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地,他便放脱手敏捷地跳到一旁,从长袍里摸出一包药粉在身上喷洒。他皱眉望了望昏厥过去的托利斯坦,又用嫌恶的眼光扫了莎莉耶一眼。小姑娘的身体软弱无力,抱着他的托利斯坦同样软弱无力,所以说不清楚是谁在支撑着谁,两人就这样并排斜倚在一开棱角方正得比较异常的巨岩上。黑色的羽翼无力地垂杂身后,呵护着他们。
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药粉是否能对 邪王的诅咒 产生抵御作用,目前头上那片无尽的苍穹才是他现在最大的困扰。面前这个长着翅膀的小子痊愈后或许还能出去,而自己的前途就很渺茫了。四周散落的岩石看上去都像某些古老建筑的遗体,不过现在帕修斯可没有心情研究这些。
他怔怔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托利斯坦,心中暗自盘算着,就算自己将他杀了,并有本事逃出深天,当托利斯坦那个恐怖的主人找上门的时候,自己非糟不可,那可是魔力强大到能将乌鸦幻化成人型的法师!
帕修斯想起费尔南迪重伤的模样,重新评估起面前这个使魔的力量,现在自己除了与他和平共处之外别无选择。他叹了口气,尝试凝聚起一点魔力,却徒劳无功。这一切与当年他在沉默山脉的朱诺城废墟时一样。于是他放弃了尝试,缓步走向托利斯坦,却被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所吓阻。这股味道和周围那些尸体腐烂后的冰冷气味全然不同,它带有一丝温暖而又潮湿的味道。大法师很快就发现这股味道正是从莎莉耶口里呼出来的,于是更多嫌恶的表情爬上他的脸庞。
帕修斯掏出手帕,包了几根地上的尸骨,尝试着使用骨头将莎莉耶从托利斯坦身边拨开。可惜右手那根骨头经历了太久的岁月,喀嚓一声就断了,尖锐的一端刺在了小姑娘的身上,使原本昏昏沉沉的小姑娘醒了过来。
“你想要做什么?不要杀他。”小姑娘惊惶无比,“求你,求求你……”
“我不会杀他的。”对帕修斯来说,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声音也可以同时变得温柔起来。
“你看,他正在流血,如果不给他止血的话,他会死的。”
经他一提醒,小姑娘才发觉 自己的脸颊已被托利斯坦的鲜血所浸透,她惊惶得更厉害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骗女人专家将自己的演技升了点等级,声音愈发和蔼可亲:
“你快离他远些,我来帮他处理伤口,我绝对不会伤害他的。你看,我们都掉在这个见鬼的地方,如果他不好的话,我们都不能从这里出去呢。”
莎莉耶听完之后便开始努力移动自己的身体,帕修斯脸上在笑,心里却急。只见小姑娘爬了几步便停下来喘喘,好容易从托利斯坦的黑色羽翼之下挪出了自己的身子。帕修斯连忙快步走上去,拖起托利斯坦的一只翅膀,将他的身子翻过来。
还没等小姑娘的惊呼停止,帕修斯便用另一瓶药粉往托利斯坦身上喷洒。接着他又撕开了自己的长袍,开始为托利斯坦包扎。莎莉耶在确认帕修斯确实对托利斯坦无恶意之后才舒了口气,双眼仍然注视着大法师的工作。尽管她不明白什么魔法啊,使魔啊的,也不去细想《圣典》里黑色的羽翼代表了什么。之前托利斯坦庇护了她,那么现在她理所应当捍卫昏迷中的托利斯坦的安危――尽管实际上她什么也做不了。
托利斯坦的伤口在左胸锁骨的上方,一枝羽箭还插在那里。帕修斯知道费尔南迪的士兵使用的羽箭都带有倒刺,现在恐怕已经将里面的肌肉撕裂得一塌糊涂。于是他取出一把末端镶嵌着绿宝石的金柄小刀,借助刀柄的微弱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割开了托利斯坦伤口附近的皮衣。只见鲜红的血液已经涂满了他的胸膛,除了自己的冰魄冻枪造成的大伤口外,托利斯坦的左胸隐隐约约另有个可怖的伤口。
帕尔提修斯心念一动,他将托利斯坦的皮衣再割开了些,终于看见了他胸口那个创口的原貌。
那个原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仔细一看,原来里面还是有东西的,那个娇艳欲滴的东西居然是一朵红彤彤的紫荆花!
