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总会在睡觉前不合时宜地唠叨起来,历数他结婚以来的种种罪恶,把罩在他身上的温暖舒WWW.soudu.org服的睡意一丝一缕的抽去,就像拆一件旧毛衣,用不了多久成了一团弯曲紊乱的线,再也无法遮挡他的清醒,让他加倍怀念梦的温存。这时候他会信手拎过一本书来,开始看书,等到那些简体汉字游动起来,变成上古的蝌蚪文,他的梦才会影影绰绰地拉开序幕。
确切地说,男人有点儿忘恩的嫌疑,如果没有老祖宗们的指导,他还会在那个闭塞的小村里,过着简单的农人生活,找个皮肤黝黑的村姑过一辈子,当然遇不到这个皮肤白嫩的城市女人。至理名言或多或少应验了些,但被男人硬生生地忽略了,这也难怪,人嘛,只要还没有寿终正寝,总要朝思梦想得不到的东西,能够心如止水的人毕竟有限。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女人的抱怨无疑就是一场飓风,使男人不但静不下来,而且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女人在婚后五年的时候,在梦里,牙齿也会突然痒起来,这是恨自家男人不成气候的缘故。牙齿一痒,就醒过来了,听着男人甜美的酣声,心也跟着痒起来了。这时候,她会狠狠踹男人一脚。
猛然惊醒的男人很茫然失措很无辜的样子。“怎么了,你?”
“睡不着!”女人典型的歇斯底里。
“看会儿书。”男人轻描淡写,言传身教。
“看你娘的头!”女人嘶声骂道,接着数落他看的书再多,也是废物一个,成不了大学者、大文豪,更成不了大老板。
女人一旦放下温柔可人的形象,骂起男人来真是口若悬河,妙语如珠,男人常想如果女人改行写作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一颗耀眼的文坛新星。男人想想这女人也够可怜的,当初经历了九十八次恋爱,最后在九十九次选择了他,谁让当时女人找男人先要看文凭,而他又有一张响当当的大本文凭?可是时过境迁,追求过她的人不是有人在商界成了精,就是有人在政界成了英,而他却至今空抱着那张优越的文凭,做着小职员,一眼就能看得见没有悬念的未来。
理解归理解,骂人的话灌满耳朵也是不舒服的。女人的怨懑情绪渐渐感染了男人,男人想起柳永的一句词:“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不过把“风情”二字改为“豪情”更为贴切些。
男人的书签很别致,是一张他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底片。用底片作书签是男人潜意识中的苦心。看到底片,就会想起当年游荡在小村里的那个土小子,能够摇身一变成为城里人,对自己也是一种安慰。
女人发现照片底片之前,先看到了男人的斑秃,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的午后。那时距离靓妞的死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了,女人渐渐走出了悲伤,男人的造人计划正在悄悄实施。
本来男人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手里习惯性地捧着本书。女人把男人的头抱在怀里,摆来摆去,寻找最佳的角度,使男人的耳朵洞里明亮起来,以利于给男人掏耳屎。此时的女人温柔如水,把男人摆弄的舒舒服服,惬意地打着盹。只有这个时候,男人才会记起天荒地老这个词,他希望耳朵里的耳屎层出不穷生生不息,让女人一直掏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女人把掏耳屎这项工作看得很重要,可以不打扫房间,但是不可以不打扫男人的耳朵,她希望自己说的每句话男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女人工作起来很专注,当她成功地掏出每一片耳屎,心里都愉悦的叫一声。但是今天,女人破天荒的心不在焉,男人浓密的黑发里有一块青白晃来晃去,让她不得不停下来看个究竟,于是她触目惊心看到一块的青白头皮,突兀在男人的头顶,失声惊叫起来:“哎呀!你被鬼剃头了!”
男人惊慌起来,嚷嚷:“在哪儿?在哪儿?”
女人拿着男人的手,按到那块空白上,男人触摸到了,像少年时代在乱草丛中突然模到光滑冰凉的蛇一样,不由哆嗦了一下,此时书也滑落到地板上,照片底片趁机从书里跑出来透气。
男人惊慌失措,心被一种苍凉的东西浸泡着,忽然悲伤,类似美人迟暮,英雄落魄。他看见岁月满口头发渣子,隔岸观火,掩口窃笑。
女人的心触到男人的悲伤就疼了,怜惜地安慰男人:“没什么的,还会长出新头发的。”
女人的安慰擦着男人的耳朵掉到地上,掉到地上,当啷一声。男人听得冷汗淋漓,头发也许还能长的出来,可是有些东西却永远长不出来了,从偶然的斑秃里,他看见了岁月的无情无意,尽管那是从很早就明了的事理。
女人开始收拾房间,她以为男人睡熟了,因为有好一会儿,男人紧闭双眼,悄无声息。那张底片就在这时候闯进了女人的视线。女人拿起来迎着窗口的阳光,眯着眼看了半天,看得不得要领,白的头发、眼珠、鼻孔,黑的脸蛋,灰色的嘴唇,什么什么呀!
“这是什么人呀?”女人自言自语嘟囔着,顺手扔进了垃圾袋。
男人一跃而起。“那是我,我的书签。”
女人被吓了一跳,横了男人一眼,“神经!没睡着啊?”
