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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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时乖命蹇的原故,飞机在航行中多次遇上气流,左右摇摆,起伏不定。满舱乘客惊恐万状,失声尖叫,楚歌却始终安之若素。决非他超凡入圣,而是由于切身感受的凄惶早已胜过眼前的险象。灵魂似乎脱离了肉体,飘荡在不知名的远方,只剩下一颗迷惘的心穿梭于云合雾集之间。并有一个伤感无奈的念想,反正总要面对报应,倘若发生空难,未尝不是一种极好的解脱。

    但是一场虚惊过后,飞机安然无事的降落地面。在一片嗟怨声中,楚歌和凌娟走出闸口,一眼望见前来迎接的钟秀文,身边还站着一个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的男人,不用说就是她的朋友陈探长了。

    他们帮着楚凌两人提取行李,开过车子——所驾汽车正是楚歌的那部蓝色宝马,经钟秀文督促,保险公司按时赔款,如今已经修整一新。

    坐进车里,并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钟秀文对陈探长说:“走吧,咱们直接去青山公墓。”

    “能不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楚歌急不可待。

    钟秀文看了看他,又侧脸看了看凌娟,忽然欲言又止,仿佛担心两人承受不了自己提供的事实。果然,不等她开口,凌娟已经被瞬间的犹疑所震慑,身体不由自主地捱紧了楚歌。

    最后还是由驾车的陈探长代为介绍。昨天,钟秀文接到电话,随即和陈探长赶赴青山公墓。探查虚实的进程中,竟发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位于十八墓区一座新墓的石碑上,赫然刻着“楚歌”两字。

    楚歌悚然心惊,说:“……会不会是重名重姓?”

    “不会,”陈探长说:“因为除姓名之外,墓碑上方还镶嵌着一张你的近照。”

    楚歌瞠目结舌,凌娟脸上的血色也在迅速消退,颤声道:“……是什么人干的呢?”

    “不清楚,”陈探长说:“据墓园的管理员讲,这座墓是一个月前被人买下的,当时来接洽的是一个女人。”

    “她就没有留下一点线索吗,例如电话、住址之类……”

    “有,但显然是编造的。购置手续上的签名极其潦草,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招魂’两字。可以肯定,和打匿名电话的是同一个女人。”

    “她如此煞费苦心,到底有什么图谋呢?”楚歌气愤地说。

    “我们也觉得不可理喻,”钟秀文说:“所以想打开墓室察看究竟。由于不是丧属,又没有墓主的身份证明,未能获得墓园方面的准许。”

    楚歌缄口无言,明白了急召自己回来的目的。头脑里浮现许多荒谬怪诞的画面,只是不知道现实与推断之间还存在着多少距离。

    “你不必胡思乱想,”陈探长好意安慰着,“这类案件以前我也遇到过不少,其动机不外乎两种,第一是复仇,第二是勒索。听秀文讲,平时你温文尔雅,并不曾和什么人结怨,而且除了上次轻微的车祸外,再没有受到过其它的人身伤害,看起来复仇的可能性极小。要说是勒索,也有些不太符合,因为从没有人和你进行正面或侧向的接触,提出讹诈的具体数目。另外,对方作案期间不惜工本,好象并不在乎钱财,否则不会买下那座造价昂贵的汉白玉墓……”渐渐地,他的案情分析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又急转直下,说:“总之,有我和秀文在,你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知道吗,我俩一直是战无不胜的最佳拍挡。哈哈。”说着向钟秀文抛去意味深长的一瞥,钟秀文正在凝眉沉思,听了他的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陈探长友善的目光中蕴含着几分暧昧,楚歌看在眼里,心头陡然漾起一层酸涩,并伴随着强烈的憎恶。连他自己也觉得惊疑,火烧眉睫之际,居然生出如此不伦不类的情感,甚至于刹那间忘记了所有的忧患。

    凌娟无暇领会男友微妙的心理变化,紧贴在车门边的娇躯瑟瑟发抖,失神的双眼频频闪动,如同一只等待着被人宰割的弱小羔羊。

    钟秀文关切地拉过她的一条手臂,说:“小娟,你太紧张了。许多事情就象覆水难收,无论多么害怕也避免不了。如果局面并非预计中的那么严重,自己吓自己就更没有必要。哦,对了……”象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递给凌娟,“上回你要的胸针已经做好了,看看喜不喜欢。”

    凌娟打开锦盒仔细端详,这枚胸针的样式和钟秀文的不尽相似,却也纤巧精致,有异曲同工之妙。周围点缀的碎钻更加璀璨夺目,只是当中所嵌的翡翠好像不及原先的那颗晶莹纯净。

    “你自己的那枚呢?”凌娟有意比较,看见钟秀文的胸前并无饰物。

    “早上换衣服时忘在家里了。”

    凌娟其情若憾,却也不再多说,毕竟心里的浓愁尚未驱散。“谢谢,回头和你算账。”

    “不着急,你先戴着吧。”

    车行四十分钟,进入了青山区的范围。青山公墓负阴抱阳,衔山望川,四边环境幽雅,是一处宜于长眠安卧的所在。楚歌等人在陵园门口下车,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公墓管理员。

