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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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不久,月月调换了房间,她从楼上搬到了楼下,她没有离开公寓,或许是因为很难在外面再租到这么便宜的一张床吧。

    我知道,她是不愿与知道她秘密的人生活在一起,尽管我和林唯对那天酒吧的所见一直守口如瓶,但月月日后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还是感觉彼此甚是尴尬。

    月月特意选了一个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搬走的,小路下班回来后,看到她上铺空着的床,问月月为什么要搬走?我说:“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吵了,月月喜欢安静。”

    “有没有搞错……”小路不解的自言自语。

    月月搬走大概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她说她病了,在医院里,希望我能过去陪陪她。

    我赶到医院后,才知道她是怀孕了。

    月月很害怕,她说她自己吃了打胎药,结果血流不止,赶紧来了医院,医生检查说没有打彻底,需要再做人流手术。

    我一直在一旁陪着月月,楼上楼下交完各种费用后,月月进了手术室,我和其他在外面等候的人一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对面就是妇产科,有一个男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孩子的出生,他要做父亲了!

    十几分钟后,月月出来了,她扶着墙边对我苍白的一笑,本来就纤细清瘦的她,做完人流后,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了,很柔顺的一头直发现在也显得干枯无力,毫无生气。

    我扶着她走出了医院,我们打车回到公寓。

    在征求了月月的意见后,我到公寓管理处办理了月月搬回我们房间的手续,她身体还很虚弱,爬上爬下不方便,我就搬到了她曾住过的上铺,让她住在了我现在住的下铺,月月象一只温驯的小猫躺在床上,恹恹欲睡。

    接下来的一周,除了特别重要的事我必须出去办外,剩下的时间我一直陪在月月身边,她象是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欲望,茶饭不思。

    她不停的跟我说话,象是此时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一样,她不停地向我讲着她的过去。

    月月以前最不爱向别人讲述自己,小路有时好奇追问她一些事情,她也尽量回避,她的眼神中总是有一丝犹疑和躲闪,那犹疑和躲闪的眼神仿佛对谁都不信任,都充满恐惧。

    月月的家在农村,父母一直务农,姐弟三人她是老大,两年前她在一所卫校毕业,来大连本希望能找到一份在医院当护士的工作,可是由于她人地两生,没有熟人也没有关系,还没有本地户口,正规医院都不接收,后来没办法,她就到几个家政公司登记给病人做看护。

    做看护大多需要晚上陪床,病房里一般都没有多余的床,她就坐在椅子上一坐就坐到天亮,病人醒了的时候,她就要不停地给病人按摩手脚,帮病人翻身,端屎端尿,一天下来也只能赚25块钱。

    这样的日子月月过了大约有一年的时间,经常出入的几家医院的大夫和护士她都熟了,月月一直咬牙坚持着,哪怕再累、再困倦、收入再微薄,她都认真地坚持着,她希望通过自己出色的工作表现,或许某一天其中的某家医院在需要护士的时候也许能给她一个机会,月月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一家正规医院做一名护士,这是她从小的理想。

    如果不是后来家里的一个电话,也许月月今天已经是一名大医院的护士了,即使做不成护士,也至少是和现在有所不同的命运吧。

    在一年前的一天,家里突然来了电话,母亲拖着哭腔跟她说父亲摔断了腿,家里急需要钱…...

    月月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说:“我抱着一线希望,去找所有我认识的人借钱,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借给我。那时我才明白,和朋友是不能谈钱的,谈了钱,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事情过去了之后,现在我也能理解了,平心而论,我也怪不了她们,因为我认识的人挣钱都不多,她们也仅仅够勉强糊口而已,借给了我,她们在大连的生活也许就成问题了……”

    家里等钱治病,全家人都在巴巴地盼着月月能寄钱回来,她现在就是全家人的希望,而且是唯一的希望。

    月月自己没有钱,又借不到钱,但爸爸的腿如果不尽快治疗,如果耽搁了,也许将来就残废了。如果爸爸今后不能下地干活了,那wWw.么全家人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想到可怜的妈妈,想到还在上学的弟弟和妹妹,月月觉得自己要被压垮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不能就这样断了全家人的希望。她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走回了医院,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即使是哭瞎了眼睛,钱也不会自动从天上掉下了。

