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下人们忙着清理乱杂,护卫正彻查残存的为月宫希望找到白后更多的秘密。刚才的所有都像没有发生过。日升月落,潮涨潮息,就像海水退去的沙滩,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以往侍奉白后的婢女随从们也纷纷转调于其他各殿,从此失忆,专心服侍另外一人,明哲保身。雷灵卷现身亚伯的消息已经被封锁,七宿正带队与宫中将领商讨余下来的应对之策。白后为异族一事也以昭告族民,安定人心。
一切都有条不紊。
储星宫的门厅里,鸢尾正靠坐在椅上。有宫内婢女为他盛上茶水点心,他也会嘻笑着脸逗弄一番。
吾辰坐在他对面的长椅上,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紫色的眼眸和发色……
“你是魔族?”,吾辰问他。
鸢尾斜起双眼看他,笑着说:“亚伯一向注重礼节尊长,辰王就忍心让我穿着这身脏衣服听你的质问?”。他指指自己染着血渍的衣物。
吾辰皱皱眉,招呼下人们带他沐浴更衣。
鸢尾站起身来,并未离去,而是朝着若南的方向走过去。弯下腰,用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眯着眼,轻呼一口气:“我只会回答……若南的问题”。
若南仰着脸,眨眨眼睛,脸颊红起一片云彩。
“你别碰他!”,吾辰腾地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吼。
“……看你紧张得”,鸢尾赶紧摆摆手,转身跟随婢女们下去了。
吾辰站在那里,愤愤念道:“看样子也不是好人……”。
梨落站在若南身后,一边为他擦药一边偷笑。
本来背上就带着那块死印,现在又加上刚才在为月宫的混战中被扭伤的脚踝……
梨落抬起头,问道:“辰王,若南的病……”。
吾辰皱眉思索片刻,说道:“应该没有大碍,待我与曲林一族签订盟约后……”。
“怎么会无大碍!?”,梨落再也按捺不住,哭喊出来:“他……他就快没命了……”。
“你说什么?!”。吾辰的脸突然变了颜色。
若南低着头,蜷起身子,不发一语。
“怎么会……宣御医!”。
“不必了!”,梨落阻止他,“没用的。我找来阿伽佗一族的神医问诊过了……”。
吾辰焦急看着她。等待最后的宣判。
梨落轻抿着嘴唇:“去神界请阿伽佗族长老医治,才会有一线希望”。
吾辰仰起头,深深吸进一口气。额上青筋暴涨。
“意思是,没有十足把握?”。
“是这样说的”。
若南抬起头,“别说了,还是以大局为重……”。
吾辰红着眼冲过去,用力摇撼着若南的双肩:“你要我放弃你?!不可能!”。
“有什么关系?!我只求能快些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然后回家!从此不用再在这个地方受苦!也不用再见你……”,他匆匆忙忙地说着,末了终于忍禁不住哭出来。
吾辰怔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一只生了锈的铜钟,敲击出单色的悲鸣。
定盟之日就在三天以后,可是若南背上的雷灵卷死印却时时威胁着他的性命。
“没关系,上次阿伽佗的神医说了,暂无性命之忧”,若南轻轻笑着说。
“别说了!”,吾辰直直地看着他,“让我想一想……”。
他不是不想立刻带上他,穿过雪山和密林,淌过蜿蜒长河,远走高飞。
梨落看着吾辰的犹疑,轻叹一声,冷笑道:“不过三日,死不了的。辰王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吾辰刚要说什么,忽然有婢女匆匆来报:“辰王,不好了!那个……那个男人消失了”。
鸢尾,长着紫色眼眸和发色的男人,在热气升腾的沐浴池中,在她们的眼前如蒸汽般慢慢消失。就像一只逮住老鼠正在玩弄的猫,一脸得意的表情看着她们眼里的惶恐。
“随他去吧……”,吾辰不在意地挥挥手,转过身子,坚定地对若南说:“三日之后,我定将带你前往神界阿伽佗!”。
若南看着他的脸,轻轻笑起来。
他的誓言,重重地烙进肌肤,融入血液,侵满五脏,决不会忘。
长风送爽。
玉儿和双儿见若南这两三天整日呆坐在窗前,看着远方,不言一语。送去的茶水、饭菜也消耗极少。不由得隐隐为他担心。
梨落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说:“没事,他大概是想家了”。
不幸的命运,来到这个乱世,前尘往事统统变得不清不楚,脑中一片空白。缓缓地,悲从中来。
结盟之日已到。
宫门大开,锣鼓喧天,器乐长鸣,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喜于颜表。
亚伯族民们并不知道宫中复杂纠斗,他们站在街道两边翘首企盼,迎接从曲林远道而来的同盟友族。
若南站在窗台上,看着从远处慢慢走来的希望援军,轻声感慨:“终于……来了吗?”。
他们是亚伯的救赎。
也是他的。
梨落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
慢慢地,抬起左手,眼泪落下来——这是宿命吗WWW.soudu.org?
