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姐,要不,我给介绍个人吧。”我把小慧做的排骨汤递给陈蕊。
初四,天开始放晴,我让区域经理们提前收了假。我们公司早些时候为情人节准备的大礼刚发到这边,雪就跟着来,我还怕只能在这城市大血拼,那真是只能含泪吞血了。
做领导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现在,如果是往年我肯定会大睡几天,可这几天我加班。
小慧正埋头于自己的一部长篇小说,做饭成了她唯一的运动,连认路也免了。有时候晚饭还是我回来之后才做的,而她常常连午饭都还没吃。每当此时她总会问,怎么就下班了。我心疼得要命,上前拥抱她。她总挣开,说去去,别来乱了。我只好去做饭,做好了饭,也不敢叫她,直接端着自己的碗进去喂她。有天晚上都凌晨一点了,她把我叫醒,说吃饭了,你怎么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一点,饭没吃就睡。
饭没吃就睡!?我像是被人打断颈骨的蛇,愣瞪着眼,还好我还有唾沫可以吞,像被鱼骨卡喉般咽下口水后,我说晚饭可是我做了喂你吃的,好像。
是吗?她极力了想了一下,说总之肚子饿了,起来陪我吃嘛,我都做好了。
我只好起床,吃东西的时候,她有时吃得很猛,有时发愣,有时嘀咕个不停。我问她嘀咕什么,她说没什么,然后放下碗,跑回自己房间去了,我只有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
还有天晚上她半夜三更跑来拉我耳朵,我醒了,她问,你希望咱们孩子将来做什么。
你有了?我问完嘴巴都合不上。
将来总会有的嘛,她说。
那将来再说,但绝不容许孩子写小说。我差点背过气去了,不是生气,而是问题太……太……
可她没把我放在眼里,依然沉浸于自己的内心。
也不容许他从政。她愣愣的看着窗外,这帮人老自以为是,以自己尺度平量一切,你稍有不满,他们便扣你不懂得生活,只知道滋事闹事,扰乱社会治安。更不容许他经商,商人只会把社会搞乱、搞脏、搞假。
那让他自己选择好了。好便好,不好就断关系。血也好,肉也好。我已经有点受不了,敷衍她。
问题是没得选择,什么都一样两难,一样痛苦。小慧依然很执着,望着窗外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最好是别让他出来。我无可奈何的说。
也只好如此了,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你睡吧。小慧说完就走,梦游一般。
我关了灯,被子蒙头,可怎么也睡不着。
今晚虽然吃饭中途她才扔下碗回房,但至少饭菜是她做的,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想我之所以能受得了她,也许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因为我们都很破碎,破碎到一切不正常正常化。
“你把自己打理好就行,我的事你少管。”陈蕊终于不再说我祸害人了,可神情却越来越落寞了。
“那能不管呢,长幼有序,我们又都过三的人了。”我说。
“你的意思如果我不结婚,你也不准备结婚。”
“是那么想来着。”
“那你等死吧。”
“这么绝情?”
“不是我绝情,是你自作多情。”
“叫一声姐不容易,所以你不幸福,我也会难过。”
“有进步,嘴巴越来越甜了。”
“一直都这么甜,你尝过的。”
“你想听真话吗?”
“你以前对我说的全是假话?”
“是,也不是。”
“何解?”
“我的那些话白痴听了也知道wWw.是言不由衷,可自作聪明的人却反被其所误。”
“彼此彼此。”
“你口臭越来越厉害了。”
“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的是有的人你怎么熏她都不死。”
“你喜欢小慧什么?”陈蕊没有继续贫嘴,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我反问,这是男女对阵最好的招。
“我不希望你再害人。”
“一个厌倦流浪的浪子,突然碰到一处可以安身的处所,他没理由不停下来。仅此而已。”
“恐怕未必。”
也许也未必不是。
49
清清小河缓缓流淌,两岸翠竹掩映,小镇西头的古石桥上,一男一女迎面撞上了,男子拉了个大箱包,女子肩挑待清的衣物。
女: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我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回这小地方来了呢。你是条龙,应该龙腾四海,回这地方你不怕遭虾子戏弄?
男:回来看妈妈。
女:蛮好的借口。
男:家里没水?
女:河里清,又净又快,还有人说话。
男:我哥在家吗?
女:不在。到州上学习去了,准备参加镇长竞选。
男:你今天不上班?
女:今天我休息。
男:阿妈还好吗?
女:不好。
男:咋了!?