    在那晚陪护病人的时候,月月一夜没有合眼,她一直在努力想着办法,但天亮了,她也没能想出什么“生钱”的办法。在离开医院,准备回公寓的路上,月月觉得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那就是小兰正在走的路……

    她没有回公寓,而是找到以前和她在同一个家政公司工作过的女孩小兰,小兰因为吃不了做看护的苦,半年前跑去“坐台”了。月月听她讲过,她现在每月能挣好几千块钱,小兰以前也劝过月月“别太死心眼儿了”,小兰认为“面子和钱比起来,钱更重要,不如趁年轻多挣点钱,否则将来只能回农村种地去。”

    当时的月月不管小兰如何劝说,她都不为所动,她也跟小兰说得异常坚决:“那条路就是有人拿枪顶着我的脑袋,我也不会走!”

    她让小兰别再说了,小兰看月月真的生气了,此后就不再跟月月联系了。

    谁知道,事隔仅仅三个月,月月主动来找小兰了,她不仅要走曾经发誓死也不走的路,而且还是主动求人让她走。

    在小兰租住的房子里,月月穿上小兰借给她的新潮衣服,化了个浓艳的妆,晚上跟着小兰去见了一位夜总会的妈妈桑,小兰替月月跟妈妈桑说先借3000块钱给她,妈妈桑同意了,但条件是如果客人有需要,月月就必须要“出台”……

    现在讲起这些,月月似乎已经麻木了,她的表情看不出有太多的幽怨,也许月月认为这是她无法回避的“命运”,她别无选择。又或许是月月的心里是坦然的,毕竟是她用自己赚来的钱保住了父亲的双腿,虽然父亲的一条腿现在还有点跛儿,但并不影响走路,也能正常下地干活,家里的生活因此才没有出现大的变故。只要父母安好,弟弟妹妹都过着有希望的生活,月月说,她自己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

    自从过上了这种生活后,月月也时常被噩梦惊醒,她担心一旦有一天,父母知道了自己在大连的所作所为,他(她)们不被气死,也一定会伤心欲绝,她不想让父母伤心,可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如何回得了头呢?

    月月说:“我现在真后悔,当时干嘛拼了命非要从农村走出来,我以为出来了就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谁知道竟一步步让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看着月月绝望的眼神我又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我对月月说:“你选择出来并没有错,虽然你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但你一定也收获了很多你在老家一辈子也收获不到的东西。”

    月月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知道的越多,痛苦就越多,那些农村妇女没什么见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但她们不也活得很快乐吗?我现在倒是从心底里羡慕她们的生活呢……”

    其实,我又何尝没有动摇过呢?住在这个公寓里的每个人又何尝没有动摇过呢?

    在最苦最难的日子,我也为自己“背井离乡”的选择有过后悔,多希望亲人能向我招招手,好让自己有个理由回到家乡去。我也在心底里深深地责怪过自己,为什么当初不老老实实在内蒙教书,干嘛非给自己挑了一条最难最远的路走?可是,咬牙坚持了过来之后,我又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既然我们选择了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选择了漂泊,那么我们就要学会坚强,学会忍耐和承受……

    月月对自己的未来似乎已完全丧去了信心,尤其是经历了这次的“怀孕”事件,她说她能忍受所有男人的“凌辱”,但就是无法忍受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欺骗”,而且是以爱的名义的“欺骗”――

    他不光骗了她的钱,还骗了她的感情,更骗了她一颗善良的心。

    月月说的那个男人我见过,有一次在楼下公寓撞见她(他)们时,月月给我介绍说是她的“表哥”。

    “表哥”是月月坐台的那家夜总会的一个保安,表面看上去是蛮老实的一个人,但这个老实人以“参加学习班、给母亲治哮喘病、和朋友合伙开小买卖”等各种理由先后从月月手里拿走了她几乎全部的积蓄,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娶月月为妻,但却在月月怀了他的孩子后突然就消失了。

    而在半个月后,月月通过小兰的一个“干哥”帮忙找到他时,他却跟旁边的人说根本不认识月月,后来还打电话威胁月月说,如果月月再来他新工作的地方纠缠,他就把她在大连“做小姐”的事写信告诉月月的家里人。

    “都说‘善恶有报’,可是为什么被骗的我今天躺在这里遭人唾弃,他一个骗子心安理得地花着我的钱,却没人谴责呢?”