    这个管理员姓黄,三十岁的年纪,皮肤黝黑,留着极短的平头。见到楚歌,神情立即变得震惊迷惑,似乎亲眼目睹了《终结者》里的未来战士飘然降落。楚歌也从声音中认出,他正是自己曾在杭州通过电话的那个人。

    由于事先已有关照,省去了许多周折。看过楚歌出示的证件,小黄领着他们走向墓园深处,紧随其后的还有两名手持钢钎铁锤的工人。这天并非节假日,又值正午时分,墓园内空旷无人,格外静谧,偶尔传来风吹草木的沙沙声。

    一边缓缓前进,楚歌一边向小黄打听详细情形。

    “那天好象下着小雨,”小黄回忆着说:“那个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身材很苗条,相貌记不清了。她手捧鲜花,独自来到墓前。当时我在附近和客人谈话,隐约听到阵阵哭泣,声音十分悲惨,但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

    “后来呢?”

    “后来哭声停止,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你们的管理制度实在松懈,”楚歌忍不住指责,“才会使罪犯有可乘之机。”

    “市内几家公墓的规定是一样的,”小黄苦笑着说:“只要交足钱,任何人都可以办理购置手续。况且谁也想不到,这种事情还有弄虚作假的。”

    楚歌不再追究,神态越发委顿。凌娟早已恐慌至极,既不敢走前,也不敢落后,穿插于众人之间,犹自胁肩累足,左顾右盼,仿佛面前是一片刀山火海。

    终于来到十八墓区,该区的档次较为高级,清一色的汉白玉结构。刻有楚歌名字的墓室在六排中央,墓前的地上残留着焦黑的纸屑,显然有人曾在此祭奠焚化。墓碑上没有生卒年月、称呼题款之类的铭文,镶嵌于上方的头像非常醒目。楚歌记得,那是自己交易所会员证上的照片,倒也眉清目秀,神采奕奕。他不禁毛发尽竖,暗暗喟叹,大概世间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奇遇,能够亲身站立在自己的墓前瞻仰。

    “动手吧。”陈探长发号施令,两名工人扶钎抡锤,开始了工作。随着几下沉闷的敲击声,墓室上面原本平整坚固的石板四分五裂,露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黑洞。

    即使光天化日,人们也感到一股阴凉之气迎面扑来,不约而同的噤若寒蝉。陈探长虽然身经百战,表现得也相当悚惕,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胯后的佩枪。凌娟的反应尤为突出,柳腰颤栗,双腿摇晃,幸亏有楚歌的搀扶才不致跌倒。

    最后还是陈探长具备兼人之勇,抢先一步上前,拨开碎石板,从墓室中取出一只硕大的紫色骨灰盒。骨灰盒两面镂花,制工精细,仅从外观上看并无特别之处。其他人轻手轻脚的围拢过来,凌娟依然面如土色,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

    陈探长取出一把水果刀,用力撬开盒盖,里面所盛的不是骨灰,而是一幅七寸大小的三人合影。照片四边微微发黄,显得年深日久,其中的男子正是楚歌,神容肃穆,穿一件旧式长衫。旁边的女子身着旗袍,额前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双眼。

    “就是她——”黄管理员伸出手来失声喊道:“就是这个女人!”

    其实,楚歌几人也已辨清,那人就是不久前在假身份证上见过的自称“招魂”的女子。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裹于襁褓中的婴儿,面目不甚清晰,也分不出性别,五官轮廓却和楚歌有几分相似。母子俩紧紧依偎在楚歌身侧,看上去象是一桢全家福像,但是人人神情哀婉,仿佛凄苦难言。背景灰涩昏蒙,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和神秘,令人深感刿目怵心。

    “啊呀……”凌娟忽然惨叫一声,似乎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无比惧惮的泪水夺眶而出,踉跄地退后几步转身就跑。楚歌和钟秀文尚未从莫名惊愕中挣脱,因而都没能及时拦阻。事实上也来不及拦阻,凌娟哽咽不止发足狂奔,须臾间消失于视野之外。

    神魂颠倒的楚歌望着钟陈两人,急切地想要征询对策,却发现他们的眼里同样是一片迷茫,并且隐含着无数的疑问。

    “不要这样子看我,”楚歌惴惴不安,告哀乞怜般的表白:“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明白,”钟秀文做出一个表示理解的手势,说:“不过,事已至此,看来形势比当初想象的更为错综复杂,我也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小楚,不管你愿意与否,都只能借助警方来解决难题了。当然,有什么需要,我也决不会作壁上观。”

    楚歌听出了她话里的无奈,垂头丧气地说:“也只有这么办了。”

    陈探长郑重叮嘱小黄:“妥善保护现场,我会再派人来重新勘察。”

    三人步伐沉重地走出墓园,却不见凌娟的踪影。向值班门卫打听,回答说曾见一个俏丽女子仓皇万状地跑去附近的公车站,估计她承受不了肝胆俱裂的惊吓,已经先行返回市区。

    “回去后要好好安慰小娟,”钟秀文婉转地说:“难怪她会失态,一个姣弱的女孩子,怎么能经得起这样强烈的刺激。”