原来如此,帕修斯心道。使魔必须以身体的一部分为代价,与主人订立契约,原来托利斯坦的主人用了他的心。他好奇地将手伸进那个空腔,碰触到了那花朵,却发花儿生长于一颗弱小的心房之上,那颗心脏只有指头般大小――就如同乌鸦原本所有的那样,黑夜里无法看清楚深植于心房上的血脉,指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透过薄薄的血管壁所穿过来的跳跃。花儿在黑色的夜空里并不是很耀眼,但帕修斯却能清楚看见茎叶花瓣里所流淌着的心脏里的血液隐隐发出猩红色的微光。他不清楚托利斯坦的主人为什么在他身上做下如此匪夷所思的布置,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颗维系着契约的心脏是托利斯坦的要害,也是他力量的泉源。
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有只使魔,那是只绿毛鹦鹉,他以鹦鹉的眼作为媒介订立了契约。后来他觉得自己使魔太弱,不具备变化人形的能力,又要分享掉自己不少的精神力,于是在那只鹦鹉死去后便再也没有养过使魔。眼前的托利斯坦的存在引发了他无限的惆怅――如今的世界上果然有强大到可以奴役人形使魔的法师存在么?这个人简直就是传说中《邪王残卷》里记载的魔法奇迹的明证。他那恐怖的神秘的主人一定是邪王力量的传承者,要不然,为什么这里生长着一朵紫荆花呢?
他抑制了心中的妒恨与捏碎花儿的冲动,把手伸了回来,他深呼了一口气,调匀了自己的呼吸,将托利斯坦胸口的创口掩好。又用手中的小刀割开了箭矢附近的皮肉,他用手握着箭杆,先是一沉,随后又迅速地将它拔了出来。敏捷的动作使暗中注视着他的莎莉耶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
托利斯坦一动不动,黑夜里轻阖着的眼眶只是一条深黑色的缝隙,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的蓝色符印仍然亮着。一开始帕修斯还担心他会因为受创过重魔力涣散而变回原形,后来他看见蓝色符印没有消退的迹象,便放下了心。他灵巧地用指甲挑出了另一些药粉,将它洒在箭矢以及魔法造成的创口上。他看着银灰色的药粉渐渐地被泛黄的创口所吸附之后,撕下自己长袍的布料将伤口裹好,然后自己轻轻舒了口气。
莎莉耶此时神志已经有些模糊,她靠在一块干燥的巨岩边,阖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惟有口鼻间呼出的热热的腐败气息证明了她还活着。
帕修斯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低头拂拭了下衣角的尘埃,开始正式打量起依弗伊斯尼尔城外的这个禁地来,横七竖八的白骨和腐尸之之间混有不少建筑的残骸,有些式样古朴,毫无修饰,另一些破石块的纹饰里却透露着故去精灵王朝从前的华贵。如今肉体里殖生的蛆虫正在艺术品的尸骸中爬行。帕修斯发现脚下滑腻异常,低头一看,这感觉来源于几只被他踩死的蛆,恶心之下他后退了一步,足跟处又传来朽骨断裂的声音。
夜幕中突然传来数声低鸣,米德菲尔特首席法师顿时汗透衣杉。那声音听上去来源于某个不死生物,不死生物都是破碎的灵魂羁留在人间的非自然生物,虽然不算太强大,可目前对于失去魔力的他来说可不大妙。虽然说他身体里精灵的血统使他不像他那些人类同行那样会因为魔法元素的侵蚀而孱弱,但他自知自己的体力在肉搏上没有什么天赋――除非是在情人的床上。
没人弄明白为什么不死生物那么喜欢吃活人,也没有人能够肯定不死生物是否能通过吃活人来增强自己的实力――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思维。
