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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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郝东,你有空吗?”

    无处可去,只有打电话给郝东。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他和雪晓梅又闹得怎么样了。情人节那天晚上郝东后来还是来了,用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当然公交车都能直接到达的西山直接过来是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就算是情人节塞车也不可能。他打的转了二十家花店,最后才买到玫瑰。反正郝东当晚就是这么给雪晓梅说的,这让雪晓梅很感动,他们还先我们一步回家了。

    这让我多少有些安慰,对得起郝东的友情,也多多少少弥补了我对雪晓梅造成的伤害。我经手他们彼此那点事儿全烂在我肚子里的,所以郝东不知道雪晓梅裸聊的事,当然雪晓梅也不知道郝东为她曾经擦过枪走过火。

    “你……你是谁?”郝东醉得不轻,话都说得不利索了,看来又闹了,可他居然不找我喝酒,看来这朋友的情分怕是要走到头了。

    “我是你爸爸。”我骂了一句,挂了电话。明知道他醉了,可我还是很生气。因为在我需要人陪着喝酒的时候,居然一个人也找不到。毋宁说我在生郝东的气,倒不如说是在生自己的气。

    我自己一个人去了“黑夜阳光”,人刚坐下,酒就来了。

    “这怎么回事啊?”我问。

    “有个好心人让送的。”服务员说。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虽不是君子,但我乐意为自己买醉买单。”我抛钱给她,“顺便替我谢谢那位好心人。”

    “我要是会下毒,就毒死你,还用刀剁个浠巴烂。”服务员转身就走,恨恨的丢下这么一句,钱也不拿。

    我心情陡然靓了起来,真是怪了事了,难道我欠骂不成。又有人进来了。我惊呆了。

    “是你?”

    来人正是上次石天生带我去的城郊密林酒吧里遇到的,我们还共同演绎过一夜柔情,早上她打我屁股我才出得了门的那个少妇。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她在我对面坐下,并把钱推过来,“刚才服务员的态度你别介意,她就那个样子,心好嘴毒。”

    “介意。”我说,收起钱。她瞪了个大眼。

    “介意她不多骂我几句,你没见我正享受着吗。天生还问我要人呢,原来你躲到这儿来。”

    她展颜一笑,眼里满是似水的柔情,“是你让我有勇气走到阳光下来的。”

    “现在可是黑夜。”

    “黑夜里的阳光比白天更明亮、明媚。”

    “这就是你酒吧名的来历。”

    她吸着烟,很用劲。她来的时候手里就有烟。

    “这就是我生命历程中的你。”她说话时,烟从她嘴里跑出来,到处乱窜。

    “咳……”我一边咳嗽一边用手扇开窜向我的烟气。

    “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吸烟。”她把烟放到烟灰缸里转灭。

    “肺不好。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让你吸不成烟了,而这地方本就是大家一起来残害自己制造垃圾的地方。”

    “你蛮能理解和体贴人的,怎么吵架了?”她问。

    “我像是刚吵过架的人吗?”我反问。

    “不像。别人都不理你,只好自己走出家门。”

    “你巫婆啊你。”

    “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

    “孩子怎么样了?”

    “夺回来了。”

    “我看我们注定是要有所交集的,这是我的名片。”我递给她我的名片。我是真诚的想交她这个朋友,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我们都是一样的年龄,也都被伤得不轻,人也由于被伤害太多,变得成熟理智,或者说冷漠也行,交往起来,不但不会有麻烦,某些话题上还能心息相通。

    她把名片仔细瞄了瞄,才放进名片夹里,再从里边拿出她的名片递给我。

    “筝韵阁——尹澜。学生多吗?”我问。

    “十来个,再加上这酒吧,白天黑夜都有事忙,刚好混日子。”

    “多收一个怎么样?”

    “是你女儿吗?”