    楚歌摇头叹息,脸上流露一片无法形容的苦闷。

    在钟秀文和陈探长的陪同下,楚歌来到警局申请立案侦查。由于身心遭受了激烈震撼,他的神志略显昏愦,以至于叙述案情时语无伦次,令人不知所以。幸而钟秀文镇静自若,口角伶俐地向警方提供了一份详细的备案。除了已经掌握的CD唱片、骨灰盒里的照片,目前几乎找不出任何突破口。然而,替纳税人排忧解难是警方责无旁贷的义务,于是决定成立一个三人专案组,由陈探长全权负责。

    费舌劳唇了一个下午,楚歌和钟秀文分手,顶着淡薄的夜色驱车回家。刚刚打开房门,却不由得愣住了。他看见凌娟泥塑木雕般的坐在沙发上,身前摆放着两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

    “小娟,你这是……”

    “对不起,小楚,”凌娟目含哀怨,带着哭腔说:“我……我要搬走了。”

    楚歌的心向下一沉,似乎是意料中事,却又从未想过来势如此迅猛,以至于猝不及防。呆立了片刻,自语似地说:“是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理由再让你和我一起坐困愁城呢。”

    “我何尝不愿和你患难与共,”凌娟抽泣着说:“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再说,我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增添一些无谓的猜忌。”

    “难道……对上一次的误会你仍然耿耿于怀?”

    “不,那件事算不了什么。”凌娟说:“其实,最近你的性格变化很大,狂躁敏感,喜怒不测,使人难以捉摸。我能够体谅你的苦衷,可是,你替我设想过吗?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怎么会没有一点疑虑呢。……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我还不停的思索,如果你始终光明磊落,纤尘不染,别人为什么要死缠不放呢?”

    楚歌恍然大悟,胸中充满了委屈与懊丧,却已懒得申辩。

    “不要怪我,”凌娟抹着泪水,说:“你也知道,我是一个热爱生活,贪图享乐的女人。但是现在随时随地都在忍受煎熬,总害怕某天不明不白地丢掉了性命……”

    “不必多说了,我怎么会怪你呢。”楚歌温和地说:“来,我这就送你走。”

    “不用了,我向出租车公司定了车子,大概快到了。”

    楚歌帮她把行李提到楼下,果然看见一辆出租车在门口等候。互道珍重之后,目送着汽车慢慢离去。

    孤身孑影地回到屋里,空荡荡的环境更添寂寥。楚歌明白,凌娟此去绝非短暂分别,却是宣告一段情缘的无疾而终。虽然两人存在着不少分歧,但骤然星离云散,楚歌的肺腑间也感到了一阵阵刺痛,眼前不断浮现出凌娟的娇憨笑颜,仿佛完整的生命已经被粗暴地撕去了一角。

    他无心茶饭,四体绵软地躺在床上,双目微合,任凭时光点点流逝。偶尔想起在灵隐寺和圆清的一番对话,胸臆间的积郁似乎涣然冰释。也许应当直面危机,将生死荣辱全部置于脑后,但一念未已,遂又生出深深的怨怼。那和尚无非老生常谈,企图劝人皈依佛法,哪里能够体会自己的切实感触,更不可能频繁陷入痛苦的泥沼。

    神思迷离之际,距楚歌寓所不远处的护城河忽然水波喷涌,其间悠然冒出一个人来,长发飘飘,白衣如雪,透过皎洁的月光,可以认出就是那个冠名“招魂”的女子。她身轻似燕,落地无痕,一霎间窜至楼前,旋即攀墙附壁,如履平地,径直爬上楚家的窗台,毫不费事地穿越了玻璃,悄无声息地跳在地板上。就象《画皮》中的女鬼一样,她吐出血红的长舌,伸出尖利的指甲,一步一步的走向床边。

    楚歌骨颤肉惊地张大了眼睛,看到身边安然如故,才知是一场梦魇,从而困意皆消,一颗心霍霍乱蹦,汗水浸透了衣服。他慌忙下床走出卧室,打开所有房间的灯聊以**。

    经过电脑旁,突然心念一动,与其闲坐悚惧,何不借工作排解烦忧。他的微机与交易所的行情相连,每日自动输入各项品种价位。平常在家整理分析,研精覃思,孜孜不倦,只因近来祸不单行才荒废多时。

    他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坐在电脑前凝目审视。通过一系列的描绘勾画,有一个十分意外的发现。半月来的大豆价格明显呈现一种细长的三角旗形状,并且旗尾向下,是非常稳定的卖出信号。

    楚歌倍感侥幸WWW.soudu.org,历尽坎坷之余,竟会让自己捕捉到一拨走势强劲的行情,莫非是上天给予的补偿。即使不能摆脱厄运,至少也可以缓解和陶咏南之间的僵局。于是他不辞辛苦,运筹策划,制定出一套细致的建仓方案,直到疲乏不支才伏在键盘上昏昏睡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