还是……下不了手。她痛苦纠结。
“啪——”地一声,握在手中的小刀被人击落下来。梨落猛地一回头。
是吾辰。
他威严地,慢慢走过来:“为什么?”。
梨落低下头,笑道:“原来你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
若南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从你——在曲林技师献艺集市那天被若南带回来开始,便已经被盯上”,吾辰冷冷看向她,“民间女子,怎么会认识那么多能人异士?”。
若南回想起来,那位阿伽佗的神医祁术,还有那夜陪他前往万善厅的两位高手,都是梨落的安排。
对于平凡女子,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你在为月宫内下毒,转移我们的视线,促使亚伯与善于用毒的朝哀为敌,以便让曲林趁虚而入……”。
“没错——我的确是曲林的奸细……”,她冷冷地说。不置可否。
若南慢慢朝后退去几步,一脸惊恐。
就连身边最亲的人,眼前这个脸上映着两个酒窝的女孩,也想害他!
“可是我不明白……”,吾辰问道,“那天,你明明可以不跳下那个暗道的……”。
“难道……你不是被推下去的?”,若南颤颤地问她。
梨落看着他:“不是。是因为……我愿意。我愿意陪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她笑起来,眼里噙满泪水。
若南的脑袋“嗡”地一声巨响。他原来一直都不明白。不懂她的心。
吾辰哼笑一声:“这些——也是借口吧?都是你的目的?”。
“不——!”,她大叫,“都是真的!”。她看着若南,希望得到他的信任。
全世界,所有人不信我都没有关系,只要你相信。
只要,你相信……
“若南,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的母亲,那个被驱逐出宫的婢女,在流浪的路途中生下我。所幸我们被曲林的贵族收留,他们善待我的母亲,抚养我长大,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梨落自认一生无以回报,直到有一天,他们提出一个要求……”。
“要你混入亚伯,充当奸细?”,吾辰接过话。
梨落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并不是你那天在集市所见的妇人”。她看向若南;“她现在还在曲林,不过身份已是人质。如果我完不成任务,母亲便性命不保”。
“卑鄙——”,若南握拳。
梨落说:“亚伯‘美人’神临的消息已经传到曲林去了,他们惧怕你们兴旺繁华,早起入侵之心,这次结盟,名为援助,实为攻城。你们快走吧,曲林大军已经跨过护城河了……”。
“该死!”,吾辰恨恨道,“我去召集士兵……”。
“来不及了!”,梨落哭喊出来,“我求你了,快带着若南走吧!他们马上就到了!”。
她跪倒在地,眼泪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的泪花:“我求求你,快走吧……”。
吾辰看着她,转身拉起若南朝门外跑去。
召见七宿,打开马厩,速速带领贴身护卫和精兵,出城阻敌。
跨坐上疾风,将若南抱在怀里,驾马飞奔而出。
为时已晚。曲林三千大军已经入城,没有任何阻挠。甚至连简单的检查都没有。
谁会提防前来结盟的援兵?
马蹄声声,手起刀落,夹杂着族人的悲呼和哭泣。鲜血四溅。
一场杀戮开始了。
连小孩、老人和妇女都不放过,杀红了眼。
七宿策马回报:“辰王,局势对我们很不利,他们准备充足,再不走我们wWw.都会死在这里!请离开这里吧!”。
“不许撤退!保护我们的族民!”。吾辰提剑在手,大声命令道。
房屋在眼前燃烧崩塌,族民们一个一个倒在地上,尸横遍野。
“快走吧!辰王——”。七宿再次恳求道。
就这么……放弃了?
七宿奋力在疾风的背上刺下一剑,疾风大声嘶鸣,撒开四蹄,往回跑去。
吾辰回过头,看着他的族落淹没在熊熊大火之中,浓烟染黑了整个天空。视线渐渐模糊,不禁泪流满面。
曲林的士兵闯入王宫,抢夺宫中各种奇珍异宝,值钱财物,杀光所有婢女、下人、妃嫔……将所有付之一炬。
梨落独自静静坐在储星宫里。门外兵荒马乱,哀鸿遍野。
终于,门被野蛮地踢开,几个士兵闯了进来。
她不慌不忙地,饮茶赏画。
“人呢?!”,其中一人恶狠狠地问道。
她装作不知:“什么人?”。
“少废话!那个异界来的少年呢?!”。
“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就算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们……”,她轻轻一笑。
“什么?!信不信我杀了你!”,为首的将领威胁道。
她淡淡一句:“来吧……”。
刀剑冷冷地,穿破肌肤,直捅入心脏。鲜血一滴一滴,从她的嘴角流下来,她嘴角牵起一丝微笑。
还是感觉不到痛。就算流干眼泪,淌出鲜血,心脏停止跳动……还是感觉不到痛。因为,从若南的眼里,她看见了对她的信任。
就算是她的背叛,差点害他丢了性命。他也相信她。
死去,也好。没有任务,没有强迫,没有背叛……他们就可以永远快乐地在一起了。
我的母亲告诉我,她在遇到我父亲的那一刻,就像看到了秋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而亲切。她的眼睛被阳光晃住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漫天飞舞的梨花。而我遇到你的那一天也是同样的感觉,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就会变得简单。我并不害怕孤独,是因为我从来不清楚什么是幸福。我也不害怕离别,我们都在离别中,缘聚缘散,浮生浮死,只因为我还没有碰过你手指的温度。我应该感谢上天,让我这具一心复仇的空虚灵魂得到皈依。我也应该憎恨上天,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你,偏偏要让你站在我的眼前,变成我的劫难。
我喜欢你,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喜欢你。
最后一剑,穿过胸膛。终结了一切。
若南,你一定要坚强一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