当然拥有思维的不死生物也不是没有,某些精神力十分强大而在某个方面又有所wWw.研究的法师,往往在身故之后仍然能够在躯体上保留自己的灵魂碎片,俗世里称他们为巫妖,这些拥有思维的亡灵生物更多地存在于传说里而不是现实里。不过再强大的巫妖,都无法完全享有生前的记忆,就连当年圣魔战争十七英雄之一的“雷帝”费雷德里克转化为巫妖后都因为记忆的丧失而有些疯狂。《黑夜之书》上曾写道:记忆――灵魂的碎片。曾经有不少法师企图利用巫妖的形态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但他们最后总是会被教会的光明力量所消灭。
眼前这具还挂着几片碎肉的骷髅明显不是巫妖,它只是很普通的亡灵骷髅罢了,这只不死生物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生物最原始的食欲之焰,它用极粗陋的方式盯着帕修斯看,看得后者心中发毛。
帕修斯右手握着金柄小刀,脑袋里回想着抛荒已久的剑技。骷髅即将触摸到他的冰冷指骨使他的脑筋和身体一下子灵活了起来,他矮身躲过骷髅的抓击,用小刀击碎了那骷髅的右腿骨,于是那具骷髅就犀利哗啦地瘫成一堆白骨。还没等大法师舒口气,更多的骷髅与僵尸穿过浓雾出现在帕修斯的视线里。
那些僵尸骷髅们眼中燃烧着哀怨之火――被抛尸在这里的人们,生前能有多大荣耀呢?这些生前衣着褴褛、地位卑微的人们灵魂没有回归柯露娜的众生初始之地,羁留在残躯上的他们自然执恋于生前的不平与愤怒。当然他们之中还夹着几个因为阴谋或者陷害屈死的上等人,不过帕尔提修斯打赌他们躯体里残存的灵魂碎片决不会心意平和,眼下暴露在他们面前这个鲜活的自己,不正是这些亡魂们发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怨念最好的对象吗?
“赞美柯露娜。”帕修斯呻吟着,挥动小刀削去了一只僵尸的手掌,随后被一具骷髅逼退了两步。大法师下意识地念诵起冰箭术的咒文,尽管他知道这时候他的魔力连一个照明弹都放不出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挣扎一下,求生是任何生物的本能。
从施法的出神状态里回来的大法师似乎很惊奇自己还活着,身躯却不知何时靠到了莎莉耶昏厥的那块巨岩上。那个矮小的身影在身前挥舞着一柄黑色长剑,将妄图靠近巨岩的僵尸和骷髅绞成碎片。
大法师先是精神一振,随后又为黑色长剑的主人担忧起来,重伤之后的他显然不具有之前迅捷的速度,帕修斯天生的夜视能力能使他在微光中看清楚剑身上靠近剑尖处的圆圈形花纹――他已明白这柄长剑是用什么变化而成的。但这柄黑色长剑已不具备一个转置之前的凌厉,只是单纯地竖劈横砍。
帕修斯咬了咬牙,反握了手里的小刀,冲上前一脚踢开一只扑向托利斯坦的骷髅,小刀划断了另一只骷髅的脊骨。匆忙间向托利斯坦望去一眼,后者极有默契地替他扫清了一只僵尸,随后后退了一步,额头的蓝色魔纹高亮了几下,七道黑色的寒芒飞射了出去,在亡灵之中跳了毁灭之舞。然而那些低智力的亡灵们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与毁灭,本能驱使他们前仆后继地向生者靠拢,或许等天亮太阳出来之后,残破的灵魂才会在温暖的阳光下消散。
帕尔提修斯终于有时间侧过头来望望黑色羽剑的主人,后者失血过多的脸色苍白地吓人,额头的蓝印与凌乱的黑发增添了这张脸的诡异气氛。
大法师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他想开口与他搭话,却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他在与托利斯坦交手之前暗中勘察了好久,他知道论魔法水平,托利斯坦远在自己之上,不然他也不会认定托利斯坦手里有《邪王残卷》了。但要自己尊称一只使魔为“大师”,似乎是对自己魔法师身份的一种侮辱。之前自己和对方还是敌人,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又靠眼前此人维持生存,如果称呼里失了恭敬,没准下一刻自己就被扔进僵尸堆里,万劫不复了。
没等到帕修斯想好称呼及以示和解的言辞,托利斯坦先开口了:
“半精灵,你之前袭击我,为什么现在又帮我裹好了伤口?”
