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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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光是眼睛很美,她整个人,都很美很美。

    一个美丽至极的女子,同样华丽至极的打扮,发下精臻繁华的珠玉步摇,耳下耳环烁烁闪耀,一身绯艳的孔雀翎滚边坠紫金流苏罗裙。以金线和银线细细绣了缠枝牡丹图案,袖侧领口衬翻毛小貂皮围巾。在这样的大寒天气里,竟带出了一身的雍容华贵人间万象。

    可是真正叫人侧耳相看的,却是她的人。

    眉有眉的迤俪,眼有眼的风姿,一眉一眼间,只是远远的看过来,就仿如已经掠尽了世间女子的万种风情。细腻肌肤,衬着带起的一络乌发间圆润圆润小巧的耳垂,在回眸间一闪而没。宛如明月拨开乌云,突显一片明媚。侧首下只见?秀鼻翼,梅唇贝齿,凝雪修颈,扶柳身姿,整个人有一种丰润如玉。无论是眉眼五官,还是一发一指,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丽,一种近乎霸道的艳丽。

    美丽得让她身侧同来的两个也算人上之姿的待女,竟分不走众人的一线目光。

    她应该不是一个很亲切的人。虽说美丽的女子大都骄傲任性些,但并不是所有美丽的女子都不容人亲近。可是这样一个美丽得近乎霸道的女子,不知怎么的,却让他觉得,她的美丽并不亲切。

    这一转眼间,马匹已经来到了近前。那女子果然目中无人般,对着众人的注目仿佛理所当然,没有一丝不悦,反而有三分得色,袅袅娜娜的下得马来。微微一笑,在众人身上略略一扫,一时间众人无声,就连从来不看女孩子的善袖,都有一瞬的怔然。可终还有一人对她的到来还有些无知无觉,尚在看着他发呆。女子眼光一转,便随了那人视线直直的往他看来。

    那一笑,如不是冬日里,真要叫百花失色,莺燕不鸣。可就是在冬日里,这一笑也有如春日里千红怒发,流转了一世的芳华。她整个人就有如吐艳的牡丹,占尽了繁花似锦。宛如一片花海,能够将人身心涅没。

    可是她看过来的时候,眼中分明也有一种惊艳的神色闪现。

    眼前的人也是精致之极。可那是另外一种跟她不同的清标风骨。像是过野的清风,发于清池莲子之上,掠过万世繁花,也不带一丝儿尘缘般的清丽出尘。是清旷高远,不杂丝儿尘念般的执着于自由的风,柔韧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禁锢,叫人无从把握得住。只是清风过处,皱起一池秋水,掠动几线琴弦,那样的人,仿佛是清澈透明之至的。无论是看他一眼,或者是被他看上一眼,都有如清风拂面而过,是一种很舒服的享受。

    她是怒放的娇艳妩媚,而另一人则是深敛的清丽冷冽。

    如果她是似锦花海,那终有赏尽繁花的一日,可眼间的人,如同清风一般,清旷深远,仿佛可以永融在一片天地秀色间。

    于是在那一抹惊艳神色里,便又有了另外一络思绪。无声升腾。

    “不是说还要过两天才回来吗?”一回头,却又看向静池.似乎跟静池很熟了,开口便直接问道。不同于她玲珑剔透的雪肌花貌,那声音也不算难听,只微微的带了一点哑,分明比她的容貌要苍老一些,也显得沉着稳重。

    可是不知缘故的,那样的声音听在耳里,隐隐约约有一分说不出来的别扭。

    “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的快些。还有劳浔?姑娘大老远的出城来。”静池对着她似乎格外笑得亲切。点点头,伸手拉过了他。似乎却的到他的事是事先就跟这些人说过的,也不多做介绍。“这就是浅草姑娘了。咳,空城!有什么不对吗?”

    被叫到的人半天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失态,一时大窘,可那人早在一边同来人相谈甚欢了,那还在意着自己,心下一暗,悄悄低下头来。

    “我不过想来看看――浅草妹妹。”浔?淡然的把他的表现收在眼里。那张美丽的脸,再次转过来面对着他。仔细地上下看看,居然也是很高兴的微微笑了起来,唤他名字的声音更加柔和起来,带上一种亲昵的色彩。一边看着。一边伸过手来挽他。

    虽然那只手白皙细致,手指纤纤,在这样的雾色里朦胧的带上了一分玉色,更有几分惹人怜惜。可他终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寒意。轻轻一侧身避了过去。正好善袖在身后悄悄拽他的袖子,顺势伸手拉住,私下里握一下,算是警告她不要多事的轻举妄动。

