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精灵在心中对自己说着,绝望吧,悔恨吧。当你失去所有希望的时候,阿瓦隆之厅会有你的新位置。托利斯坦那个家伙二十几年前不留意播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还可能长出额外的果实――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甚至有了高歌一曲的念头,之间冰冷深邃的黑眸也有了几丝愉悦的气息。他手指在琴弦上虚拨,心中哼唱着自己最喜欢的曲目,极有耐心地等教皇陷入绝望的深渊,就像盯上断腿羚羊的猎豹一样优雅。
已经成了石像的皇帝陛下脸上仍然带有最后那一刻的茫然与绝望,右手还紧握着一根奇异的黑色羽毛,灰色的躯干耸立在洁白的大理石基座上。本来这种颜色的差异应该破坏雕塑的美感,但精灵仿佛一开始就是想要用颜色的差异来衬托这具石像的狰狞面庞,就如同魔鬼的雕像那样利用肢体僵硬与舒展之间蕴藏的堕落美感来透露出邪恶的气息。依靠在山壁上啜泣的教皇透过模糊的双眼望向那座“艺术品”,如今这座“艺术品”上已看不见丝毫当年红发男孩青春年少的影子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双眸如今已成了两块灰色的空白,成为绝望两个字最好的诠释。
在连哭声都算不上的呜咽过去之后,教皇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类似野兽低嚎的声音,她转向黑发精灵的目光中带有刻骨的恨意。
“哎呀呀,真是伤脑筋啊。”精灵看见了教皇那杀人的目光,“你恨我?”
教皇望向他的眼光又锐利了几分,随后那双青蓝色的眸子便黯淡了下来。
“你应该知道,你根本就没有赢我的可能,就是那样,你还是想把自己的老命送在这里么?”
“我更恨我自己!”教皇沙哑的嗓音和一刻前简直是天地之差,“假如我要复仇的话,第一个该死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你!”
“哦,哦,哦。比想象中的要理智许多嘛,人这种生物都是这样,失去了才会觉得可惜。”精灵笑道,此时他的眼眸里带有了快乐的情感,所以此时的微笑已不是之前那种谁也无法模仿的孤高。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哦?”
“请把克里斯……交给我带回去。”
“啊?”精灵仿佛吃了一惊,忙摇头道,“不,不不!你不觉得你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很残忍吗……”
话才说了一半,黑发精灵突然双手抱住了头,原本怀里的血色竖琴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教皇看见那张原本俊美无缺的脸变得有些狰狞,于是迟疑了一下,右手不禁摸向了腰间挂着的圣徽。
“不可能,不可能!”黑发精灵心乱了,“他的存在感居然一下子变的那么弱,难道说,那家伙进入了‘时间之眼’?”
* * *
莎莉耶在高烧下强力支撑着自己的神志不至于崩溃,托利斯坦叙述他过去的杂乱嘶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在叙述故事时同时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的一个魔法阵也歪歪扭扭地画完了,随后他的身躯便瘫了下去。
“托利斯坦,托利斯坦!”她摇着他,害怕他就此睡去,再也不醒来。
“嗯……”托利斯坦应了一声,“其他的,我记不清楚了,离主人来这里还有几天,你得努力活下去,假如没有吃的,那只好……”
“不!”小姑娘猜到了托利斯坦要说什么,泪水夺眶而出。
“哭什么呀。”托利斯坦喘着气沙哑地笑了几声,“我只是一只……乌鸦而已,人类以……动物为食,强者以弱者为食,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恨你,相反,是我在求……你帮我完成一个很……飘渺的希望……”
他咳嗽了几声,勉力抬起的手指缝间夹着一根修长的黑色翎毛:
“拿好……这根羽毛,如果你见到我……请把这根羽毛拿给我看,或许我那时候……已经不记得你了,但有这个的话……我就能认出来。还有……。主人……来了的话别让他看见。我画下……的魔法阵只有主人能解开。他知道这里的……事情后,应该会救你,如果他不肯……,那么,你的生命和我的这段记忆……也就……”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哭腔。
“……啊……不必太在意……这本来就是……太过勉强的事情……失败了也没什么。不过,人类只要有……一丝希望的话,就会努力去争取的吧?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只普通的乌鸦……或者普通的人类……话说完了……现在我……死得越早,希望能够……实现的概率越高……请你……勇敢地活下去……不必计较什么手段……”
那个嘶哑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两盏暗红色的灯也随之熄灭。几天前这对红色的光芒还象征着的恐惧,而在不久之前却代表着莎莉耶心中的温暖与希望。如今这唯一的依靠没有了,她唯有忍住泪水,将手中那根黑色的翎毛串在母亲留下的那枚银叶坠饰上,翎毛根部的那个孔洞大小倒正好。
漆黑的长廊里突然透进了一丝光亮,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周围光明的气息也越来越浓。最后小姑娘从长廊的彼端看见了大法师那高高的身影,照明光球漂浮在他的身后,更映得原本英俊的大法师潇洒无比,他望见了斜靠在墙壁上死去的托利斯坦之后飞也似的扑到小姑娘身边。
“你,叫做什么名字?”帕尔提修斯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肩,不住摇晃。
“莎,莎莉耶·琼斯。”被吓坏了的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说道。
“啊!你母亲有给你留下什么吗?”
小姑娘缓缓地从怀里取出那条银叶坠饰,连同托利斯坦的黑色翎毛一起。
“这……是我的族徽,赞美圣母!你是我的女儿啊,莎莉耶!”帕修斯拇指从银叶上用精灵语纂刻的铭文上按过,随后抱紧了可怜的姑娘,“我叫做 帕尔提修斯·利亚顿。利亚顿在精灵语里就是银叶的意思,你的全名应该叫做 莎利耶·利亚顿,你还是位公主哩!”
“我……我,这么丑陋的人,怎么可能是您的女儿。”小姑娘怯怯地望着英俊的大法师,小声地说。
“我是半精灵,你有四分之一的精灵血统,拥有四分之一精灵血统的人要么很美丽,要么很丑陋……哦,不过你不必在意。”
瞬间从悲伤过度到惊喜的感觉让小姑娘的思维暂时休眠了,她紧紧抱着帕修斯,哆嗦的嘴唇只单纯地不停地重复着两个音节:父亲。
她终于有父亲了,她自幼就渴望的,能挡下那些飞来的石块和粗大的棍棒,以及那些人凛冽的目光的宽大肩膀如今就近在咫尺,那温暖的胸膛可以让她尽情地撒娇,让她尽情地哭泣。
“你……母亲呢?”
悲喜交加的姑娘低下了难过的头:“母亲……她,在外面。”
“哦……”大法师低吟的声音带有一丝哀伤,“露西她……运气不太好,不然我们就能一家三口团聚了。”
“母亲……她叫莉娅,莉娅·琼斯。”
“哦哦哦,对不起。”帕修斯抱着女儿的手臂紧了紧,“男人嘛……有些时候……请原谅我,我的女儿。”
感觉到了女儿高烫的身体,大法师连忙问道:
“莎莉耶,你生病啦?”
“是……邪王的诅咒。”
“不要紧!我可是米德菲尔特王国最强的法师呢,我一定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对了,里面我有新发现个古老的法阵哦!发动起来的话,或许能解除你身上所中的‘邪王诅咒’吧?”
* * *
“好大的胆子哩。”黑发精灵凝视着悬停在空中的几枚圣光弹,对面忽施偷袭的教皇正被两堵看不见的墙夹在半空之中,全身的骨骼咯咯作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不是常年的苦修造就了教皇坚韧的意志,她现在已经昏过去了吧。
“满口光明正义仁慈的教皇居然也会偷袭呢。”精灵抬头望着那在半空中无法挣扎的人说,“莫非,你决定抛弃帕拉赛兰斯,皈依我的哲学么?”
