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候,许是三五天又仿如大半生。似是又回到了梦婆谷底,一睁眼时便是春暖花开,然而这坍圮的四周的屋子,这荡漾了岁月的悔与恨的湖,这空了凉了的小舟,又分明地不是梦婆谷,而是那梦中长久地恋着的地方。睡得太久了,便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下的风光。
“叨咯咯!”一声清亮的唤将他的神思拉回了这片风景,远远地奔来的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手里持了一枝正艳的桃花,像春风一样。
“叶儿?”他确乎地糊涂了,然而将孩子抱在怀里,才知这是个如是真实的躯体。原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了,而今又相拥,这泪水便不争气地淌了下来,直把叶儿弄得奇怪,小手在他脸颊上刮:“叨咯咯大丈夫,还流眼泪,不羞吗?”
“你醒了?”一声极柔极暖的呼唤从背后传来。一定是她,这儿是她的家,叶儿是她的妹妹,这一切皆是为着能与她重聚而备的。刹时整个春天都变得明媚。放下叶儿,一点点地转回身,一袭白衣冻了他燃成火的眼眸。
“她呢?”
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的一切都昭示这梦这幻的妄想。一阵风来,乍暖还寒,她为他披上那件熟悉已极的斗篷,兜帽中有浸了泪水的纸笺,抖着手打开来,只渲开了三个字:“子莫殇”。
两段游离又相交的宿命终是归结在这最简短的倾诉:惜春人未老,怀秋子莫殇。丹心珠在胸口跳着,一如当年在独孤一的胸前一样。叶儿所受的欹月奇毒可诈死三日,贺兰武的锦囊将她拉回人世,便算是上苍留给逸尘的怜悯。
清湘道:“你醒了,我便该走了。”逸尘不留,只把白绢包递去,道:“纵是颗假丹心传世也当有碧海相伴才好。”清湘犹豫良久还是接了,打马去时天边的晚霞如火,烧着了那冰冷至极的白纱,自此这世上的丹心,便仅仅是天下人所追逐的虚无。而那颗真正的丹心,永远无人知晓地,跳动在他的心口。春来得疾走得也疾,春花散尽时便到了端午,逸尘笨拙地为叶儿采叶包棕子。叶儿从未见有这样的物什:青碧的叶中是腾了白雾的米,再中心是一粒殷红的果子。碧色与丹色在白米间相渗缠绵,一如那个曾经的梦境。
“叨咯咯”叶儿唤逸尘道:“这是什么哩?”逸尘一时哑口,半响才道:“这,便是碧海丹心。”碧海茫茫,丹心何求?纵是盼了一生,寻了一世,又终是得了什么,失了什么?有朝一日,在茫茫的人海得到了自己的丹心,再相望时,却发觉你我都已忘了,这两段曾经纠缠在一处的影子,谁是谁的碧海,谁是谁的丹心。秋风再来的时候,逸尘打马带了叶儿离开。许是再敌不起这里的菊花香,许是再受不住尘世的纷繁,许是再承不了这江南的温柔。最后回望大江,扬鞭去时,尽是秋风的寒。他拉了斗篷来将叶儿裹好,却被这孩子挣开了,跳下马去,自江畔扯了一枯苇叶和半朵荻花,一并递上马来,乌溜溜的一对眼中全是顽皮神色,咯咯地笑了道:“叨咯咯,给你,碧海丹心”。大江以北,可还有我的丹心?纵是找到了,亦已如隔世。不知那时你我还会不会记得,谁是谁的碧海,谁是谁的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