    素手落空,手的主人却也不见一分气恼。施施然的收了回去。眼光却一直在他脸上徘徊。亲切柔和的目光深处,却有一种嗜血般的光芒在众人的不经意里一闪而过。

    再看看被他拉住的善袖,转过身去。看着众人还愣愣站着。又一笑,也不待静池开口,便主动的为他介绍起其余的人来。

    她的身份,似乎比起其它的人来要高一些,众人对她的态度都颇有敬重。就连静池身边带着的那两个一丫头,都分外的安静。那是出于身份或者地位的敬重,绝对不是出于对她的美色仰慕的敬重。

    他静静地听着她的介绍,也认真的看着众人对于她的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有一个人有些例外,那就是静池。静池其实也没有什么例外的地方,依然是温和尔雅的笑着,眼睛里也依然是明利一片的让人看不透。他笑着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眼睛里边是没有一丝笑意的。这次也一样,没有例外,可是那样一双笑着时却看不出丝毫深浅的眼睛。有时候,却比表露出任何思绪还要能说明更多的东西。

    或者是在不经意之间对上了他淡静的眼睛,静池又笑一笑,这次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其中有一分冷色的狡黠轻轻掠过。随即点点头,仿佛在对那名叫浔?的女子的话做出回应。一同转了头去看。那一笑,便只有他看见。

    只是没有想到,这名艳如繁花的女子,居然是从京城里边来的太医。

    对着浔?艳如桃李的笑容,心里却始终有种寒意挥之不去。浔?美则美尔,可是那种美丽,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地方。

    她既然是大夫,又是从京城里来的,有了这上面来的人担着,不见得静池就会那么的重视他的所谓医道。那么静池找他来,自然是有别的事情了!

    这边寒喧了片刻工夫,静池又把方才死人的事略略交代了一下,自然有人去善后。看来静池平时里御下颇有手段,却也没人多问一字半句。至于善袖,不知怎的,却没了半分妖气倒也没人质疑。空城虽然知道她的身份,可是看着静池只字不提,终还是不发一语,没有说破。

    几人再一同进城。城里还安稳,没有那种天灾人祸的凄凉气氛,一路行来,看来人人都是安安生生的。

    “那是我让人把消息封锁了,没有传出去。”细看之时,静池看他四下里细细看着,也不避嫌。轻轻凑在耳边道,与其说是为他解惑,倒不如说是要刻意的让人觉出些亲昵来。

    “郡守大人做事,自然是叫人放心的。”心里虽知静池必然虽有用意,可见着众人的眼中种种色,到底心下不快。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答道。

    “都让你叫我静池了,你还那么见外。”静池仍是淡淡笑着,语气里带出一分嗔意来。

    “静池――“忍着一口气,只得依了他。只是不知道听在众人的耳里,还不知是如何的暧昧。

    静池却是满不乎的,听了他这一唤,满得意的笑笑。任由暗处沉郁的眼光。

    静池即唤了他姑娘,态度倒也殷勤得很,回到郡守府第,同众人稍一交代,居然是亲自引了他去安排住所。只是善袖是跟他同来,这住处自然也同在一处。

    静池的府第,比他所料想的还有宽敞些。带着他穿了层层的院落,到了一处边角安静的小院中。一路上见到的下人极少,但一个个都是得体有礼的。看得出静池平日里的管教工夫。

    那小院看来也是早先就布置好的,虽谈不上华丽。却wWw.清静淡雅之至。房子里桌椅床被皆全,竟然还有人早早生上的炉火,一进门,便是暖哄哄的。

    “你是怎么跟人家提到我的?”他倒不理这份情,径自在桌边坐了下来。静池要那人把他当作女子必然是另有用意。可他不认为能够一直瞒天过海。

    由着静池一同进了门,种种事情吩咐完了也还不走。眼见着他眼光往桌上一扫,便向还立在一边候着的人道。“泡壶茶来。”

    “提到什么?浅草姑娘?”待那人下去,一同坐到旁边。闲闲的问道。

    “就是什么浅草姑娘嘛?”善袖见静池坐到一旁,连忙把凳子往他挪了挪,坐得比静池更靠近他一些,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善袖。”无奈的唤她。见着狐狸满眼巴巴的凑过来。“有什么话我自己会问的。”

