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老板又要请合作报社的几个领导吃饭,让我做陪。我很不情愿去,一喝就到晚上九、十点钟,公寓晚上十点关门,我因为几次回去的晚都遭到了公寓女管理员的白眼……
我跟夏总监嘟囔了一句:“我是文案,又不是公关,再说跟报社搞好关系该是媒介部的事啊,为什么让我去?”
夏总监今天因为客户否了他的创意方案心情很不爽,他阴着脸说:“发什么牢骚,公司是老板的,你是打工的,他让你去你就得去,他让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就连我们的性别,都得看领导的需要,需要搬东西时,你最好是个男的,需要公关时,你最好就是个女的,以后你们再填表,性别一栏,空着不要填,如果领导问你为啥不填,你就说:‘我是男是女,看领导您需要!’”我笑了一下,没敢表达意见,夏总监好象意犹未尽,他接着说:“就象客户硬是用他那‘老母猪的眼光’对你熬了好几宿倍感兴奋的创意方案横挑鼻子竖挑眼时,愣把新加坡说成是中国领土的时候,你不是还得好好好、是是是吗?有时候是真他妈的忍无可忍,但忍无可忍也得忍呢,我郁闷啊.…..”
同事们都跟笑了起来,我也知道夏总监指的是哪个客户――刘总,以前是个包工头,后来巴结上了市政府的一个领导拿了块地,摇身一变就成了房地产开发商了,一个大男人个头估计也就一米六,啤酒肚却大的出奇,远看整个就象一个啤酒桶!我们常私下开玩笑说:“你说,要是刘总哪天一不小心摔倒了,圆了咕咚的,都不知从哪头扶!”
有一次,为争取他公司一个新的地产项目的整合推广业务,我们老板请他吃饭,我和夏总监做陪,当时是在大连最豪华的一个海鲜特色酒店――亿宝海鲜坊。老板定了一个最大的包间,最低消费就是三千,包间的大圆台可以坐二十个人,当晚我们只有六个人,六个人分散坐在二十个人的圆台前,遥遥相对,说话都象有回音。多年后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我突然哑然失笑,我觉得当时我们六个人就象电视新闻一度经常说的“朝核六方会谈”,大家各怀心事,貌合神离,庄重其事地演着戏,显得十分滑稽。那天晚上,海参、鲍鱼、龙虾、雪燕、鱼翅……应有尽有,我们老板把他能想到的贵的东西都点了,他知道刘总这个人最喜欢排场,他可以不吃但桌上不能没有,那晚这桌昂贵的宴席几乎没动,因为刘总总在夸夸其谈他的项目多么多么的好,我们老板就一个劲儿的随声附和,甚至附和得都有些肉麻。他们两人不动筷子,我和夏总监以及刘总带的那两个手下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口水直往肚子里咽。当晚听他们云山雾绕地讲了很多话,但后来我都忘记了,只记住了一个笑话,刘总说:“我们这些人有福气呀,也算赶上了个太平盛世,中国现在强大了,把香港、澳门都收回来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新加坡给收回来……”我们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我们老板哼哼啊啊的以敬酒的方式转移了话题给糊弄了过去。
在夏总监打车送我回公寓的路上,他把我们老板和刘总狠狠地讥讽了一番,他说我们老板纯粹是个“彪子”,大连话骂“人傻”就说这个人是个“彪子”,说人脑子有问题,就说这个人“脑子进水了”,说一个人心眼不够用,就会说“这人怎么贰呼呼的”,若挖苦别人土冒儿,就说“你是不是刚下船呀”,我也是来了大连几个月后才慢慢搞懂了这些大连话的区别和奥妙……夏总监说我们老板这顿饭的钱肯定是白花了,刘总根本不好这一口,给他上盘“小姐”,事情一定就搞定。因为有一次刘总喝多了酒,我们老板也喝多了,于是只能夏总监开车送他们两人回家,在路上,我们老板酒醉还不忘巴结刘总,说“象您这样的成功人士,是我最佩服的了!”刘总非但没高兴,反倒骂了一句粗话:“操,成功有什么鸟用,我在女人这方面就很不成功……”
后来果如夏总监所言,饭吃了,刘总就象没事人一样,我们老板后来看到其他广告公司的人整天尾巴一样的跟着刘总,有些急了,他问夏总监怎么办?夏总监给他开了个药方,果然一周后合同就签了,这药方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夏总监所说的那个方子。
刚来大连时,我对这些所谓的老板很是不屑,总是认为他们就是命好,偶然碰到了个机会就发了,老板在我眼中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暴发户”!他们攀结权贵、官商结合、不懂装懂、居高临下、对人说话粗声大气,我清楚的记得刘总训我们老板就象训自己的儿子,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些人,就不能给他脸,给脸不要脸!”我们老板常常在开会的时候不停地灌输给我们一个思想:“别跟我抱怨客户强奸了你的创意、你的设计、你的艺术追求,我们都是出来卖的,本质上跟小姐没什么两样,只要价钱合适,没什么是不能卖的。这年头,有钱才有面子,现在是论‘资’排辈,资产的‘资’!”事隔几年后,我在做了四年记者,接触了更多的具有现代企业管理素质的老板后,我才发现,象刘总和我们老板这样的人也只能是个个案,他们并不能代表中国企业界的整体形象。做老板有做老板的难处和无奈,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成为老板的。刘总和我们老板因为他们的不能“与时俱进”,在几年之后也被中国愈来愈激烈的市场竞争的大环境给踢出了局,“不换脑袋就得换人”,他们最终无奈地退出了逐步融入国际市场的如火如荼的中国经济大舞台。据说,刘总后来比较惨,因为站错了队,一直为一个很有可能成为副市长的人摇棋呐喊充当马前卒,结果那个人最后非但没有当上副市长还被竞争对手查出了问题,刘总因为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经济联系也就一块被铲除掉了,被一并送进了大牢,半年后,刘总虽然通过保外就医出来了,但公司破产、债主迎门,他也几乎不名一文了。
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法制和市场环境尚不规范,尤其在传统的资源性行业中,“官商结合共同先富起来”已是中国一个很普遍的现象,但这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给一些商人带来了莫大的经济利益,但另一方面也让他们的的命运与官场的升迁荣辱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越是权力和利益集wWw.中的地方越是凶险!
