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杨惠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志愿支教生涯，回到了位于省会静海市的家中。一下长途汽车站，母亲关月荷就飞奔前来将杨惠一把抱入怀中，声音也哽咽了：“惠惠，你总算回来不会再离家了！妈看你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过完年到现在才回来，你受苦了！”
“妈。。。。。。”杨惠一边冲母亲背后的父亲杨建栋作了个调皮的鬼脸，一边安慰着母亲，“瞧把您担心的！我又不是上前线。山区空气清新，环境宜人，我就象在渡假一样呢！”
关月荷抹了把眼泪，把孩子让给她爸。杨建栋抢过女儿的行李提上了小车。
坐在车上，看着两旁熟悉的不断后退的行道树，杨惠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爸，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啊？这车是。。。。。。”
“小惠啊，爸爸现在成了省重点中学的副校长，抓招生经常要出差跑基层的，学会开车也方便些嘛。这车也是学校的，这不今天要来接我的宝贝女儿吗？所以爸爸就腐败了一回呵。”
“哈哈”杨惠母女都被逗乐了。
“惠惠，学校的考察意见怎么说？不用再下去了吧？”母亲关切地抓着杨惠的手问道。
“当然好呗！大家都很照顾我的，学生们也很懂事，根本不象城里的那些个公子小姐，我和他们生活、学习在一起，自理能力也强多了呢！”
“惠惠，你说哪儿去了？明天带上考察意见就到部里去报到。再休息几天，妈给你做好吃的！”
回到了久别温馨的家中，父母如众星捧月般地呵护着这个独生女。除了脑海中时不时闪现山乡学生困难的求学、生活环境而伤感了一阵以外，她的心情就象室内开着的空调一样舒爽惬意。
“爸，静海市一中又在吹牛皮了。”杨惠手中的电视遥控器无意中调到了地方频道。
静海市的地方频道有个特点，每逢升学、高考，就是几大重点中学打广告扩影响的黄金时间，充塞于荧屏的全是各中学的中考、高考捷报。各种各样、各式说法的第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好象静海的学生个个都是重点本科院校后备生的不二人选。
“哦？”杨建栋从报纸上抬起头来，淡淡地道，“一中前几年搞的什么‘精品战略’今年出成果了，虽然总体比不上我们附中，但比我们多了四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名牌效应呵！此消彼涨，声势倒是不小！”
一中的“精品战略”杨惠倒是听父亲说过，也就是一些中学为了在以后的高考中多拿几个重点本科甚至全国名校的录取资格，四处寻找聪明刻苦、有潜力的苗子挖来进重点班培养。三年后，这些苗子的中考或高考畸高的成绩就能为所在学校增色不少。尝到甜头后，各校为吸收优秀生源各显神通，有的在基层学校广布联络员以及时发现苗子，有的承诺对挖来的苗子减免学费和住宿费，还有的甚至以高额奖学金相诱。
以前，全省的文理科状元都是师资力量较强的师大附中的，近年来一中大搞“精品战略”，高端差距大大缩小，今年出了全省文科状元，大有反超师大附中之势。
“老方的眼睛老盯着静海市也不成啊！看来还得象一中那样多下去挖掘，前两天我和他沟通了一下，他也赞成我的观点。”杨建栋口中的老方，就是师大附中的校长方伯益。
“恩，我支教的那所中学有个学生荆楚挺不错的！爸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乡镇里的？老方和我只打算到县直属中学去看看呢！那里的苗子集中些，素质也要好些。”
“那也不一定，有些特困学生没有条件到县直中学就读。象荆楚，我发现他的逻辑思维和抽象思维都很不错的！在同龄人当中鹤立鸡群。关键是潜力很大，值得一试的！”
“哦？惠惠，可不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呵。老实说，我认为乡镇中学里的学生可比不上县市直属中学哦。”
“爸，你就去测试一下吧，就当暑假旅游了，盘龙的风景还不错呢！再说，您去看看女儿工作、生活了一年的地方也好啊！”
“好好好，我就去看看女儿生活了一年的地方，试试惠惠调教出来的好学生！”
“爸爸万岁！”杨惠娇呼一声，在父亲脸上狠狠地“啄”了一下，惹来了父母善意的笑声。
