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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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三年的春天,她还记得那一日是个春色美好的暖日,整座邯郸城沉浸在浓郁的百花香气中,扶柳绿映,十里水波、游人如织,这年的春日,水波被鲜柳透映得特别鲜绿,水面上,点点染映了数不尽的百彩花色,远望过去,河道的水面,就像是一张巧织娘精心织就的彩锦。

    可这样的美好暖日却照耀不到郡守府

    “爹?”踏进寂静的书房,湘云小声地唤着背对着她的裴刚。

    金钗步摇,发丝熏香,如缎乌般的及腰长发微拢个斜燕髻,发下缀着小流苏,垂穗又系上耀眼地金丝绿,莲步轻移,花穗随着摇曳,细发缀金好不美丽。

    邯郸城第一美女的封号绝非平空而来,湘云的美貌确实人间少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总含着撩人风情,媚藏其中但见情意,每每引得男人心猿意马,狼嚎不已。

    裴刚旋过身来,脸上那凝重得化不开的愁色毫无遗留的呈现在她的面前,他慢慢地踱至桌案前,沉默地拿起原本就放在桌上的酒碗,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拿起一旁的酒壶再为他的酒杯斟上。

    “爹,您是怎么了?”从没有见过他这般饮酒的湘云急忙夺下他手中的酒壶,“爹,您年纪大了,切不可这般饮酒啊!”

    裴刚颓坐在案内,两眼无神地盯审着碗中荡漾惑人的酒色,馥馥的香气仍在唇齿之间徘徊,许久过后他沙哑的启口。

    “咱们家将有大难。”

    湘云顿时惊地将手中的瓷瓶抖落,壶中的琼浆玉液随着酒壶的坠落,溢出酒壶,酒色映在枣红色的书案上看来有些腥红。

    “大难?您在说什么,好端端地……”等等,莫非是……前几天自己外出去姑姑家小住了几天,惊闻府里出了事,这才冲冲赶了回来,“爹,您是在说……您去刺杀……”

    抬起头,他的眼神显得很空洞,朝着湘云轻轻地点了点,随后低垂着头,颓然地将脸庞埋进掌心里,“爹派人去刺杀了那个‘恶魔王爷’!”

    自知是死罪难逃,只是希望那个人能够在圣山面前能为他求情,至少……罪不当株。

    先是讶愕的一抽气,随后她血色顿失的掩口尖叫,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爹,您可以如此的糊涂,就为了这么样一个狐狸精,您就……就……您可知道,这轻则您被斩头,重则全家被株啊!”

    “云儿,你放心,爹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握紧身侧的双手,他说的坚定。

    “放心?您怎么让我们放心啊,这罪岂是您说的算!”可湘云却摇摇头,止不住的泪水犹如黄河泛滥,溃堤地直奔而下,哭得好不伤心。

    无法明白自己爹爹心里在想什么的湘云,刺杀皇室贵族,那可不是一条官府轻办的罪行啊,想到此,恐惧和不安同时揪住她的心,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老爷,有圣旨到。”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厅内,是府内总管,只听他低沉的禀告声打断了他们父女俩的谈话。

    圣旨?裴刚抬起头,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来了吗?

    “快请。”沉默了半晌后,裴刚先是扬手朝总管吩咐,随后再轻轻推着女儿,“你先下去。”

    “不要,我也要在这里听!”娟秀的脸孔失去了往日的欢笑,这可是事关自己的生命,岂可就此离去,于是她微微摇首,斩钉截铁的说道,“爹,我要知道!”

    “也罢!”如今都已是这个时候了,再说什么未出阁,别抛头露脸的话又有何用,于是他莫可奈何地点点头,准许了女儿留在大厅。

    “圣旨到!”

    随着这个话语的落下,湘云看到一名男子缓缓走进大厅,一身的黑色长袍,腰系青色绶带,从他的冠帽,湘云暗自猜测他应该身居廷尉,至于在他身侧的粉面的中年男子,一看举止就知是少了宝贝的公公。

    他们俩一进厅,裴刚便先给他行了个礼。

    “下官见过张欧,张大人!”

    “恩,郡守,起来吧!”而这位廷尉官却只是淡淡地一挥手。

    面对着他如此冷淡地面孔,让裴刚心中不免升起一个不详的预感,于是他勉强地挤出一抹应客的僵硬笑容说道,“劳烦公公,将圣上旨意就此宣读吧!”

    睨了一眼身边的张欧,见他微微一个颔首,于是公公便双手一张,将圣旨摊开,“郡守接旨,制曰:裴刚违逆常伦,欲弑皇亲,罪昭日月,今天子裴怒,诛其九族。”

    错愕地抬起头,裴刚有那么一会呆滞,甚至以为是他的耳朵出现了幻听,灭门……怎么可能,“公公……这……是,不可能,不可能!”

    一连数个不可能甫出口,裴刚极力稳住声调,试图将喉际深处所窜起的颤抖全都压下,可寒意仍是自他的心底串起,纷涌如泉冷汗不由自主地滑下裴刚的额际。

    “爹……”无法相信的同样还有在他身边的湘云,只见犹带着泪珠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神色,柔弱的身子在听闻这个噩耗之时无法遏制地轻轻颤抖,再也无法顾及地从原地站起,惊骇万分的直往后退了几步,略显扁瘦的双颊顿时呈现黯沉灰白。

    “这是皇上今早所下的圣旨,句句属实!”公公的话语彻底地打碎了他的冀望。

    看着他们父女脸面色惨淡,公公不忍地想上前扶他一把。“大人——?”