记得我后来采访过的一位政府官员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做官就象走钢丝,稍有不慎就要掉下来,甚至粉身碎骨。”“看来,经商也是一样,今天是企业家,没准明天就成了‘劳改犯’了,但明知这样,为什么大家还趋之若骛呢?当了小官还要当大官,有了大钱还要更大的钱,甚至为此不择手段,铤而走险?”我问,他说:“追名逐利或许是人的本性吧,没有办法,这就是男人的命运。”我当时明显地感觉到他那种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悲凉,但我相信他绝不会选择放弃,他深陷困境依然坚定而执着,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可以被打败,最后也许会失去权力、失去财富、甚至什么都失去……但他决不会中途退场,失去“做一个重要人物的梦”。在后来接触了越来越多的男人后,我发现那“做一个重要人物的梦”可能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梦,从古到今男人们就从来没有醒过。
那天,他还说我能选择做一个记者很好,他很羡慕我,没想到,我们在羡慕别人的时候也同时在被别人羡慕着,而当时我的心里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我只好对他笑笑换了另外一个轻松的话题。我们都很清楚,就是让自己再重新选择一百遍、一千遍、甚至一万遍,我们的选择也不会相同,我永远也不会选择去过他那种虽然“前呼后拥”但却如同刀尖上的生活,他也永远过不了也享受不了我这样的平淡日子……
肖卫国肖总,就是我们公司的老板,据说在下海经商之前是在一个国有企业做宣传部长,后来企业不景气了,开不出工资,他就和朋友合伙成立了个广告公司,没挣钱的时候还一团和气,当公司开始赚钱了,两个人就打得不可开交,听说后来两人还闹到了法庭。
中国人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咒语再一次在他们身上应验,曾经十几年的朋友因为几万块钱就成了把八辈祖宗都骂出来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那个朋友后来自立门户也开了个广告公司,发誓有一天一定要把肖卫国的公司给“灭”了。但肖总毕竟是在人际复杂的国有大企业砺炼过多年的,他八面玲珑,特别会平衡社会的各种利益关系,几次公司因举报被税务、工商等权力部门抽查,最后都因为他的圆滑而化险为夷,肖总常说:“我就不相信在中国有钱摆不平的事。”
公司经营六、七年了,肖总也大小算是个“成功人士”,几百万的身家肯定是有了。他这个人很注意个人形象,随身总爱带把牛角梳子,没事就从包里拿出来梳两下,大背头被梳得溜光水滑,尽管头发越来越稀疏,肖总却乐此不疲。他在我们面前总是以大老板自居,第一次听他谈话我还以为他肯定已是亿万身家。肖总的办公室不大,我第一次进去时,最先看到的是摆在显眼位置的一套高尔夫球具,本来就不大的办公室还弄了个推竿球道。听人说现在富人都在玩收藏,“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嘛,他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些瓶瓶罐罐,一会说是宋代的一会又说是明代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同事们都在私下里讥笑他,说肖总的脑袋肯定是“被彪子摸了”,让人骗了还傻呵呵给人家数钱。出了一趟国,回来逢人就吹嘘:“我这块表是在瑞士买的,江诗丹顿,在国外买二十万,国内买就得缴关税,同样的东西要多花好几大万呢。旅游啊,真是买东西一辈子后悔,不买东西后悔一辈子呀!”他最希望在他说完,别人能主动要求他把那块表摘下来仔细欣赏欣赏,然后他就会接着说:“现在是穷玩车、富玩表,傻瓜玩像机,我也赶把潮流,哈哈哈…..”如果你再问问他在国外的见闻,他就有些语塞了,显然是没有做好如何吹嘘的准备,就赶紧把表戴上转移话题了。夏总监就这件事还编了个顺口溜,说肖总旅游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到处乱照,回家一问啥都不知道!”
“天成事达”公司的名字据说是肖总请大师算过后起的,肖总特别迷信这些东西,他逢庙必进,逢佛必拜,他常说:“做生意,是财找人,不是人找财!”这几年公司的发展也算是蒸蒸日上,肖总把这全归功于他对于佛的“心诚”,但我却怎么看肖总的作派也看不出他是个有“佛心”的人,他似乎离佛远了点。现代社会的人真是大无畏,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佛也变成了包装自己的“道具”,好象一个人说自己信“佛”,就象是给自己贴上了个标签在向别人郑重宣告:“我是个好人!”我来天成事达公司上班后,与肖总的第一次谈话,就是在他的办公室听他讲了一个多小时的“禅道”,刚开始听完,我还很佩服肖总的“博学达观”,现在回头想想,我才恍然大悟肖总那天跟我大谈“佛缘”的真正目的,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他是个有佛缘的人,所以佛庇佑他,所以他天生富贵,生来就是做老板的;而我们这些打工的是没有佛缘的人,所以天生就注定要为牛做马,必须对他惟命是从,否则就是违背天意,是要受到惩罚的。
员工和老板,就象骑自行车的人和开车的人,因为立场的不同,所以永远象一对天敌:骑自行车的人总是骂开车的人不长眼睛,而开车的人总是骂骑自行车的人挡了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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