“啊,啊。”头脑敏捷的大法师楞了一楞,谎言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如您所见,我是名法师。哦,您知道,任何有关魔法的事情总能引起法师的好奇的。我本以为自己略微领略到了魔法王国的奥妙,可自从您出现之后我的自信立刻就被无情地粉碎了。我承认,我在自己的贪念以及一个叫 扎比•;金 的法师的主使下对您动了歪念头,所以……”
托利斯坦哼了一声,打断了大法师的解释,一开始帕修斯还以为对方动了杀念,之后一道飞射而出的血箭以及托利斯坦摇摇欲坠的身躯告诉他对方的伤势发作了。
帕修斯高高的身材不得不躬下了腰才能扶住托利斯坦,在被对方滚烫的鲜血沾染的同时他知道对方认可了自己主动缔造的暂时同盟。即便如此,他仍勉力地维持着空中飞驰的羽剑,阻碍亡灵大军的脚步。
莎莉耶迷迷糊糊地醒来,托利斯坦最后的话语在她耳里盖过了僵尸们的悲鸣,出奇地响亮。她转头看见了黑色羽剑之下破碎的亡灵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帕修斯回头望了望病中的莎莉耶,小姑娘靠在岩石上的身躯在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恐惧的缘故。托利斯坦凝神控制着自己的羽剑,本应该无暇他顾,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妈妈,那是妈妈……”小姑娘难过地低下了头,身子随着啜泣而颤抖,眼前无边的僵尸大军里有一具赫然是女性,脖子上还围戴着前几日下葬时某人为她戴上的花环。面容却早已血肉模糊了。
托利斯坦心中一震,好象心里有什么东西破裂了,羽剑无力地落下了。因为失去了阻碍,僵尸们一涌而上,帕尔提修斯心下大骇,险些被一具僵尸咬中。匆忙之下他连拖带拽地将托利斯坦从一只骷髅的爪子之下拉了出来,退到了巨岩边。后者一声低啸,落地的黑色羽剑重新飞舞起来,但已不及之前的灵动,有一把甚至在被僵尸击中之后变回了一根随风漂浮的羽毛。
他突然发现托利斯坦的暗红色眼眸中此时燃起了金色的火焰,火焰里蕴涵的力量使大法师想起了某本魔法书上记载的古老咒语,帕修斯自身强大的精神力立即感受到正是这股力量在牵引着空中飞舞的羽剑。
“快停下!你的灵魂会慢慢烧尽的!”大法师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怀里瘦小的身躯里却传来了他那一贯嘶哑的声音:“若不是以燃烧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在这里怎么能够驱使魔力?难道就坐等亡灵把我们撕碎吗?”
