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毛老夫人房里的灯光依然亮着。毛老夫人手扶在门上，向毛林的书房望着。眉头扭着劲地皱着。摇摇头，吐口气，甩动一下手中的手绢，来回踱着步子。手绢摔在桌上，坐到一把椅子上。“榆钱儿啊！来！”
“来了，夫人。”丫头榆钱儿站在门前。
“榆钱儿，你过来。有话问你。”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正了正身子。
“有什么吩咐？夫人。”榆钱走到老夫人跟前。
“少爷还没睡吗？”老妇人低声问道。
“哦，回夫人，还没睡呢。”榆钱回道。
“少爷还在读书？”老夫人又问道。
“哦，是的，少爷还在读书。”榆钱儿回道。
“少爷每夜几更睡觉？”老夫人问。
“大约三更，有时更晚些。”榆钱又回。
“告诉我，少爷是不是一直睡在他的书房里？”老夫人看着榆钱儿。
“回夫人。没、没、没有。”榆钱儿低着头说着。
“说实话，不许撒谎。”老夫人低声说道。
“哦，哦，没看清楚。”榆钱儿小心地说道。
“好了，别说了。去书房把少爷给我找来。”老夫人吩咐道。
“哎。”榆钱儿转身走出房门。
夜更浓了。书房里，毛林静静坐在书案前，幽暗飘忽的灯光映在他那张清消的脸上。抬头望望窗，一弯寒月挂在天边，勾出又一个清寂的长夜。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进来！榆钱儿走进房间。
“少爷，老夫人叫您。”榆钱儿轻声说道。走到书案前，“您的灯该添油了。”说着榆钱儿开始添灯油，闪烁的灯火映在她那张俊俏的脸上。
榆钱儿是毛家收养的一个孤儿。当时脏兮兮，又小又瘦的榆钱儿流浪乞讨路过毛家门前。门前玩耍的毛林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家并央求父母将她留下。榆钱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叫榆钱儿，因为从小她吃榆钱儿长大。榆钱儿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毛家夫妇甚是喜爱，怎奈榆钱儿身世迷离卑微，即便留在毛家，也只能做个使唤丫头。于是榆钱儿便在毛家与毛林一起长大。
“您说什么呢？我不懂。少爷。”榆钱儿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你常常陪在银巧身边，你一定知道她每天在想什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毛林又用力扯过榆钱嫩嫩的小手。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少爷，我怎么能懂这些呢？您还是自己想吧。”榆钱儿抖掉毛林牵着的手。
“哦。你是不懂，你怎么会懂呢？”毛林收回伸出去的手臂，却收不回纷乱的心情。
“哦，少爷。老夫人让您过去一下呢。您快去吧。”榆钱儿催着毛林。
毛老夫人依然端坐在椅子上，望着走进来的毛林，轻轻又叹了口气，“林儿，我看你这些日子又瘦了许多呀，怎么你成了亲之后，不但不高兴反倒有些不愉快？最近你和银巧怎么样啊？”
“哦，回母亲，很好。”毛林急忙说道。
“哼。不是吧？”老夫人轻轻摇了一下头，“听说你常常自己一个人睡在书房了？早我就看出了。银巧不怎么喜庆。可我们毕竟和人家定了娃娃亲，这亲是悔不得的。现在好了，她也过了门儿，作了正房，咱也算对得起她了。银巧既然身体不好，不能侍候你，不如你再添个偏方，纳的小的。我看榆钱儿就不错，我挺喜欢的。要不是榆钱儿的身世不好，没准儿我们娶的是榆钱儿呢。
“哦，不不不，我和银巧很好的，我不需要纳妾。银巧只是刚刚来到咱家，还有些不习惯，过些日子就会好的。”毛林急忙说道。
