晚上,雯卿在课间递给我一颗粉红信纸折成的心,险些把我吓死,亲表兄妹间怎么能来这个。拆开时,写着一段字,字体干净漂亮,百分之两百不是雯卿的。
实在很抱歉,早上无意间问错了很多话。雯卿说你是个背负着沉重身世感活着的人,但她又拒绝向我这个好朋友透露更多关于你的事,她只说你们家很有钱,但有钱人家给予孩子的幸福你很多年前就不要了。能简单说说你的事吗?
署名处写的是秦孩音,这让我百感交集,心里喜过之后剩下的就全部是痛了。痛苦了片刻也思索了片刻,我“唰”的撕下几张信纸,拿起签字笔把笔套一拔,决定给她回信。
其实不用道歉也没关系的。不光我有,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和可怜。在有个字还未在生命里真正触痛我之前,我的确拥有同龄人所没有的快乐。那年头的我把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该做的事都做地道了,白天在学校呆着,和需要胡闹的小孩胡闹。那时候还不流行接送车,放学后我就和大部分孩子一样等着家人接,然后欢天喜地的扑入大人怀抱,不一样的是来接我的人中奶奶总是有,爷爷时常有,小姑时不时会有,爸爸印象中没有,妈妈从来就没有,至于为什么,在我会说话后,答案爷爷奶奶就说了,但答案我从来就不放在心上。身边的亲人很宠我,原因我很少去想,我很多时间会去想该如何用掉身边唾手可得的快乐。
家人的纵容渐渐助长了我的放纵。大喊大叫的让爷爷奶奶花一下午煮一锅好吃的出来,自己尝一口就说不要了,我觉得是没什么的。随随便便撕毁小姑写了一夜的作业本,好让她第二天去给老师臭骂,我觉得是可以的。毫不客气地解剖掉二叔养的小鸟,然后烤熟了给他送去,我觉得是好玩的。拿老爸赚来的钱折成纸飞机满天飞,飞满银海镇的天空,我也是干得出来的。
雯卿如今的体形,其实是我当年一手培养出来的,可以这么说,能证明我当初十恶不赦的证据差不多都没活下来,除雯卿外。雯卿当初一点都不胖,要不是我拿花不完的零花钱去买吃不完的零食喂她,她这肥头大耳的效果是出不来的。
爷爷是个明理的老教师,他很早就深知任我这样发展下去肯定会出事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玩具堆里就放着一个旧得猜不出年代的磁带,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在我人生道路上的某年某月某日彻底弄醒了我。
第一次听这带子,我刚学会说话,听后我“哈哈哈”的笑了,爷爷奶奶也“哈哈哈”的笑了。第二次听时我已经上幼儿园小班了,已经学会了生气和造反,有人在哭,有人在叫,有人在呼气,还有人在说话,我第一次对磁带里的内容做出了回答,爷爷奶奶沉默了一会儿,离开时说,还小还小。很快我发现,很多次我发完脾气,爷爷奶奶便会领着桀骜不驯的孙子,来wWw.到我家二楼的房间,用录音机放同样的带子,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给同样的答案,他们也给同样的反应,还小还小。
一次,我欣喜若狂地告诉他们,我终于听出来了,原来里面有一大群人在哭,其中有个小孩哭得特别响亮,还有一个小女孩还边哭边这样说,阿嫂,你快对宝宝说话啊你快对宝宝说话啊。我说完得意地朝着他们笑,然后奶奶不知何故流下了眼泪,爷爷拍着她的手说,快了快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四号,我迎来了自己十岁生日。
那天傍晚,我站在二楼的房间里,身边依旧有爷爷奶奶陪着。打开录音机,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是那片低沉窒息的哭声,其中一个婴儿哭得特别悲惨,一个小女孩也哭得差不多悲惨。阿嫂,你快对宝宝说话啊你快对宝宝说话啊!小女孩使命地嚷嚷着,却什么也没被她嚷嚷出来,她的阿嫂除了拼命喘气,无法开口说一个字。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最后在听得见哭声的世界里完完全全消失了,哭声铺天盖地,接手了一切。
磁带很快进入了无声部分,空转着,我管自己站着,一个字都说不出,就像那位阿嫂。我感觉喉咙深处烧得厉害,眼角热滚滚的,泪水淌下来一下子模糊了视线,我一下子长大了。
“告诉我,里面的小女孩今年二十一岁了,对不对?”
“告诉我,里面的婴儿今天十岁了,对不对?”
“告诉我,带子里的那位阿嫂没了声音就永远闭上了眼睛,对不对?”“告诉我,带子就是在十年前的今天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录的,对不对?”
“告诉我,那个婴儿现在正在哭着说话,对不对?”
奶奶眼含泪水注视着天花板,任我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吼问。爷爷依旧稳若泰山,面不改色,他移动脚步徐徐向我走来,像要颁WWW.soudu.org布什么圣谕。
“阿银啊,你妈现在可以在天上幸福地哭出声了。”
楼下客厅,雪白桌布铺着的餐桌中央放着一只生日大蛋糕,屋里的空气弥漫着香甜的气味,雯卿盯着桌上的美味两眼发直。我在众人祝福的歌声中缓缓走下楼梯,大伙儿围在桌旁为我点燃了十根生日蜡烛,我知道,等会儿蜡烛一吹灭,他们就会笑着问我,你现在最想要什么礼物呀,等我把心愿公布于众,能满足我愿望的人一定会第一个站起来把礼物递给我,即使今年没人准备,来年他们准不会忘的。
我看着所有的人,心里的害怕从所未有。
“你现在最想要什么礼物呀?”
“你们……你们……你们谁把我妈妈带来了吗,我想让她陪我过生日。”
我闪动着饱含泪光的眼睛,盯着众人,期待奇迹的降临。可是,所以的笑容都僵死了,所有的手都藏在桌子底下不敢伸出来。我抹了一把泪水,收起满心的绝望,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十岁的生日宴会就这样泡汤了,从此,我再没过过生日。
这天半夜,我悄悄起床搬来一只竹椅,坐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呆呆地仰望着如同大海般深蓝深蓝的天空,对着空气说,妈,我明天就去看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