精灵知道此刻她无法回答,他也不需要她回答,他现在只需要把瓦尔蒂娜逼入绝望的深渊而已。他向地上的竖琴伸出了手,当那架琴回到他手上的时候,那几枚源自于帕拉赛兰斯的圣光弹立即化作数道长虹,在划亮天空之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让我来为你上上入门课,不过我有点麻烦事,所以得长话短说。”精灵微笑着说,“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善良与邪恶两种情感存在,其实一开始也不分善良与邪恶,促使他们分化的,是人类自己求生的‘本能’。”
“人类为什么喜好宣扬善良,诋毁邪恶?其实归根究底,他们害怕同样悲惨的遭遇落到自己头上。人是一种群居而又孤独的奇特生物,每个人在渴望强大的同时深知自己的渺小,谁都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天,而做善事只是相当于预先化入一笔投入罢了,他们必须相信这笔投入会有所回报。他们宣扬善良,诋毁邪恶。这其实是在为自己的生存增加安全感而已。宣扬善良其实是一种人类群体性的自发催眠行为,那些口号叫得响亮家伙自己知道自己有时候比谁都肮脏,但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看见希望,可以这么说,这是人类对‘生’的渴望,可以说,这是人类共同订下法则之后的一个生存游戏。除非你能够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置身事外,不然你永远无法跳出这个法则。遵守这个法则的称为善良,违背这个法则的话,你就是邪恶。”
黑发精灵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隐藏在历史黑暗之中的旁观者,我的根源法则是‘否定’。我反对这个世界上现存的一切法则,因为每当一种哲学或者法则进化完善之后,它就不可避免地陷入落后与迂腐的怪圈里去了。它只会不断地自圆其说,但绝不会发生本质上的变化,他会排斥一切与它抵触的新生事物来维持他的存在。我的法则与认同一切的‘存在’――就是你目前所信仰的至高神帕拉赛兰斯的根源法则是相对又相容的。当然,当我自己的这个‘绝对否定’完善之后,或许我会把自己也否定掉。”
“啊,你不要翻白眼嘛,我觉得我刚才的解说更详细呢,是你的理解能力太低么?哦,对了,忘记和你说,你有没有见过被折叠的空间杀死的人那最后的美景?躯体就像纸张一样被两个不同的空间挤成一个平面,被压出来鲜血同样以平面铺开,与破碎的骨肉在空中勾勒出自然而然的图案,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见血杀人方式呢……”
精灵望了望脸色苍白的教皇,星光流动的双眸眨了一下,原本被禁锢在半空中的教皇重重摔了下来,不住地咳嗽。
“对不起,我忘记你自己是看不见的,而且,我使用‘空间折叠’和‘宁静领域’也犯规了,呵呵。尽管最后我要的还是你那陷入绝望的灵魂,再怎么样,也得给帕拉赛兰斯最虔诚的信徒一次公平的机会。”
他抱直了竖琴,精灵的长尖耳愉快地颤动。他望着趴在地上仍在咳嗽的教皇说:“女士先请,我会用元素奏鸣曲为你奏响绝望之歌,你可以放心,你有机会听完整个旋律,不会留下遗憾。”
教皇右手支地,抬头望向黑发精灵,他看向她的眼神淡然地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怎么?提不起斗志来了么。”精灵见她不动,手指凝在金色的琴弦上方,“哦,前面忘记告诉你,克里斯身上那石化魔法并不是‘血咒魔琴’引发的,而是我抓住他绝望的那一瞬间施加的哦。现在,你也向我展露你最后那在绝望中战栗的美感吧。”
* * *
帕尔提修斯将哭泣疲倦而又因病昏睡过去的莎莉耶放在大厅中央的祭坛上,祭坛很大,大到放上数十个莎莉耶都不成问题。帕修斯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祭坛上空白的地方画了几个形状各异的魔法阵。他低吟了几句冗长的咒文,法阵就亮了起来。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收敛了自己的心神,正要陷入专注的施法状态中的时候,耳边掠过的几缕风引起了他的注意。