女:老念叨你。
男:这就好。别站着了,我同你清衣服去,完了一起回。
女:你先回吧。这点衣服我自己来。
男:那我先回了。
女:你回来了妈肯定很高兴。
男:只要不大骂,算是老爸在地下保佑我了。
女:骂是肯定会骂的,谁让你是她的儿子,一去十年,音讯全无。
男子拉着箱包从镇西头,穿过镇上唯一的一条大街,街面比过去干净了,两旁的房子也换了一荐,认识他的人见了,便招呼他,回来啦?
男子:嗯,回来了。
乡亲:进家咱俩喝两盅。
男子:回头吧。
乡亲:也好。
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已然不知道他是谁了,有些怯生的望着他。
来到镇东头,他家的院门前,一切已面目全非,木屋变砖房,贴着呈亮的瓷砖,还围了围墙,院门是大红铁门,门是敞开着的,一条小径直达房子的正大门,径道两旁是移植来的花草小树。他拉着箱包走进去。院子左边成了停车场,右边的鱼塘没有变,鱼塘里的小水车也没有变,依然骨碌碌的转个不停,从后面山崖引来的甘甜的山泉水也依然流个不停,变的是竹筒成了铁管,还有葡萄架下,鱼塘边沿,已被改成玩具坦克轨道,现在有个小男孩正在那儿手拿摇控器指挥坦克车前进,正大门旁边沿廊上一年迈的老妇人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小男孩:奶奶,有客人来。
老妇人:管他的,来的都是客。
男子把箱包放在门廊上,拉过一把椅子坐到老妇人身旁,嘴凑近老妇人耳边:妈,您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老妇人:要气早气完了,气不完也早气死了。你现在都回来了,我还能有什么气,我还得谢你呢,我还没闭眼断气你就回来了。
男子:那你就闭一下眼,当我没回来过。
老妇人笑了一下,唤小男孩:维珂,带客人进屋,免得他走错房间。
小男孩:是,奶奶。可把客人叔叔带进哪个房间?
老妇人:就带他去你二叔的房间吧。
小男孩:那不行,妈妈说了那房间除了二叔谁也不许进。
男子:走吧,我就是你二叔。
小男孩走近上下打量男子:不像,我二叔没你这么老,不过嘴巴有点像,大大的。
男子:好男儿志在四方,嘴巴大才能吃四方。你们老师没教过?
老妇人:嘴巴大说大话。
男子:大嘴巴说出来的话当然是大话。
小男孩在前边引路,入了屋边走边回头问:二叔,外面好玩吗?
男子:嗯,好玩。
小男孩:怪不得你老是不回来。
男子:其实也不好玩,所以才去玩,努力的玩,想把它玩得好玩一些,可玩来玩去还是不好玩。
小男孩:所以想回家来玩。
男子:不,不玩了。
上二楼进了他的房间,里边摆设同他在家时的摆设几乎一模一样。床还是雕龙画凤的古木床。书桌还是磨得滑亮的旧书桌。书架上的书还是他以前看过的那些书。床头上依然挂着两支鸟枪,一长一短。
小男孩:我妈每个星期都打扫一次。
男子把行礼箱丢在脚地上,木然的坐在藤椅里说:包里有我给你买的枪,你自己打开找,找到了你还想要什么等下我们上街我给你买,找不到算我什么也没给你买。
小男孩蹲下去:密码。
男子:1206小男孩:又是这密码。我爸也用这个,我妈也用这个,你也用这个。
男子:……
小男孩:二叔,你箱子里怎么这么多女人的衣服呀?
男子:……
小男孩从箱底捞出玩具枪:就这种破枪啊,我有一大堆,我还以为是你床头上的那种真枪。
男子:那等下你拿出去丢垃圾好了。
小男孩:二叔,你床头的枪给我玩好不?
男子:等你长大了就给你。
小男孩:给我,我也不敢拿,我一碰它们妈妈就打我。
男子:长大了就不打了。
入夜,母亲睡了,小男孩也睡了,男子还坐在楼顶阳台葡萄架下看星星。女子蹑手蹑脚上到阳台上来,站在男子身后。
男:你怎么还没睡?
女: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吗?
男:还好。
女:真的好吗?
男:嗯。
女:你咋不带个人回来好让妈放心,小弟结婚都四年了。
男:沿海那边打工妹比较多,他去的正是地方,所以较容易找到合适的人。
女:你原先不也是在那边呆过吗?
男:没有啊。
女:你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嫂嫂?
