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和尚光头僧衣,装束极为简单,平日自称酒僧,却要别人叫他笑笑和尚,理由很简单:人生在世理当常笑,一笑十年少,再笑成弥勒。笑笑和尚笑了大半辈子,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肚子逐年外凸,倒真有点弥勒佛的模样。
但是,卓文俊隐隐觉得,师父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心中似乎是不尽乐观的。因为,师父偶有眼望岳鄂王墓怔怔出神的时候。
卓文俊也有这种时候,不过,他的心中只是对一个先贤将帅的缅怀与尊敬而已。的确,岳飞的英风节骨,一直在世人心中驻留。而师父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由此而衍生的感触。
“也许,师父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辉煌吧?现在人老了,对一座坟墓的沧桑便也相当敏感。”卓文俊心中只能这样去想。
而一般时候,师父是笑口常开的。
现在,卓文俊已经走进了笑笑居,笑笑和尚已迎面出来,未等他行礼问候,便急急说:“徒儿来得正好,快快,咱们一块儿到后山捉蛇去,哈,好大一条七斑蛇,正好抓来下酒!”
卓文俊笑笑:“师父,您又嘴馋了!”
“谁说的?”笑笑和尚一瞪眼,嘻嘻一笑,吞了一口唾沫,正色说:“唉,咱酒肉和尚流年不利,养了个徒弟却是个不孝子,十天半个月才来看望师父一次,明知师父嗜酒如命,却不肯带一瓶女儿红上山来,没有女儿红,至少也得半瓶陈年花雕吧?哪知什么也没有!”说着,口中“呸呸”数声,眨着大环眼:“哼,若是害了咱酒僧肚子里的酒虫饿慌了,我唯你是问!”
卓文俊尴尬一笑,低声说:“师父别急,我只是……心中忧愁,忘了带酒上山,赶明儿一定挑一担上等女儿红孝敬您老人家,怎么样?”
“年纪轻轻的,忧什么愁!”笑笑和尚不悦了,“我酒僧的徒儿,那该是嘻哈哈顶呱呱的大男儿,你可别丢师父的脸!”
“是是。”卓文俊顺从地回答。
“咦,你刚才说什么?赶明儿挑上等女儿红上山孝敬师父?”笑笑和尚拍拍脑瓜子,认真地问。
卓文俊点点头:“是的,师父。”
“嗯!说到做到?”笑笑和尚伸出枯瘦的右手掌,“咱们击掌!师是师徒是徒,情面和应诺两不相关,只有击掌了才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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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俊无可奈何,照师父说的法儿击了掌。师父才开心地放开手,当先往后山奔去。卓文俊跟在身后,行不到一里路,却见师父转身而回,并且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正是师父的唯一好友冷道人。
冷道人俗家姓冷,一身道家装束,成天绷着冷冰冰一张苦瓜脸,从没有笑过,当真和姓氏相符。最令卓文俊不解的,何以嘻哈如师父者,能与冷漠的道人相处怡然?也许,这就是说不透的人间奇缘了。
笑笑和尚走到卓文俊身侧,露齿一笑:“徒儿,这冰块儿来得巧,想不到他也相中了后山的那个七斑蛇窝,这不,倒替为师捉住了这细绳儿!咱们自是不用到后山去了。”
“冰块儿”指的是冷道人了,而“细绳儿”——卓文俊定睛看去,瞧见冷道人的左手,正扣住一条七斑蛇的七寸,那自然是指这蛇儿了。师父说话土溜溜,几分滑稽几分嘻笑,他也习惯了。
笑笑和尚说完,自个儿走向笑笑居,也不命卓文俊上前见过冷道人。
卓文俊偎上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冷师叔好。”
冷道人严肃地“嗯”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死板板。
笑笑和尚人已进屋,声音很清晰地透过门缝传来:“冰块儿,酒僧劝你,在这笑笑居十丈范围之内,你千万别再苦哈哈像是倒了八辈子霉,须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别让我徒儿学了你那副僵尸样!”