“……”
托利斯坦额头的使魔印记持续高亮着。
“对我来说,生死是无太大区别的。但是,我必须遵守自己许下的誓言。”
或许是山谷回应了托利斯坦的话语,浸染了他血液的巨岩突然扑簌蔌地颤动起来,一声轻响过后,巨岩向一边滑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隧道。帕修斯惊讶之余,望了望越逼越前的亡灵大军,一咬牙钻了进去。托利斯坦挣扎着将莎莉耶一并拖入。大法师忙一把将巨岩推上,却因为用力过度打了个趔趄――很意外,巨岩没有看上去的那样重。匆忙间夹断了几只亡灵的手,也把托利斯坦的羽剑挡在了外面。
洞中同时响着好几种喘息声:莎莉耶是因为疾病与哀伤的双重折磨、帕修斯是因为使力过巨之后的疲累,而托利斯坦是因为伤势过重。伤者喘息了几声之后突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浑身的骨节开始噼啪爆响起来,无力地依靠在石壁上。
帕修斯突然发觉身边重新又有魔法元素的存在,狂喜之下,他念诵起了照明术的咒文,果然成功了。光芒之下的托利斯坦身子不住地抽搐,右手在空气中虚抓不已。惨白的脸上表情痛苦,却牙关紧咬,忍住了自己叫喊。
病得昏沉沉的莎莉耶大吃一紧,急促地喊道:“你怎么了,托利斯坦!”她手脚并用地朝他爬去,希望能帮上点忙,尽管她清楚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博学的大法师早就猜到了这是托利斯坦的主人与他的联系被外头那道结界隔绝,加上之前以燃烧灵魂为代价释放魔法,如今他身上的记忆混乱外加魔力涣散的缘故。使魔并不能成为契约者力量的真正主人,只能通过契约的力量对其调用控制。假如契约者与使魔的联系因为某中原因而被削弱了,使魔说不定会立即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魔力的反噬。立即发生强力的魔法爆炸都有可能。
帕修斯绞了绞手,巨岩外传来的亡灵呜咽声已细不可闻,最终自我求生的的意念站了上风,大法师一咬牙向隧道深处走去,起初步履之间还有些迟疑,后来便越走越快。“我可不要死在这里!”他想着,“不必内疚――反正他们都活不长了,两个人都是。”
* * *
米德菲尔特的首席大法师打量着照明术下的长廊,显然这并不是一条刻意开凿供人通行的通道,黑色的玄武岩构筑了通道的主体,这遗迹或许属于二千多年前的精灵王朝,或许更早。要知道,当年光耀王朝的精灵们可是非常喜欢在一切物品上雕刻上华丽的纹饰,而这里却光溜溜地什么也没有。
风轻轻地吹过长廊,汗湿重背的大法师打了个寒颤,半精灵的体质虽然使他不像其他同行那样会因为魔法元素的反噬怯弱多病,可天生不喜武技又纵横于花丛中的他身体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他突然惊奇地发现,这条越走越低的狭长走廊居然没有任何灰尘,漆黑的岩壁光亮如新,没有丝毫的苔藓寄居。
等到大法师走到狭长走道的尽头,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大厅,照明术的光球在这里是那么的渺小,以至于拥有夜视能力的帕修斯都看不见大厅的另一头。近处的几座建筑高大的石制门扉与巨型的窗户说明了这被遗忘在魔法之都依弗伊斯尼尔地底遗迹的古老身份:
这是埋没在传说里,比精灵王朝还要古老的、卡德摩尼大陆最初的文明――与众神的时代同在的巨人城市的遗址!
大法师本来就有考古的癖好,此时更按捺不住自己因极度的欣喜而狂跳的心脏,这个年代久远的时代仅在一些古老的魔法文献里留下了片言之语的传说,没想到就在精灵故都的地底,还埋藏着这样完整的遗迹!