突如起来的恐惧使大法师本能地触发了深藏在长袍之下那个当年罗尔兰德魔法学院首任院长亚力克山德罗斯所抄录的堪称无价的风系魔法卷轴。随着风刃入肉的尖啸声,身后的空中鲜血像花朵一样绽开,无数漆黑的羽毛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与此同时一柄漆黑乌亮的长剑刺入了大法师的肩膀。
“那时候要不是我女儿还醒着,我非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不可。”大法师捂住自己流血的肩膀,冷冷地望着地上那个身负双翼的人说,“你的生命力真是出人意料地坚韧啊。”
“哼。”地上那人只是哼了一声,虽然很缓慢,却坚定地站了起来,大法师乘这时候忙给自己加持上元素护壁。
“托外面结界的福,我有个灵魂的枷锁松脱了,所以,绝对不允许你施展‘戴米丝血咒’,那力量是接近诸神的禁忌。”黑发少年暗红色的的目光使大法师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纯净无暇,却又带有绝对的坚定理性,这股威压简直接近传说中的龙威。
“咯……咯咯。”大法师牙齿情不自禁地在打架,“你……你怎么知道‘戴米丝血咒’?”
“很抱歉,我的一个灵魂是与这个遗迹同时代的羽族。你身为维斯克莱夫特尖碑的主人,想必是知道些许这个遗迹的奥秘的吧。所以进入这个遗迹之后,我就非杀死你不可,我在和莎莉耶说我的记忆的时候,早就发现你隐藏在旁边了。”
“你你你……应该重伤垂死了啊,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有施放‘戴米丝血咒’的条件?”
“哼,我可是非人的存在。在酒馆里你用魔法窥探我的时候,就看见了项链上刻的字吧?那字可是和你的那把金柄小刀上刻的一模一样,你这个狠心的父亲!你早就知道莎莉耶是你的女儿,却在需要她做祭品的时候才认她!”
“……所以……你就假装交代了临死遗言,骗我出来?”
托利斯坦那瞬间理性的眼眸里闪过了感性的波涛,他低下了头,淡淡地说,嗓音依旧沙哑难听:“不能算是假装吧……假如我有资格享有愿望的话。”
说到这,少年英挺的眉毛一轩,语调也随之高昂起来:“不管如何,我决不允许有人触发‘戴米丝血咒’,更何况,守护她是我对着妻子的尸体立下的誓约!那时候不是你把莎莉耶抱得紧紧地话,早就被我一剑穿胸了。”
大法师忙给自己加持了抗恐惧结界,黑发少年缓缓地伸出带血的双手,指缝间夹着的正是那修长的黑色翎毛,左手三根,右手四根。
“接招!七羽黑翎剑!!”
* * *
“这真是让人愉悦的过程啊。”精灵笑眯眯地望着长袍被火焰和雷电撕成布条、身体被风刃、岩枪、冰柱刺得鲜血淋漓的教皇,那双皱纹遍布的手一手紧紧抓着银制的逆十字圣徽,另一手紧紧抓着那滴琥珀。
“那双眼睛里的神色真好,为什么就不绝望呢,离那种完美的美丽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精灵手中的竖琴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愣住了,就在刚才,托利斯坦的存在感突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我是个蠢笨的女人,我的高傲毁掉了我与他终生的幸福。现在,在这份愚蠢的高傲中所产生的希望,将为他复仇!!”
“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字眼击中,深邃的黑色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他就这样呆呆地听着教皇念诵起辉煌审判咒文的咒语:“至高无上的慈悲天父帕拉赛兰斯啊,您罪孽深重的仆人向您虔诚地忏悔,请降下最纯净的圣光,与吾身心缔与契约,化作世间万物的存在法则,将一切不该存在的邪恶抹去!”