冷道人冷冷一笑,目注笑笑居,也不说话,缓缓走了进去。不一会,屋里乒乒乓乓传来一阵拳脚打斗的声音。卓文俊心中明白,知道师父和冷师叔又打起小架来了。
这一对多年知交,每回相聚,见面不到一刻钟,总是因言语不和拳来脚去的。时已傍晚,暮霭氤氲,远山一片凄迷。耳听师父和冷师叔拳风呼呼,一时间他真是感到哭笑不得,也不解劝,站在笑笑居门口发呆。
“喂,他们两个人好端端的,干吗要打架呢?”声音天真烂漫中夹着好奇,传进卓文俊的耳膜。
卓文俊回过神,循声望去,看见朱依萍就站在自己身侧不远,刚才当然是她开的口了。他不由得皱了皱眉:“那是我师父跟朋友在玩闹,不会有事的,过会儿保管云淡风消。咦,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找你比武呀!你这人也真奇怪!游侠传里说,一个英雄是不能拒绝别人的挑战的,我约了你,你为什么要逃避呢?——放心,我又不会杀了你,怕什么!”朱依萍望着卓文俊英俊的脸庞说,好像一旦比武,她就会饶了他的命似的。
“唉,姑娘,我不是英雄。我这人并不奇怪,奇怪的倒是你,一个大姑娘家,何苦这么固执己见?什么是江湖你懂吗?”卓文俊缓缓将目光移向她,发现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不懂。”朱依萍回答得很干脆,“就因为不懂,我才要出来历练历练啊。”
“姑娘,江湖是男人的世界,是义气恩仇的纠葛,不是针线丝绸!”卓文俊叹口气,“俗说男不与女斗,我不会和你比武的。你回宫去吧,外面的世界不适合你。”
“回宫?——咦,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宫里出来的?”傻丫头,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来历。
“拜托,凭你这种水平也来凑江湖,那是拿自己的命跟阎罗王开玩笑!”卓文俊真是哭笑不得,“你的幼稚的话早就说明了你的来历,从宫里出来的人,身份应该不低吧?小心点了,依萍公主!偷偷逃离皇宫那是要吃罪的!”卓文俊不客气地挖出朱依萍的“老底”,目的就是要使她知难而退。这女孩,相识不到半天,他实在为之感到烦了;不管是不是公主,他实在没有好脸色给她看了。
“你很聪明啊。但无论如何,本公主……我要留下来,要和你比武!”
“是留下来?还是比武?”卓文俊玩味着她的话,淡淡说:“喂,你是不是别有阴谋?”
“我……我有什么阴谋了?”朱依萍脸红红地说。
“没有那就最好!你就行行好吧,别来烦我了好不?”想起李纯纯,卓文俊感到心中烦燥,举步走向笑笑居,却见师父和冷师叔又已和好如初了,一个手握小刀正在剥着蛇皮,一个却在掂量着一个酒坛子,显是坛中存酒无多了。
“徒儿,明日你千万要送酒过来,否则……哼,师父绝不饶你!”笑笑和尚深深吸了吸鼻子,吞下一口口水,看样子酒瘾又犯了。
“酒不多。”冷道人皱皱眉,简短地说,“喝,平分。”
“冰块儿,多说一句话你会死呀!今儿我是主你是客,宾不压主,存酒无多客有责,你为何不带酒来?要不,三七分成。”
“蛇儿我捉。我七,你三。”冷道人冷冷说。语气依然简单,却很坚定。
“不成,我七你三。这蛇本来就是咱酒僧的囊中物,你只不过稍稍越俎代庖而已。”笑笑和尚咧开嘴,一点也不臊脸。
卓文俊看不下去了,解劝说:“师父,冷师叔,你们别为了这点酒争执了行不行?七斑蛇泡酒,那至少得要几天时间才能开封啊!都是徒儿不好,明日就挑两担好酒上山来……”
“咱们分咱们的酒,你小娃子闭嘴!”酒僧和冷道人同声喝道。
卓文俊没辙了,转过身,索性眼不见为净。实则几年来,师父与冷师叔每逢相聚,吵吵闹闹地,大家也习惯了。
朱依萍瞪大了美丽的瞳眸,心中正在怀疑怎么天下会有这样的主人和宾客,口中就忍不住问:“喂,卓……朋友,他们可是你的师父?”
卓文俊随便点点头,不愿多去搭理她。
不料朱依萍却猛地拍拍双手,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道:“高人!高人!书上说,江湖异人大都有着怪癖,有怪癖而隐居山野的人,那么一定是高人中的高人了!我终于找到高人啦!”说着话,一蹦而入笑笑居内。
蓦地,只听“啪”地一声,一坛酒摔落地上,登时碎成一堆!卓文俊闻声回头,见到师父的眼睛吃惊地瞪得滚圆滚圆,凝注着朱依萍,像是痴了,不禁暗想:“难道,师父认识这个姓朱的姑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