    “哦!”讨了没趣,只得乖乖的坐在一边。

    “我没有提到你什么,而且你也听到了,今天的浅草姑娘可不是我叫出来的吧。我还正奇怪你怎么会成了人家口中的姑娘去。”看着善袖垂头丧气,他似乎很高兴,微微地笑了反问道。“再说了,这样子不是挺好的。浔?似乎也很喜欢浅草妹妹你呢。你是魔族,有京城来的大夫照顾着,可就没什么人敢招惹你了。你是我请来的,要是在这儿受了欺负,也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挺好的?就算是不用她照顾,也没人欺负我。”想起那一声姑娘来,话就长了,当下冷冷扫了善袖一眼。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这好色狐狸惹出来的祸。想到这事里的蹊跷,虽有些不悦,神色仍是不形于色的淡静。

    就是就是,有她狐狸在,怎么会任着别人欺负他?善袖这边点着头正待称是。叫他冷冷一扫,只得闭紧嘴收扰尾巴。

    “那不一样――至少看着浔?不会找你的麻烦,自然就没别人多事。”静池依然是淡然的笑。话音一转,突而有意无意的问他。“浔?很漂亮吧!”

    善袖本来就对他今天一直同浔?那么面对面的看啊看大大的不满了。现在见静池这般问,更是紧张万分,生怕他说出夸赞那女子的话来。

    “是很漂亮!”他慢慢地答得凝重。细细的回想着今天那个叫做浔?的女子。那张脸,无论是鼻眉眉目还是唇齿肌肤,都只能说是极品,可是那样臻于完美的五官结合在一起,却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比你如何?浅草妹妹。”

    “很有趣吗?”他微微沉了沉脸。被叫做姑娘已经够他恶寒的了。静池再这么似笑非笑风流倜傥的叫了两声浅草妹妹,没有当场发作实在是给足了静池面子。

    “你漂亮。”善袖在一边看他不大高兴了,老老实实的忍不住开口。

    不等狐狸回过神来。他凌厉的一眼就瞪过去。静池在一边也没想到狐狸居然这么火上浇油,却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他脸色不善,也不再招惹他。回过头去逗善袖。

    “浔?也很漂亮吧。”忍着笑一本正经的问狐狸,“至少我看到她就一次比一次漂亮。”

    “还是――”明明是帮他说话,不明白为什么他方才眼神会那么凌厉。话说出半句,偷看他冷着脸,生生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嗯嗯哦哦两声,算是回答。

    “还是什么?”静池笑眯眯的穷追不舍问着。

    “茶。”实在不想听这一人一狐再谈他如何如何。招手把无声无息站在门外的那人叫进来。眼见着那人端了茶盘在外边站了许久,分明是在担任着警备。

    走了这一路,见了这茶水,这两人总算是暂时的闭了嘴。各自端了杯子喝了一口润一润。

    “把晚饭也送到这里来。”静池放下杯子,向端上茶水来,便垂手站在一边的那人道。微微沉吟了一下。又道。“你去忙吧,晚饭让别人送来就行了。”

    那人应了一声下去。静池居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坐了回来。看样子竟然是打算一道在这儿吃晚饭了。

    “累了?”看着他微微的皱了眉,没有再招惹他,只轻轻地问。

    “嗯。”

    难得静池这么识趣闭嘴的工夫,善袖也自知今天讨他恼过几次,没了人问话,只是乖乖的不敢吵他。乘了这工夫,靠在椅背上微微地吁口气。虽然一路上都在暗暗调息,可还是觉得身子有些沉沉的疲倦。但更累的,是听着面前这两人的搭话。

    “再等一等,要睡也等吃过晚饭再睡。”看不到静池贯常笑着时清冷的眼睛,光那声音听起来倒还有一丝关怀体贴。

    别人也就罢了,要说静池关怀体贴他,打死也不会轻易相信的。不过是又在打着什么主意而已。

    这边合眼不过片刻。下去备膳的人动作飞快。不多时就听着送饭菜的人有意放轻的脚步声进了小院。看着他猛然间张开眼睛,静池的眼里倒有一分激赏他的敏锐。对着他淡静看来的眸子,微微一笑,只当作不知。

    这一睁眼的工夫,小院中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口。似乎略略的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小心谨慎的唤了声;“浅草姑娘。”

    来送饭的居然是空城。那个不长眼叫他当着这么多人背起姑娘这口黑锅的人!