    月月说想想这些,她就没勇气再活下去了,如果不是怕父母承受不了晚年丧女的打击,她真的不想活了,她活够了……

    月月的生活一路坎坷,我听了她的遭遇也不尽悲从中来。我鼓励她说:“谁没有犯错误的时候呢?你还这么年轻,任何时候重新开始都不晚。”

    “我总觉得,人生走哪步都有它必走的道理,走过了,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以后’。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了:‘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月月看着我,嘴角动了一下,想对我笑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有种希望太似绝望,她对人生的失望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的。

    “你说,人真的有命运吗?”月月看着我突然问出这句话。

    我不知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回答,我想关于这个问题没有谁能够说得明白,谁能给谁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看着月月渴望回答的眼睛,沉吟了一会说:“不知道,以前我认为是没有的,但经历了许多事之后,我不能确定说一定有,但现在我也不敢说一定没有。”

    月月好象没太听明白,眼神更加迷茫了。

    我换了个轻松的表情对月月说:“正因为没人知道究竟有没有‘命运’这种东西,所以不管它是否真的存在,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对永远都弄不明白的事儿,我们何必花时间、费心思去想呢?做你认为对的事,按自己的想法活就是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就象‘人有没有来生’,‘人死后有没有灵魂啊’这样的问题,谁也不知道明确的答案,既然永远都无法知道的事儿还想它做什么,把握好今生就是了,如果有来生,我们来生也好好活,如果没有,我们就死后‘化做春泥更护花’吧!”

    月月的眼睛看着窗外,也不知有没有在听我说,她突然冒出一句话:“苏蒙,我觉得人是有‘命运’的,我觉得我就象是一直在被‘命运’推着,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但事到如今,我谁也不怪,怪只怪我天生命就不好。”

    月月的眼泪又无可控制地流了下来,我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开导这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子了,我心一酸,坐在月月的床边,我把她的头搂到了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长长的秀发,我说:“月月,就算人是有命运的,而且命运也无法改变,但至少我们可WWW.soudu.org以改变对命运的态度吧,同样一件事,态度不同,结果一定就不一样。”

    “人生就象打牌,我们是没有办法决定我们能抓一手什么牌,抓到的这手牌也许就是我们的命运,好与不好,我们都得接受。但如果心态好,认真玩,即使是一手差牌,也有可能最后成为赢家,但如果心态不好,不自信,瞎打乱打,即使手里握着一手绝好的牌,也有可能最后成为输家。我觉得,输和赢,在牌,但更在人,你说呢?”

    我知道,月月的病其实并不在身体上,而是在心上,能治心病的药,我想只有“时间”。

    月月休养了一周多后,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心情似乎也好多了,我于是便又开始为自己的生活奔波起来。

    我和林唯都鼓励月月找一份正当的工作,月月也说她要找一份真正的工作,她要重新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月月跑人才市场和各家医院,但工作的事却一直没有结果,我们大家都很为她着急,月月的表情却很平静。

    我早就该想到,她是要离开,但直到不见了月月的行李,看到她空空的床上留下的一封信,我们才相信她真的走了,信上的字凄清而娟秀:

    “苏蒙、林唯、小路,我走了,我真的舍不得你们,舍不得离开你们,但这个城市已经拒绝接纳我了……

    这是我的耻辱之地,我只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才能重新开始,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起说要做好人生五件事吗?

    读透一本书,掌握一个技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做一个好人……

    我一样都没能做好,我是一个堕落的女人!

    我得走了……

    我去哪里……”

    月月的信戛然而止。

    月月走后的一段时间,我们的房间好久没有了笑声,或许是触景生情吧,就连往日最无忧无虑、最爱说话的小路也常常叹起气来。

    月月走后,我又搬回了我原来的床,每天一抬头,看见小路的上铺空空如也,我的眼前就不由地浮现出月月那张苍白的脸,那曾是一张多么纯洁、清秀的脸庞啊,如今她又不知漂向了哪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