过了数日，附中的特招生甑选工作如期开始了。
烈日当头，蝉鸣喧嚣，道旁的树叶上也蒙着厚厚一层尘土。一辆三菱越野车在蜿延的山路上疾驰，车后一条黄色的滚滚尘龙紧追不舍。考虑到盘龙这样的山区交通不便，杨建栋带上协管招生的教导处副主任杜青成，叫上司机小龚开了辆越野吉普车，副驾驶位置上还坐着此行的导游兼“联络员”杨惠。
“龚哥，越过这座山，过了小石桥就快到了！”尽管分离还不太久，但故地重游还是让杨惠兴奋不已。一路上，她叽叽喳喳地向一行人介绍当地的自然景观和风土人情，倒也给这次枯燥乏味的酷暑之旅带来了一丝亮色。
“惠惠，不要开窗，外面灰尘太大了！”说话的是杜青成，白胖的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镜片后的小眼睛无奈地望着窗外的滚滚黄尘，虽不如杨建栋儒雅飘逸，但也是典型的知识份子形象。
“杜主任，外面是赤日炎炎似火烧啊，车里空调开那么低，您又坐了那么久车，这车内外温差那么大，等会儿下车可能会头晕恶心的！”杨惠摆出了一付老成的样子。
“哈哈，看来我这娇娇女还真在这艰苦地方煅炼了出来！起码会关心人了！”杨建栋调侃般地感叹引来了大家善意的哄笑。
车过小石桥，映入眼帘的是站在破旧校门前焦急等待的李本义校长和王明娟老师。小龚放慢了车速，稳稳地停在校门口。杨惠第一个打开车门跳下车去，向李本义和王明娟逐一介绍来人。
“欢迎欢迎！欢迎各位领导来我校指导工作！”干瘦的李本义迎上前去双手热情地和杨建栋、杜青成一行人握手。
经常参加锻炼的杨建栋还没什么，身体虚胖的杜青成一下车就感觉仿佛来到了火焰山，浑身久蓄的汗水哗地就冒出来了，车内外巨大的温差让他感到极端地不适应。一阵头昏眼花过后，杜青成倚着车门就开始干呕，等杨惠递过风油精来搽过，半响才缓过神来。
“天这么热，领导们一路上太辛苦啦！”李本义见杜青成脸色苍白，一面心里嘀咕“城里人就是娇气啊！”一面陪着笑上前握手。
杜青成伸出肥软的大手象征性地和李本义虚握了一下，呻吟似地开口道“李校长，贵校有无休息室？我可能是中暑了，得躺躺才能回过神来。”
杨建栋父女闻言相视一笑，李本义一迭声接口道“有有有，王老师，这是钥匙，你快带杜主任到我房里休息，记得把风扇打开！”
杨惠指挥小龚将车停好后忙跑到父亲跟前来。
“李校长，这次我们来是听杨惠说贵校有几个好苗子所以特地来瞧瞧的。学生们通知了么？”杨建栋的微笑和李本义的拘谨成了鲜明对比。
“通知了！通知了！昨天我们接到杨老师的电话后就马上通知了他们，一共五人都在那边教室里面等着呢！说实话，杨校长，这可是我校建校以来破天荒头一遭有省重点中学来选材呢！”
“他们知不知道来的目的？”杨建栋打断了李本义的喋喋不休。
“按照杨老师的要求，我们没有向学生们说明。”李本义眨眨眼睛，厚厚的镜片内闪过一丝农民式的狡黠。
“小龚，你去杜主任那里把试卷拿来。走，李校长，我们到教室里去准备测试！”
空荡荡的教室里坐着五名学生，荆楚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杨老师果然没有忘记他！杨老师又来看他了！而且这次来还带来了进省重点高中的期望！本来中考结束后，听到杨老师志愿期满将回省里工作的消息，荆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山里的孩子是纯朴的，他们凑钱托人到县上为心爱的杨老师买了精致的笔记本，全班同学都在上面签名祝福。笔记本传到荆楚面前时，看到扉页上一行行火热的祝愿，他提起笔来却无从下笔，最后只在上面写下了自已的名字。同学们都清楚地记得，当杨老师收到这份特殊的礼物时，她忍不住当堂落泪。最后送别时，根据杨老师的一再要求便没有通知学生，是李校长、王老师等同事们送的，荆楚不知从何知道了消息，一把抢过杨老师的行李，一路默默地送上了班车。
杨老师走后，荆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象灵魂深处少了点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这个倔强的山区少年开始越来越沉默。直到昨天王老师翻山越岭来到家中告诉他选材测试的消息，他才知道，杨老师又来看他来了！
雪白的试卷发下来了，与平时做的油印试卷不同，这次做的是铅印试卷，和县里统考差不多。荆楚提醒自己，能否再见到杨老师，能否得到命运的垂青，就在此一举了！一念至此，落笔如神......