    他仿佛没有听到,悠悠的提着紫砂壶给面前三只杯子添水。静池张着清利的眼睛无辜的笑看着他倒茶水。这边两人不出声,一天到晚嚷嚷要吃要吃的狐狸忍不出,应了一声。跳跳的过去开门。

    空城用托盘端了几样精致的菜肴,恭恭敬敬地进来。见着静池同坐在一边,愕然了一下,也不敢正大光明的朝他多看,小心的把菜肴一样样的放到桌子上。偏偏他执着茶壶也在倒茶,虽然规规矩矩的垂着眼,不经意间又看见了他的衣袖从眼前轻盈的移过,承包隐约间可见执壶的手指纤细修长,仿佛凝着一片清寒的霜色。这一看见不由得失了神。端着的盘子一滑,轻轻的碰到桌子上,发出了喀的一声。

    声音不大,可是在空城听来,有如一声清斥,先把自己吓了一跳。一时间也忘了礼节,慌忙的抬起头来。可他和静池两人都似乎没有注意到。而是看向跟他同来的浔?身边的一个小丫头。

    “我家小姐给浅草姑娘送些衣服过来,给浅草姑娘明天换装。”虽有些惊艳的神色,倒还记得自己的来意。伶俐的开口。

    “多谢你家小姐的好意。可浅草同浔?小姐无亲无故的,怎么好意思收你们家小姐的东西呢。”

    那个……不用了吧。想起今天浔?那身艳丽打扮,面前的东西不用看也是一阵寒意。

    “我们小姐这还是第一次送衣服给人呢!小姐说这些东西一定要让浅草姑娘收下来,要不然奴婢就不用回去见她了。”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看,看他本就是极精致讨喜的五官,神色淡静温和间更是叫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又见他五官精臻,却还是楚楚稚秀的少年容色,从容貌上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般。虽知道魔族必要到百岁才能长为成人容颜,不知浅草究竟几岁,可还是忍不住拿了他当作妹妹,心里升起几分做姐姐的疼惜来。

    当下也不顾忌还有静池在场,嘴快的道:“浅草姑娘这么漂亮的人,打扮起来必然是要叫人看花了眼睛的。怪不得我们小姐也想跟浅草姑娘亲近。更不要说我们做下人的看了喜欢,都想要浅草做个妹妹呢。”

    “浔?的东西,可向来都是好眼光。”静池在一边看他无语,淡淡的笑笑,径自过去看看。示意那小丫头放下来。“我本来还想着明天要给浅草姑娘送几套衣服过来,倒叫你家小姐先想到了。回去就跟浔?说有劳她费心。”

    那丫头知趣的把东西放在一边。回头看他面上隐有难色一闪而过。只当他是过意不去。不由一笑。“小姑娘就应该穿漂亮些,浅草妹妹若是再长大些,只怕要把浔?小姐都比下去的……”看着他神色亲善可人,虽是贵客,却没有什么架子,不知不觉的那一声妹妹就叫出了口。

    “你跟着你们家小姐多久了?只怕是你家小姐最漂亮的样子你还没有见过吧!”静池突而插口。

    “有一年多了……浅草姑娘收下来就好,奴婢这就去回话。”被静池这一打扰,怔了怔,发觉自己多话了。低下头去告退。

    “那么――这样的话可别在你家小姐面前说。她可不爱听。”静池哦了一声道。

    “是。谢谢郡守大人提醒。”这才记起自家小姐的脾气古怪来,心下感慨眼前的浅草姑娘比起自家小姐,性情不知要好了多少。也难怪得郡守大人那么另眼看待。

    “代我向你家姑娘道声谢谢。”他松下一口气来,再被她说下去,恐怕就到他忍耐的极限了。

    只是才回过头来,却见着眼前还有一人,听了方才的对话,思绪不知想到今昔何昔去。怔怔的看着他出神。心里头正恼着,当下也不理,径自坐下来拈起筷子。

    直到静池在一边轻咳了一声也坐下来,空城才如梦方醒的告退了出去。出了门却也不走。一直在外面侍着收拾碗筷。

    狐狸早馋了,也不吱声。当下一顿饭却是无声无息的吃完。

    “这几天这里事杂,人手不足。少有待见的地方。只怕是要请浅草姑娘多多包涵了。”添了茶,上了灯。茶余饭后,看着空城进来不声不响的收拾。静池闲闲的开口。

    “跟我就不用客气了。浅草也不是过惯富贵日子的人,生活起居的事还做得来。你先顾着正事。静池。”知他必然打着算盘,只是忍气吞声顺着他的话淡淡说下去。

    “可是,这样子怠慢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不理我?”他眯起眼来微笑,语气里却是一派疚然。浅草就是这么聪明,难怪招人喜欢,瞧瞧,这几句话说得多有通识大体的红颜知己的体贴味WWW.soudu.org道!