那瞬间,快要落下去的白银之月在瞬间圣辉高涨,整个卡德摩尼北边的大陆都被那种充盈的白色圣洁的光辉所笼罩。这辉光在拂晓降临之前缔造了这个被后世称作天父降临之夜的圣名,而借由这个神迹,法尔伊斯顿和米德菲尔特在数年后终于成了一个国家,共同存在于天父的荣光之下。
而在此时,他身心都被冻结。眼睁睁地看着教皇掏出一把匕首面目狰狞地向他刺来。而他强制挣脱了数千年枷锁的思维好象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帕拉赛兰斯和柯露娜共同高悬于卡德摩尼大陆的苍穹之颠,白色和蓝色的光交织成紫色的锻带,轻柔地披在她的身上,她的肚腹微微隆起,孕育着的生命即将降生,那是他的孩子。然而,他的悲哀在于他的永恒,他已经不是普通的生命,或者已经不能称作是生命。
“我不想失去你。”他说,嘴角轻扬,在脸上勾勒出一个迷人的弧度,“我找到了,让你永远陪伴我的方法。”
当他的指尖闪耀起青色的魔法之光,那光芒拖曳了螺旋的涟漪在空气中编织起自己的领域的时候,她醒了。
他的眼眸里满是爱意浓浓的微笑,她的眼眸里满是错愕、绝望与无助。
那一刻,他爱她,她恨他――源自灵魂深处的恨。
灰色的影子覆盖上她的身躯,从脚到头缓缓吞噬了全部。她的眼神,那是多么纯净的绝望的眼神啊!那种当初让他爱到深处,爱到沉醉,爱到痴狂的眼神啊!
帕拉赛兰斯和柯露娜在这个瞬间都惊恐地逃进了天空的阴影里,不知不觉间,迅猛而至的雨滴瞬间将天地间的所有一切润上了水色,所以他感觉不到自己流出来的泪。
他脱下早已湿透的黑袍,温柔地披在身躯与衣衫全部化为石像的妻子肩上,用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嘴唇在冰冷的唇上印下吻痕,随后抗起那僵直臃肿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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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卑鄙!!”托利斯坦被数根冰柱钉在地下,黑色的羽翼无力地垂落到一边。那边的大法师手臂上中了一剑,那黑色的长剑却因为主人力量的散失而变回了羽毛。大法师却没空把它拔出来,他一只手夹着昏迷中的莎莉耶,另一只手正忙着用冰锥指住她的咽喉。
“果然,即使再怎么强,怎么像非人的存在,重伤之后的你也是强弩之末了。不然你大概早就丢下莎莉耶到这个空旷的遗迹内来找我了吧?”
帕尔提修斯发出了有些邪恶的笑声。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前面听你说了你的灵魂是复合而成的是么?那么,柯露娜的灵魂引领之歌是否对你体内数个灵魂的‘轮回’有特效呢?身为维斯克莱夫特尖碑主人的我,好象知道很多其他魔法师一般没机会知道的奥秘呢,这首歌,假如用调用元素的法则来唱的话,会怎样呢?”
被限制了行动的黑发少年圆睁着暗红色的眼眸,听帕尔提修斯用他那另无数女人为之痴迷的声音唱起了柯露娜的灵魂引领之歌:
流水可以载走你已腐坏的躯体
带不走你洁白完好的灵魂
污泥可以将你的棺木深埋
却无法腐蚀你那依旧高尚的心灵
只要众神至高之名仍在你心
信仰就不会沉沦
纯洁无暇的人儿啊
即使你身陷深渊
不要忘记柯露娜的仁慈
幽蓝色的光芒
那是圣母为你创造的轮回之路
被救赎的灵魂在光芒中盘旋
众神之名在他心中歌唱
幽蓝色的圆盘啊
我将载着你的恩宠回归
回归那个众生初始之地
托利斯坦浑身发出蓝黑间杂的辉光,身躯被看不见内力所撕扯,他漆黑的双翅不住地扑打着地面,在光洁的花岗岩地砖上印下一块又一块可怖的血痕。些飘落在地砖上的碎落的羽毛被激起的狂风吹向空中,一些因为沾染了血迹而迅速地坠回了凡间,而另一些则随着激起的气旋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其中的一些却消失在大厅内肉眼难辩的黑色天际。
帕尔提修斯得意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内激荡,夹在托利斯坦沙哑的惨呼声中分外刺耳。
“只要我获得了这里的力量,我就可以成为主宰整个人类世界的存在!”