    “我自己。”

    “嗬!……”尹澜笑了,她显然是把我的话当成是一个逢场作戏的玩笑。

    “我第一次听古筝曲是在一位下乡到我们那儿并定居下来的女音乐老师那里听来的,当时就像着了魔一样,被拖进一个广阔无边也无底的黑暗之中,不断的下坠,下坠……”

    “古筝会让人越听越寂寞,再重回社会面对现实又会让你越感恐惧。”她打断我的话,显然不是那么喜欢谈论这个话题。

    “这些年来,每当心浮气躁,或无言沉闷时,我就会关上所有光源,黑暗中让古筝缓缓流淌,这像是给我自己开的音乐会,我在里面沉静,沉浸……最后终于找回原本的自己。”看到我的固执了吧。

    “自看透婚姻以来,对于男人除了做爱已没了交流,你是个例外,我们可以倒着来。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学古筝,或者再继续这样一直听下去。喜欢听古筝的人,心里面一定会有一处以上暗伤的缺口,每当听到古筝传来,缺口会慢慢张开,张开……最后把自己吞噬进去,那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原本的自己,其实那不过是暗伤阴影里的自己,渐渐的你眼里心里脑海里就只剩下暗伤阴影里的自己。弹奏古筝的人也一样,能把古筝拨弄到高山流水,行云抚月的人,也是被暗伤吞噬了的人。在那里,她们不是在抚筝,而是在抚自己的伤口,可她们不知道,伤口往往是越抚越裂,越裂越深,也就越清晰。”

    “那你为什么还要传承这鸦片一样的音乐?”

    “鸦片可以片刻止痛,人生总免不了被伤害。”

    “是呀,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吃点止痛片?”

    “但总依赖于鸦片,最后就会害死人。鸦片战争就是最好的例证。”

    我沉默了,我们为什么都这样。

    尹澜端起酒杯,倾斜,啜饮。“我是不是很做作,很烦?”

    “没有啊,你很可爱。”

    尹澜歪头把嘴里的酒喷吐到墙上,笑得眼泪直想冒想冒,我忙递给她纸巾,她没用纸巾擦眼,而是濞了鼻涕,她渐渐平静下来,泪也收了,恢复如初,毫无迹痕。

    “有你这么整人的吗?”

    “我干吗要整你啊,我说的是心里话。”我一本正经的说,确实我说的是心里话。

    “你要再这样说,我不小心把酒喷到你身上,你可别怪我。”

    “可我心里面明明是这样感觉的呀。”

    “都三十岁了还可爱。”

    “我也三十了,可我觉得自己有时也还蛮可爱的。”

    “女人哪能跟男人比。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才开花。”尹澜双手托着下巴,含笑盈盈。我心一阵慌乱,别的不打紧,这样一来她黑色连身筒裙里深幽的乳沟变得更幽深了。我赶紧别过头,她便格格的笑开了。

    “你人确实可爱,一个大男人会脸红,笑起来还有酒窝。”

    她这样一说,我只好收回目光,不敢看她,一劲儿盯着桌面,转动酒杯,脸肯定更红了,因为她笑得更厉害了。

    “你别这样,要是过了今晚,我再也离不开你,那可是你的罪过。”

    wWw. 我努力控制自己,忍住笑,抬头直面她。她笑得差点背过气了,长长的直发直披下来,随着她的笑一抖一抖的颤动。

    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慌乱了,她太像她了。林茵也有一头柔软的长发,也爱笑,不但自己爱笑,还常常坐到我对面,双手支着下巴逗我笑,我们常常面对面傻笑,不需要言语,就很愉悦。

    有次放学后,教室里就我俩时,她递给我一面她的小镜子,我对着镜子一照,自己笑了。在我们那儿男人照镜子和女人不会做豆腐,都是大笑话。所以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自己尊容,我觉得自己都没笑,可里面的那个人怎么老笑老笑的,于是自己也跟着笑了,里面那个人更是不得了,四分五裂,我就笑岔了气。等缓过气之后,我故作严肃的再对一次镜子,她也凑过来,脸放在我肩上,我忍不住又笑了,她也笑了,突然她冷不丁的亲了我的小酒窝,两人像遭雷击一像,愣里愣登的,片刻醒来,我拥住她,亲她嘴,牙齿碰到一起,她笑得更响了,我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抱着她的头再吻,这回好了,不碰牙齿了,舌头还舔到一起了,头也一下子蒙住了,身体抖得像冬天雪地又冷又饿的寒号鸟。要知道我们那时候才是六年级的小学生。

    她突然推开我,跑了。我也被推醒了,见她跑了,也紧跟着追出教室,边追边叫,镜子,你的镜子。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像进了林子的小兔子,转眼就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先她到教室,她来了,我像往常一样站起来,让到过道里,谁知她竟跑去跟一直单独独坐头有虱子的那个女孩坐去了。我们班的人数一直都是单数,反正总有一个单着,而她又是镇上领导的女儿,就可以自由选择,大家也觉得合情合理。我当时尴尬死了。