男人已经把底片从垃圾袋里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我小时候的底片,照片没有了,就剩下这张底片了。”
女人听说是男人小时候的照片底片,来了兴趣,凑上来说:“我再看看。”
女人又看了半天,然后决定,“我出去冲洗一张,看看你以前的小样儿。”
“那时候太嫩,不会和你的胃口。看现在的我,腌过了也风干了,够你嚼一辈子。”男人不失时机地打趣女人。
“德性!”女人又横了男人一眼,自顾自地梳妆打扮一番,美滋滋地甩手出门,把收拾了一半的家抛在了身后。
男人似乎又睡了一觉,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正梦见自己在田野中奔跑,总也望不到学校的影子,他肯定要迟到了。
打着呵欠,拿起电话,听见女人一阵脆生生的笑,好像在和什么人聊得正开心。他“喂”了几次,女人才抽空把命令传达过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今天晚上同学请我们吃饭。”
“哪个同学呀?”
“你见了就知道了。我给你洗照片遇到的,好多年不见了,人家成了大老板了。”
“算了,你自己去吧。”
“别给脸不要,快点儿!”
女人不等男人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男人打开火锅城包间的门,看见女人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已经就坐。女人看见男人进来,懒懒地介绍说:“这是我老公。”
高瘦男子一脸的优越,慢腾腾地站起身,伸出手和走到跟前的男人轻轻地蹭了一下手,算是握手。“你好!”两个表达热情的字从他的嘴里发出来就冷淡了,轻飘飘的,和男人擦肩而过,像是送给另外的人的。
男人心里有些窝火,看看女人兴致勃勃,就耐着性子坐下。
鸳鸯火锅是一个红和白的太极图。男人和高瘦男子吃辣的一边,女人吃不辣的一边。高瘦男子似乎对女人的兴趣大于食物,色迷迷的望着女人高谈阔论。男人插不上话,只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里涌动着不吃白不吃的悲壮。
早先男人没吃过鸳鸯火锅的时候,对这个名称曾有过暧昧的误解,认为鸳鸯火锅就是情侣火锅的代名词,是只限于情侣间才能共用的浪漫。尽管如今的男人已经明了鸳鸯火锅的实质,还是认为女人的同学这厮请女人吃鸳鸯火锅,端得没安什么好心。
女人像上足了发条的笑的机器,嘻嘻个不停。男人肯定胃酸过多了,忽然不吃了,觉的烧心得厉害。他不解地望着女人,不明白高瘦男子那么小儿科的话,怎么就把女人逗得这么开心。男人肯定女人吃错药了,但不可否认今晚的女人风情万种,这是值得男人好好研究的一项新课题,女人居然也能风情起来,并且风情得wWw.这么优秀。
男人只记住了高瘦男人的一句话,“穷得只剩下钱了。”高瘦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炫耀和少许故弄玄虚的落寞。也许他怕在坐的男人和女人的耳朵有毛病,听不真切,一晚上足足重复了十次。他哪里知道,男人的耳朵刚被女人清理过,宽阔通畅,一辆大卡车都能开进去。
男人的沉默,使高瘦男子的胆子大起来。趁着酒色,他忽然厚着脸皮对女人说:“你看看,当初你要跟了我,就不用这么寒酸了。我保证你过得像比尔盖茨的夫人。”
女人听了傻傻地笑。男人也笑了,他站起身,端起酒杯,走到高瘦男子身边,笑容一直完好地保存在脸上。高瘦男子以为男人要和他喝一杯,举杯相迎。谁知男人注视了高瘦男子三秒种,不动声色地一撒手,酒杯经过两秒钟的坠落,碎了,清脆悦耳。
男人一把抓住一脸愕然的高瘦男子,砰的一拳打在他的眼角上,他高贵的眼角立马青紫了一大块。男人把高瘦男子扔在椅子上,边拍拍手,象征性地拍去手上的脏东西,边恶狠狠的说:“什么东西!”
女人尖声惊叫,她发现需要重新认识自家的男人,慌乱中有一份惊喜。
高瘦男子经过五秒钟的思维空白,突然跳起来奋力反击。两个男人扭到了一块。
女人围着两个像野兽一样撕咬的男人转,她劝解的话显得软弱无力,根本飘不到男人们的耳朵里,她不知道,男人身体上所有能够存储东西的空间都被愤怒填满了,包括耳朵,需要她的再次清理。她看见高瘦男子又结结实实挨了男人几只老拳头,高瘦男子的嘴里呜呜着哭一样的声音。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似生气又似撒娇地说:“打吧,打吧,懒得理你们,不可理喻!”
但是时局的发展,不容她安稳地坐山观虎斗,高瘦男子抓住了男人的头发,任男人怎样拳打脚踢,死死拉着不肯撒手。男人疼得呲牙裂嘴。她知道,自己出击的时候到了,刻不容缓。
女人放弃了保持了一晚上的风度,扑上去,一口咬住了高瘦男子的手。
女人的加入,使男人和高瘦男子不约而同住了手。高瘦男子捂着手,吃惊地看着女人,十分钟之前,她还对他千娇百媚着,十分钟后却狰狞如吸血鬼。
男人向女人伸出手臂,女人优雅地挽上,小鸟依人。他们雄赳赳地向外走去,女人回过头俏皮地对高瘦男子说:“差点儿忘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女人恶毒起来,更是不可救药。
“小样!我自己就能摆平他,还用你亲自出嘴?”走在大街上,男人美滋滋地调侃女人。
“你以为我心疼你吗?我是心疼头发,本来就秃了一块,再让他揪下几把来,就能赶上你们家乡的盐碱地了!”
“嘿嘿……”男人傻笑。
“你吃醋了?”
“没有!”
“就吃了。”
“就没有!”
“吃了,就吃了……”
“好,我现在就吃。”男人一把楼住女人,喷着酒气的嘴向女人的脸靠近。
女人挣扎了几下,很快就融化在铁箍一样的臂弯里,一种久违的冲动将她彻底击败了,使她仿佛又一次坠入了初恋。但是她肯定男人疯了。大街上车来车往,人声喧哗,女人恍惚听到有人喝彩,车笛响成一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