“那你今晚早些去睡，我在门前看着你们。告诉你，我还想早点儿抱孙子呢。”毛老夫人望着毛林说，“去吧，早点休息，别再读书了。”
“嗯，是的，娘。”毛林应着走出老夫人房间。
银巧手扶窗扇，她一直都在听着那远处传来的飘渺的笛声。直到笛声淡却，才发现残月已挂在树梢。风吟中，她依然在细细听着，却再也没有听到那熟悉的“蝶恋花”。摇摇头，重重吐口气，怎能吐出满腹的忧怨。“何生哥，我知道你想我。”静静地坐下，望着镜中的人儿，发现自己又消零了半边。脸上无泪，心却在滴血。冥冥中，她好像又听到何生那幽婉的笛声。
“喵……”窗外黑猫玄儿的声音。
银巧来到窗前。玄儿带着一股温暖的寒冷，优雅地跳到银巧面前。自从银巧嫁到毛家，玄儿便也悄悄跟来。玄儿根本离不开银巧。
“玄儿，回来了？”叫着，银巧和往常一样抱起玄儿。和往常不一样的是，银巧的手碰到了那条坠着香包的红绒线。
“何生。”银巧轻声叫着，解下玄儿脖颈上的红线香包，攥在手中，紧紧地贴在胸前，“何生哥，你现在还好吗？”泪扑簌簌流下来。
“银巧，你好吗？”忽然传来一声轻声的问候。毛林怀中抱着狼绒被子站在门前，“哦，银巧，今晚天寒，怕你冷，我这有床狼绒被。”
“谢谢。”银巧说着，悄悄收起手中的香包，“你用吧，你的屋不是也冷吗？”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毛林又说道。依然抱着被子。
“你不是也没睡吗？”银巧接着说。
“哦，看见你房里亮着灯，有些惦念，过来看看。”望着灯下的银巧，毛林心生怜爱却满腹无奈。刻骨的爱不能释然。他悄悄将被子放到了床上。
“林……”望着愣愣站着的毛林，银巧忽然不知该说什么。问候一声“你好吗？”不妥。说声“对不起。”不适。毛林多情的关怀不但没给银巧温暖，却在银巧心头多添了一份沉重的负债，虽然银巧知道，面前的人儿是个好人，而且在真心地爱着她。
“林，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面对毛林深情入骨的目光，银巧终于说了出来。
“银巧，我知道我还不够好。”毛林走到银巧面前。
“不，你真的很好。如果……”银巧望着毛林。
“如果什么？”毛林双手勾住银巧的双肩，火热的目光险些穿透银巧的脸。
“如果……”银巧说着。
“不，银巧。不要说如果……”毛林将银巧柔柔地揽在怀里。银巧依在毛林胸前，一行泪水浸湿了毛林的衣襟。“怎么又哭了？”毛林吻着银巧脸上的泪，却怎么也吻不干。她已泪流成河。
“喵……”玄儿从床上跳到案上，不小心碰翻了油灯。朦朦的月光迅速取代的灯光。房间里暗了下来。银巧抖了一下，推开毛林，“我去点灯。”
“不，不用点灯。月光下，你更美。”毛林依然拥着银巧。
房间里好冷，有一种下雪的味道。
“好冷，我叫榆钱儿送来火盆，加些炭火。”银巧说着喊道：“榆钱儿……”
“别，别。”毛林迅速捂住银巧的嘴，“不用，不用，别忘了，我们有狼绒被子。”说着毛林将银巧拥到床边，将被子紧紧裹在银巧身上。
“暖吗？”毛林轻轻问着。
“暖。”银巧望着毛林，“你呢？”
“我没事儿，你暖我就不冷。”wWw.毛林望着银巧。
“怎么会？”银巧说着扯过被子一角儿，“你也盖上。”
朦胧的月光里，毛林围着被子一角对坐在银巧身边。房间忽然变得好静，空气似乎都要凝结。
“想听我们的故事吗？”毛林静静地说。
“我们的故事？”银巧问道。
“嗯，对。我们的故事。”毛林说着。
“什么故事？”银巧又问。
“想听我讲给你听。”毛林说着，轻轻叹口气，娓娓讲着。讲述他们儿时的无猜。讲述他们怎样互订终身。讲述订亲后的每一次相聚……
夜更浓了。月更寒了。毛林的讲述却依然没有停止。借着月光，毛林望着倚在枕边的银巧。他发现银巧的双眼停止的闪烁。眼角闪着暗暗的泪光。她睡了。想去吻那泪。俯下去的身体却不得不停下。他明明嗅到一种味道叫拒绝。那味道好冷，好寒。夜光里，他围着被子一角，对坐在银巧面前，望着她静静地入眠，静静地入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