而他女儿却在此时又从迷迷糊糊的病魇中清醒了过来。
“托利斯坦!!你没死?父亲大人,您这是?”
“离开他……”在自己血泊里挣扎的托利斯坦大喊,“他想杀了你,他不是好人!!”
震惊之下的莎莉耶迟疑了一下,可是她立即看清楚了父亲那隐藏在英俊外表下,沾血狰狞的面目。
她尖叫了一声,双手乱抓乱打,可她那在半饥饿之中成长,此刻又饱受病魔折磨的双臂又怎能挣脱这双抱惯女人的手?慌乱中她抓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想也不想就把它刺进了父亲的胸膛。
帕尔提修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刻有他名字的银叶项链刺入了他的胸膛,虽然不是致命伤,却使他很痛。什么时候他被女人拒绝过?还是这么丑陋的女人!
勃然大怒的他立即一记耳光挥出,将莎莉耶扇得飞了出去,那条项链也就此断裂,半截仍留在他身上,半截带着一根漆黑乌亮的羽毛随着小姑娘腾空而去。
他刚想起这一下不要送了小姑娘的命,使他的‘戴米丝血咒’泡了汤。一柄冰冷黑亮的长剑就穿透了他的胸膛。大法师优雅地笑了一声,转身望着那个本不该还有战力的少年。只见他的胸腔里冒出了漆黑的火焰,那股火焰缠绕了托利斯坦的身躯之后延伸到他的右手,形成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枪,垂死的托利斯坦身体后仰,羽毛凌乱的双翼极力地舒展开,一点寒光从那柄长枪纯粹漆黑的身体游走到枪尖之后,就被少年用最后的力气投了出去。
那杆枪,如疾风,如闪电,藐视了世界上的一切存在。
大法师的身手在这迅雷般的一击下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先前施放的元素护壁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漆黑的长枪划破天空刺进他的身体之后便激起了五彩的光。那瞬间,帕尔提修斯只觉得构成身体的元素之力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存在感,他的意识与身体就这样同时化作五彩的基本元素,被大厅里吹过的微风驱散成星光点点。
投出全力一击的托利斯坦再维持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右手仍维持着枪投出去时的僵直姿势,全身却立即向前倾倒下去,暗红色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前方的任何景物,多重的灵魂在他身躯里交战,互相吞噬殆尽,他仅存的意识也濒临崩溃,连胸腔里那颗微弱的心也被带刺的紫荆花扎得鲜血淋漓。这时候,一个高烫的身躯在他快要接触到地面时抱住了他。
小姑娘被父亲的一个耳光扇去了半边牙齿,因此说话也含糊起来。很奇怪,他们一个含糊,一个沙哑,此刻却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声音。
“我陪你一起死。”她说,她终于有勇气,坦白自己心中一直奢望着的,却又知道不可能实现,因此从不肯去求证的情感。
“勇敢地……活下去,莎莉耶,带着我的……希望……一起。”他听见了自己身躯中那个最强大的灵魂吞噬了其他灵魂之后快乐地死去的声音,“而我,终于获得了属于我的……自由。那时候,路过……的燕子……告诉我说,桑菲尔德郡的春天很……温……”
* * *
“帕拉赛兰斯,你这个爱报复的家伙。”黑发精灵感觉这句话是自己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来的。
他听见了金属切入肋骨之间愉快的欢叫,也听见了刀尖洞穿自己身躯切断金色的锁链后触碰到胸前银笛的轻响。
奇怪了,为什么痛觉迟迟没有到来呢?那股久违的,躯体被割裂的痛?