他仔细打量起自己的位置,最后他发现这条长廊原来只是个通风口。他想用石块测试下通风口到地面的高度,身边又找不到那样的小石块,最后只能施法做了个冰块扔下去。
帕修斯侧耳听见了冰块在坚硬的地板上摔成碎片的声音,于是放心地摸出了一根轻羽毛,给自己加持了羽落术。好奇心已使他迫不及待地一探遗迹的全貌。
朴实修长的巨形六棱柱支撑着这个大厅,正如维斯克莱夫特尖碑里最古老的文献里记载的那样,巨人们不喜欢圆形,也不喜欢无用的装饰,整个建筑给人的感觉就是坚固、实用、大方。虽不及精灵王朝时期建筑的精巧繁华,却另有一种古朴的庄严气息。他突然想到,这种建筑风格与维斯克莱夫特尖碑是完全一致的。
“赞美圣母!”帕尔提修斯在心中大声喊道,他已经忘却了被他抛弃的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完全沉浸到新发现的喜悦中去了。
* * *
黑暗中莎莉耶看不见托利斯坦抽搐的面庞,只能听见那忍痛的闷哼声与粗重的喘气声,以及托利斯坦用脑袋死命撞击着墙壁的巨响。情急之下小姑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托利斯坦抱在怀里,他勉力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放开我!”他吼道,“我的头很……痛,就像……要炸开来那样。”
“别撞了!再撞下去你的头会破掉的。”
“破掉了也好,我……有些重要的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有时候,记忆又像喷泉一样一起跳出来……一起折磨我……”
“那就什么都别想,呐,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假装感觉不到怀里人儿的痛苦,小姑娘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轻声唱道:
“银白色的月儿啊,请不要哀伤。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世事繁华,殊难预料。
不如放诸流涛。
至少还有倒影。
地久天长。”
小姑娘的歌喉比她的容貌好上太多,怀中的身子渐渐停止了痉挛,却逐渐在冷下去,连同那逐渐失去光泽的暗红色眼眸一样。
“托利斯坦,托利斯坦~”小姑娘慌了,摇晃起他的身子,手上突然有了又湿又粘的感觉,她知道他的创口再次破裂了。
“莎莉耶,我求……你件事。”
“……你说……”
“我……快要不行了,不过,主人很快就会察觉这件事,凭借他的力量,我可以复苏,只是……我不知道我将来会变成怎样。”
托利斯坦深深吸了一口气,续道:
“我……是一只使魔……我知道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使魔,不过没时WWW.soudu.org间解释了,你先记着。灵魂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想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作为使魔――我的灵魂因为主人的缘故,不完整,每次重生之后,我之间的记忆都会变成碎片。”
“嗯?”
“使魔是靠与主人的契约借用力量的……生物,我的主人,强大到可以直接干涉我的灵魂,记忆里依稀记得,我应该死过好多次。”
“……”
“这么说吧,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有时我记得我是一只乌鸦,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是个人类。经常上一时间还在拔剑杀人,下一时刻可能再为刚才杀了人而懊悔,我很害怕睡眠,因为怕梦和我的现实混起来。”
托利斯坦剧烈咳嗽了几下,声音愈发嘶哑,却渐渐流畅起来:“……我很少睡觉,保证自己绝大多数时间和主人在一起,因为只有那样,我心里才能保有一个声音,不让我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只有那次,让我觉得,假如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那该有多好。”
“……哪一次?”
“大约是十多年前,或许更早――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否可靠,我遇上了一个人。”托利斯坦苦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我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知道了我的事情,他做了我的朋友……他对我说,‘记忆就是灵魂的碎片’,假如我心里有什么重要的回忆,不妨想告诉他,然后他在我忘记的时候再把回忆告诉我,……嗯,那段日子,真是……”
托利斯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想求你帮我这个忙,我尽量多说一点我的记忆,请你在将来假如还有遇到我的机会,把它们还给我。”
“可……可是……我身上有邪王的诅咒,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主……人很快就会来的,这疾病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那么你应该可以撑到他来的时候,而且,他会救我吗?”
“不要剥夺垂死之人的希望。”托利斯坦说了一句自古流传的谚语,“这话对你我都适用。”
“所以你自己得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不可能……因为只有我死掉之后,主人才会发现他与我魔法联系的终结,很抱歉,我的誓言可能无法实现了,主人会把它完成的吧。”
“……”
“所以……”他吸了吸鼻子,说,“请倾听我灵魂的声音――在我死亡之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