    值日的那天,她又回来了。扫地的时候她要求一个人两排分开扫,不再像以前一起扫。我说你洒水,擦玻璃,地我一个人扫。我扫完地倒了垃圾,她还没擦好玻璃,我走过去,她拘谨的看着我,我把镜子递给她,她说我不要了。我说那你先走吧,玻璃我来擦。她丢下抹布就走。可等我擦好玻璃出来,她还等在校门外。

    你怎么WWW.soudu.org还不走啊?我问。

    你走前面。她说。

    于是我们相距十步相跟着回家。

    从明天起,你坐里面,我坐外面。在丁字路口她说。

    她终于又说话了,我停下想同她说话,可她立在原地不动,很紧张的样子,我只好起步回家。我往东,她往西,两人背离着渐行渐远。

    第二天早上,我到教室的时候,她还没来,我把镜子放到她那边,她来了,镜子就变戏法一般跑回我这边来,我瞅准时机再放过去,她也瞅准时机又还了回来,如此三番五次,课间操时镜子终于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了。她把镜子丢出了窗外,样子很生气,我没敢说话。这样维持了近一个月,有天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突然摸我的大腿一把,我触电一般跳将起来,她扑着桌子直笑,很大声。老师和同学们都回头看我俩,于是我们被罚站着听课。

    我俩坐在最后一排边上,还好没挡谁。我选坐这儿是为了方便看小说,老师一直都没发现,因为我语文数学都很好,更不得了的是自然地理历史也很好,只有思想品德不好,书我都没翻过,很新。所以小学六年我几乎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放学了,她一拖再拖,我不敢催她,最后她骂了句木头,背着书包头也不回的走了。望着她寂寞的背景,我知道我们恋爱了。恋爱可以看出寂寞,她能看得出我的寂寞吗?也许不能,因为我早已上了寂寞的高层,孤独。我那时正好看贾宝玉林黛玉他们热闹,于是便来了灵感。

    说是木头就木头了,不是木头也木头了。

    我不木头你木头了,你不木头我木头了。

    第二天我把‘木头歌’的纸条给她,她便又被罚站了一节课。接了‘木头歌’之后她就一直想踢我,脚尖发了好几次,可惜没命中目标,动作又过大,被老师臭骂一顿,罢了,还被拉到讲台边上吃粉笔灰示众,还被警告再闹就通知家长。

    那以后,她便叫我木头。我说木头会笑吗。她说那就叫会笑的木头。我们又和好如初。有天她又递给我镜子,我说我不敢再做对不起镜子的事了,它们总为我粉身碎骨。她就又好几天不同我说话。

    直到有天她没来上课,班主任让我去她家看什么回事。因为我是班长。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炒菜。

    你今天为什么不去上课?我问。

    我爹妈上县里开会去了。她说。

    我说,那没事我走了。

    我让你走了吗?她说。

    还有什么事啊?

    我旷课做饭等你来,你不帮我补课就想走啊?!

    你知道我会来?

    班上谁旷课不是你去给人家补课的。

    菜终于炒好了,我们面对面坐着,盛好饭,她不动筷盯着我看,我有点不自然,就先动筷。

    你做的菜很好吃。我嘴里嚼着菜说。菜里只有辣椒味、味精味,还有糊焦味,就是没有盐味,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她夹菜,尝,红着脸找盐,放盐,一勺接着一勺。

    好了。在她舀第三勺的时候,我吼道。把她吓了一跳,那勺盐也跳进锅里,我把上面盐多的地方刮到一边。

    平常你爹妈去开会时你吃什么?我问。

    在街上吃啊。

    那今晚为什么不上街去吃?

    我想让你吃我亲手做的菜。她说,低着头,丹霞飞上柳梢。

    晚饭后,我给她讲解当天的课文,她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我咬着嘴唇笑,我哪里还讲得下去,很窘。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给她讲解下去。

    我要是有了小孩怎么办?她突然问。低着头,依然咬着嘴唇笑,声音细得蚊子似的,可把我惊得非同小可。

    你……你有孩子?这一惊让我吃得不小,大得嘴巴都合不拢。

    她抬起头迎着我的目光,说你那天硬邦邦顶着人家,电视里常常两个人抱在一起,然后不是就有小孩了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