男:我……
女: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如果你爱一个人又得不到他的话,那就嫁给他哥哥,逼着他远走天涯海角,有家不敢回,还永远也走不出你的阴影。
女子说完悄声下楼,男子至始至终都仰望星空,现在眼里突然涌满了泪水。
“如果你爱一个人又得不到他的话,那就嫁给他哥哥,逼着他远走天涯海角,有家不敢回,还永远也走不出你的阴影。”
这是他在党校读书的时候郁闷无聊了乱写的一篇小说里的一句对白。小说发表在一女性刊物上,后来广播电台又作进午夜节目里,那段时间里这句对白曾经小小的流行过,他也因此成了小小的名人。
醒来,小慧正看着我。我脸上还挂着泪。
“又做恶梦了?”小慧问。
我抱住她:“不,是美梦。我这人只有幸福才有泪,痛苦是不可能让我流泪的。因为什么样的苦我都尝过了。”
小慧伸手拿来纸巾帮我拭去眼泪。
“我刚出来的时候,在湛江一家工厂做工,宿舍是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睡了八个人,比我们读党校时多出一倍。卫生条件就更不用说了,门口的垃圾箱里随时都是发了霉的果子皮,绿耷耷的鼻涕,甚至遗精弄脏的内裤也在垃圾箱里长出灰白色的霉菌。房间窗台上放着一罐罐塞满烟蒂的罐头瓶,喝空了的啤酒瓶堆满墙角。这些空啤酒瓶用处可大了,烟蒂塞满了罐头瓶,费劲一点丢进啤酒瓶里,夜里内急了又变成救急的夜壶,方便完毕随手丢出窗外,然后臭气熏天的熏上来。地板上满地都是包装泡面和小食品的塑料袋,瓜子壳。知道为什么不敢到处乱扔烟头了吧,就是为了防止火灾,因为曾经发生过。风一来,塑料袋闻风起舞,腾空而起。袜臭、鞋臭、汗臭自不待说。脏衣服常常塞在床底下,等全部穿脏得不成样子的时候,才拉出来洗,全长着苍白的霉菌,脏臭得连老鼠都不敢在里面做窝。”
“那你为什么不扫一扫呢?”小慧皱着眉头问。
“起初我也蛮勤快的,每天坚持打扫,可室友们却一点也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不说,反而理所当然把我当成宿舍值日生来对待,垃圾箱一满就叫我去倒。后来也就渐渐懒了,下班都懒得回宿舍,衣服放在管理澡堂大叔那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吃饭,吃完饭,也如对澡堂大叔那样与食堂师傅套点近乎,把饭盒寄存在食堂里,到外边租书室租书看,回来也不进宿舍,在大门口保卫值班室里同保安员们一起混,可还是混不到头,到夜里十二点,保卫值班室也如同宿舍一样肮脏,有时还从外面叫来站街女鬼混。我只好又跑到宿舍楼门口的路灯下看书,最后熬不住了,只好进宿舍,衣服也不脱钻进被窝里,蒙头睡。实在是太困了,能睡得着。这种日子最痛苦的是夏天和冬天,夏天与蚊子作战,冬天与寒冷对抗。而我却恰巧在那里度过一夏一冬,进去的是夏季,过完春节就跑。从那以后就是再没钱也要自己租房子住,就是饿着肚子也不敢打房租的主意。
“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家,其他工友都回家过年团圆去了,我把宿舍打扫收拾一新,一下子静得连走路都一步三回头。自己轻快的脚步声轻易的踏破楼层的寂静,在楼道里窃窃回响,仿佛跟踪你的人就在你身后五步之遥。甚至连窗帘的飘动声都能击碎你孤独寂寞脆弱的心房。那种感觉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可能有切身体会,用触目惊心骇人听闻来形容也不为过。除夕之夜,我买了只烧鸡,一瓶便宜的烈酒,一个人在宿舍里一边看书一边啃鸡喝酒。”
“蛮有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跳达和放旷。”小慧望着窗外说,窗外霓虹灯闪耀,偶尔稀稀落落的传来几声爆竹声。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种‘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寂寞、忧伤和慌乱。有时难过起来,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心一阵一阵的抽紧发冷。”我抱紧小慧。
“对不起!”小慧也紧紧的抱着我。
“没什么,都过去了。何况现在没有什么可以轻易的击垮我少小波了。”我说,把脸埋进小慧温软的胸部。
小慧把我搂更紧了,是那么的温暖,让我有点窒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