被血液浸染的银笛从他颈间坠落,风穿过笛身发出低鸣的声音。在黎明到来之前那片淡霭里,它旋转着坠落。光与暗的两道影子围绕着它盘旋起来,最终这道光与影的轮旋在晨光里交织成一个实体――一头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气,咯咯作响的骨龙!淡灰色的翼膜,白色的颅骨,发怒的红色眼眸,还有那微张着的,即将喷吐龙息的巨型大口。
“龙!”教皇的瞳孔放大了,她实在没想到还能见到传说中的数千年前的远古之龙的骸骨!龙威之下,她放脱了匕首的柄,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伊斯格尔希尔。”精灵叹了口气,“收起你的雄姿,很吓人的。”
轻柔的话语使原本发怒的骨龙乖乖地收起了龙威,尚未消散的光影轮旋将它重新包围,须臾之后,它又重新变成了那枝银笛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朝阳出来了,那个顽皮的红球仿佛害羞似的在水与天的交界之处露出小半张脸。于是蓝色的波涛开始闪耀起金色的微光,海鸥洁白的尾翎也被染上相同的颜色。这股温暖的颜色出现在黑色的眼眸里,成为深邃瞳仁里的一盏灯。
精灵反手将贯穿自己的匕首拔出,凝视着沾染了自己血液的右手,金色的朝阳,鲜红的血,苍白的嘴唇微微上翘,似乎在数数。
三
二
一
朝阳之下,他那白红相间的手指、丢在地上的沾血匕首、瓦尔蒂娜沾血的袖子同时串出了橘红色的美丽火苗。
永恒之血。
他苦笑着。
这血燃起的火焰足以吞噬一切强大的存在。
这便是强大的力量的代价――纸糊一般的脆弱。
当然啦,再强大有完结的时候。
精灵的身躯开始向前倾倒,脸上浮起那种万古不变的微笑,因为笑得太多,什么时候自己会发出真心的笑容都察觉不到了呢……
教皇怔怔地望着那个身躯从巨岩上坠落下去,浑不觉火焰烧炙手掌的痛苦,直到那个被火焰包裹着的身躯撞破漆黑的潭水,溅起洁白的浪花,她才闻到了肉体烧炙之后的芬芳,以及烧灼之后的巨痛。
扑熄了火焰之后的教皇放声大哭,丝毫不理会声音多么难听,多么像一个毫无风度的老妇人那样歇斯底里。
她还活着,真好。
漆黑的潭水汩汩地在黑发精灵的身边响着,精灵正感觉到意识正一丝一毫的离他而去。
之前还说别人呢,他自嘲地想。
我自己,不也是被自己的欲望扭曲了初衷的人么,太长久的空寂时间,连我也不知不觉中有了凌辱别人的欲望了,所以即使强大如我,也无法逃出柯露娜‘轮回’的法则,如果当初知道,一开始选择死亡就好了,如今这否定自己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模糊的目光最后看见的是一群发着微光的鱼,像缎带一样缠绕着他坠下的轨迹。眼中滚出的泪,早已在浩瀚的海水里消失不见。
……别了,这个非人的世界。
极北冰洋上的这个无名岛屿开始震动起来,原本春意盎然的山谷瞬间变成了灰色,宁静如镜的湖水变得像煮沸的岩浆一样冒起泡来,连瀑布旁的简陋小屋也开始随着身后山壁的开裂而崩塌。
失去了主人魔力的依托的岛屿开始崩溃,脚底下传来隆隆的响声。教皇刚想伸手把克里斯抱入怀里,他却骄傲地抢先一步滑入了黑暗的深渊,旁边倒下来的山峦立即将他俩阻隔。不过她直到被旋涡吞噬之前,手里仍牢牢地抓住了克里斯最后的那滴泪珠,连同那封存在琥珀中的那份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