小憩了近两小时的杜青成终于在敲门声中醒转过来，他一面享用着王明娟打来的清凉井水洗脸一面自责：早知道这么苦昨晚就不和那学生家长应酬到这么晚了，免得今天在杨校长面前出洋相。不过，说实在的，这盘龙中学条件这么差，校长和班主任都是这等素质，能培养出什么好苗子？！无非是杨惠那小丫头撺缀她父亲来的，不过这次只怕要白跑一趟了！只是可怜我真是找罪受呵！
洗漱完毕，杜青成摇摇头，仿佛要甩去心中的不快。打开门，王明娟正等在门口，“杜主任，杨校长叫我来叫您。快到交卷的时间了，他要和您一起评卷。”
“哦，行，那就一起去看看吧。”杜青成随着王明娟来到了办公室，杨建栋一见他来，对了对表向小龚示意。小龚马上和王明娟一道进教室将试卷收了上来。
“李校长，我和杜主任还要借您办公室来评卷呢！”
“啊，好好好，杨校长、杜主任，茶和西瓜都在，您慢用啊！有什么需要你喊一声，我们都在隔壁教室里等着”
半小时后，杜青成把杨惠叫了进去。关上门，杜青成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杨建栋一眼，杨建栋略一颔首。得到默许后杜青成咳了一声道，“小惠啊，这五个学生都是你班里的？”
“大部份是啊，怎么啦？”杨惠不解地问。
“这个叫荆楚的，是你班的吧？”
“对啊！他考得怎么样？”
“难得！非常难得！”不可否认，杜青成搞教学也有一套，他拍着测试卷侃侃而谈，“鹤立鸡群啊，他的发散性思维和逆向思维都相当出色！这次出题，题量大难度高，相当部分借鉴了初中奥赛内容，五人当中，只有他一人全部做完了，而且得分相当的高！想不到啊想不到，穷乡僻壤出人材啊！”
“恩，我和杜主任都复查了他的答卷，县直中学的同龄人只怕难望其项背。这次倒是不虚此行！只是奇了怪了WWW.soudu.org，盘龙这样的师资力量哪能培育出这样的苗子呢？我在和李校长、王老师聊天时都摸了底，他们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条件接触过象奥赛这样难的试题，难道，荆楚这个当真是天才不成？！”杨建栋满腹狐疑地盯着女儿。
“嘻嘻”杨惠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这叫自古英材出寒家，从来纨绔少伟男！荆楚什么家境？赤贫啊！这孩子从小懂事，人也聪明，又特别能吃苦。你女儿来此任教临阵磨枪镇场面的奥赛书籍他都看过了，举一反三，一通百通，你们那几道题难不倒他的！”
“小惠，你有几斤几俩爸还不知道？文科出身，偏科太重！数理化是弱项！这么说，荆楚是在完全没有指导老师的情况下自学的？”杨建栋大感兴趣以扶了扶眼镜。
“当然！”杨惠调皮地作了个鬼脸，“要说没有呢，也有啊！没有我这伯乐，你上哪去找这千里马？”
“哈哈”杨、杜二人大笑。
“除了荆楚，没有别的人选了？”李本义半是高兴半是希冀地问道。
“暂时没有了，荆楚在里面是非常拔尖的，初步符合我们的选拔标准。”杜青成慢条斯理地答道。
“哦”李本义略带点失望，随即便被兴奋的情绪所掩盖，“盘龙中学竟然在我手上出了个省重点中学的苗子！真是前无古人，后无。。。。。。”突然意识到自已的失态，讪讪地一笑掩过。
杜青成递过介绍信“请李校长把这个转交荆楚，转告他务必于8月底前来我校报到，如果有什么困难请和我联系。介绍信里有我的工作电话。”
“好好好，我一定转达！”李本义高兴地搓着手，“各位领导，山里面条件差，但野味和新鲜蔬菜还是有的！大家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杨建栋摆摆手，“还得赶着去静乡县一中，那里也有人等着测试呢！谢谢李校长好意，以后常联系！”
杨惠朝荆楚做了个OK的手势后上了车，在李本义、王明娟和荆楚等人的挥手中，吉普车绝尘而去。
车内，一行人谈兴正浓，杨惠得意地卖弄“爸，我向您推荐了千里马，您给我这个伯乐什么奖励啊？”
“看把你乐的！虽说这苗子现在还不错，但不见得以后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啊！高中三年，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呢！再说，山里伢到省会读书，还有一个适应过程的。”杨建栋淡淡地道。
“恩，他家里很穷的！又是孤儿。学杂费初中都给他减免了，用的都是上届的旧书。我担心，他到附中连生活费都没着落。”说着说着杨惠的声音低落了下去。
“唔，这样的话，先让他打报告申请减免部分学杂费和住宿费，书嘛，可以用老办法解决，如果确实品学兼优的话，附中每年都有500-2000元不等的奖学金，勉强够应付生活费的。”杨建栋若有所思。
“爸，他好可怜的，我就当认了个弟弟，一定要多帮帮他！”杨惠仿佛下定了决心。
“小惠真有爱心啊！杨校长，支教多了个干儿子，可喜可贺啊！”杜青成在一旁打趣道。
“唔，现在还为时过早呵”杨建栋不置可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