    可裴刚却拒绝他所伸出的援手,深吸口气后,兀自站定,随后抬起头,望向张欧——

    张欧怔了怔,随即看懂了几分,于是扬手叫随自己一起进来的公公退离厅内,并要他将厅门掩上。

    而这边,裴刚亦不在容其女儿拒绝地将她推向门外。

    外人一走,裴刚便抬起头来问道,“张大人,圣上他……怎么会?”那个人不是答应自己,一定会保全他们全家的吗?

    张欧看了他一眼,随后缓缓启口,眼中却闪烁着让人难解的诡光,“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当时我就在场!”

    而他的话彻底让裴刚陷入了绝望,只见他颠颠倒倒地退了数步,直至撞上了桌沿,他这才勉力稳住身形,半晌茫然之后,突然抬起头,眼眸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有了焦距,并迸出一抹亮光,只见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拽着张欧的手,说道。“张大人,那他……怎么说?”

    张欧向来便与那位大人交好,此次前来,也定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而张欧似乎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看了他一眼,张欧勾起嘴角,不轻不重地话语刚好就他们二个能够听到,“他的意思是望裴兄能独自一揽全责。”

    “……要我全部拦下?”倒吸一口气,看着张欧脸上的表情,便让他一切都明白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为了自保求避祸,竟把全盘的责任推至他这边来,顿时他觉的像是一盆凉水自他的头顶上泼了下来,冰冷的水滴浇醒了他,也淋湿了他那一颗效忠的心,无限心酸悄悄在他的心底蔓延。

    随后大厅便是一阵的沉默——

    裴刚在深深地吐出一息之后,语带哽咽地说道,“可是……要我死便也罢了,为何要搭上我的全家,刺杀小王爷的罪,不该灭九族!”

    “我若是进宫面圣呢?事情可有转圜的余地?”他不想死,更也不想为了他而赔上他们全家的性命,所以进宫一求,或许能够保住命也说不定。“面圣?”张欧的眼眸闪了闪,一瞬间随即替换上了深表同情的憾意。“这恐怕你要失望了,不说圣上是随意可见,即使你见了圣上,我想圣上也不会改变什么,因为这道圣旨是太后亲自下的!”

    “是……吗?”裴刚陡然地垂下双肩,全身的力气顷刻之间仿佛被遭夺取,只剩下两眉紧紧的敛起,“我知道了。”

    望了他一眼,张欧便朝他拱手示意,“在下告辞!”

    早已心乱如麻的裴刚哪里还有挽留他人的心思。

    “爹”躲在门外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的湘云面色如雪,拖着沉重的脚步踱进厅内,一步步走向即将面对的现实。

    “都听见了?”光从她的喘息不定的音律中,他也知道她全都知情了。

    “圣上要……灭我们九族?”她紧绷着身子,想要抗拒这份突如其来,渴望他能亲口告诉她,这只是一场错觉,它不会成真。

    裴刚紧屏着唇,不发一言只是背过身去,将掌心紧紧拳握。

    “爹?”得不到他否定的答案她双手握拳,玉指绞得紧紧的,如麻花般刺入肉里,只是她故作平静,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圣上都已下了圣旨,你也听到了,不是吗?”传达口谕了,他能不奉旨照办吗?

    这不公平!无法接受的含着泪水,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她爹的手不放,“爹,这一定是嫁罪!”

    自己的爹,自己何尝不了解,纵使上天借给他十个胆,他都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犯下刺杀皇亲贵族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对了……“爹,你娶的那个小妾呢?”

    府上的下人告诉自己,事发之后,她犹如一个泡沫一般失去了踪影,为什么?如今细细一想,这样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岂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里面没有阴谋那还有什么?

    如此一想的湘云顿时“爹,你赶快向皇上禀明,你也只是受人指使,只要你供出幕后指使之人,我想皇上一定会为你减刑!”她爹何罪之有?他们家何其无辜?为了那个贪生怕死之人,要以命来承担。

    “别说了。”裴刚疲惫地抹抹脸,纵使明白,但他却无能为力。

    可是她不死心地拉紧他的衣袖,依然希望能在这当,头力挽狂澜好去改变他的心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得不死?”止不住泪水的湘云看上去是那么的恐惧,但她的双眼此时去迸出不甘,看着臃肿的可笑,却想要挺直背脊的侧影,她忍不住地朝他大吼;“爹,你以为你不供出幕后的人是对他的忠诚,你可以死的毫无价值,可以死的冤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这个家,为什么我们都要为了你的愚忠赔上性命!”

    说完,她再也顾不得地含泪向着门外跑去——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裴刚忍不住别过脸,他不是没有看到女儿的眼眸中那一抹不甘,痛苦以及对自己的……怨恨。

    可是,云儿,天下纵使辽阔,但他们却无法走出这块刘家的土地,违背圣意又岂会有活路可走?

    刺眼的朝阳穿过花色的窗棂射进厅内,却无法驱散一室凄清和悲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