    看着浅草垂下眼睫去冷冷摇头,一手玩着茶杯,另一手伸在桌子下,狐狸伸爪子过来拉他,却正好狠狠的握住。善袖只当自己又有什么地方不妥,也不敢多嘴,老实的任他握着,手痛也不敢咧一下。

    他说不出话来――多半是被自已的话噎的。静池接下去满怀忧虑地叹了口气。“可是,就连个侍卫都没有。叫我怎么放心你嘛。――空城,你反正也是跟师兄弟一道住,不如搬过来前院住。浅草身体不好,这几天又病着。你帮我照顾着她,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若不是他总算是说出目的来了。浅草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让静池安然无事的坐在那儿。可若是要他扮作女子,这样叫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过来同住一院,再怎么看都是于理不合的事情。他倒是没有什么名节可以在乎,可若是空城还有三分理智,也必然会觉得多少有不妥之处。未必会老老实实的如了静池的愿。

    “好。”奈何空城整门心思都挂在‘她’身上,一听浅草身体不好,更是满怀忧虑。静池这么一说,也不及细想,一口就应了下来。见浅草虽没有拒绝,却扬着一双清澈眼眸看着自己默然不语,这才惊觉自己答得太爽快了些。想到静池对浅草的关切亲密。不由得有些暗然神伤,当下抑着满心酸楚,低头道。“那我这就先去同他们说一声,收拾一下。”

    空城端了碗碟一出门,他手里边的杯子啪一下就重重放到了桌子上。

    “你生气了?你果然还是怪我?因为浔??”静池在一边装得委委屈屈,半晌开口。“虽然浔?是仙族,人也一天比一天漂亮,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好嘛。而且又不是我叫她来的。你跟空城的事还不是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看着静池软软说话的时候眼睛贼贼的亮,知道他必然是话里有话,可实在是忍不下那口气陪他扮家家洒。冷冷的扫他一眼,无语的沉默着。虽然今天没有人怀疑他不是姑娘。可他在地方上也住了一年有余,难免不会有什么风声传到别人耳朵里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多日。

    “你也用不着发脾气嘛。万一要是摔碎了杯子伤了手怎么办。”平白的也划不来是不是。眼睛里如是说着。看出他的思虑,声音依然装出万分宠溺。

    “就算没有我,看空城那样子,也必然不敢轻易冒犯你。放心,以你的资质,应付得来的。”就算是扮作女子,也应付得来。要是有人质疑,就说你从前都是女子扮的。只是这话不敢当他面说出来。反正他足够漂亮,人又聪慧,只要一两日没人看出破绽来就成了。

    看他无力的不答,由着静池爱说什么说去。静池却又无辜的闭了嘴看他。突然无赖的抓起他的手来。

    猛地吃了一吓,那边狐狸大怒。双双抢上来抽出他的手。

    “一回来就陪着你,正事都还没办呢。你要是累了,就早些睡。这地方清静得很,也不会有什么人吵了你。夜里天寒,门窗小心些不要着凉了。”静池看着他难得的慌张,更乐。手指微微一动,松开了手。正色站了起来,总算是要走了。

    “我送你。”他顿了一顿,淡淡道。方才静池拉住他的手的片刻工夫,在他手心里匆匆的写了几个字。

    “这地方,我比你熟。送来送去还得我再送你回来。你先前就受了寒,夜里的寒气是真的经不起。好了,回去吧。有什么事我明天再跟你说。”静池难得的正经,出了门来,就把他赶回房里去。“自己小心。”

    “你也是。“他淡淡的看着静池转身离开。

    离开之后,夜色里有一只全黑色的鸟被惊起,裹着黑夜浓浓的仄气簌簌的扑翅而去。在黑夜里,看不分明,只听得到鸟扑翅的声音。他却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抑起了脸,似乎能够看到什么,微微的笑了起来。

    虽然发色看起来并不纯正,可他终究是魔族,而与静池郡守的身份,今天同他不言而喻的亲昵,已经为他树了敌。

    弱水虽然僻静,可静池终是郡守,又遇上瘟疫。大老远回来,必然落下一大堆事情要料理。他又不真是静池的什么红颜知己。可是静池却撒手不管正事,跑来陪他说了半天话。话里必定用什么静池不能明说的东西。

    静池不是?嗦的人,可是今天有句话他却暗示了三遍。他说,浔?也很漂亮吧。至少我看到她就一次比一次漂亮。只怕是你家小姐最漂亮的样子你还没有见过吧!人也一天比一天漂亮。

    光从浔?的长相来说,每一部分都无可挑剔的五官。已经是美丽之极。虽然那种美丽有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的地方。可是那样的美伦美焕,应该不存在可以比较的余地了。每一天,每一次见面,那张脸都应该是叫人窒息的娇艳,美丽得不能够用词语来形容了。

    可是静池为什么要那样子说。一次比一次漂亮。除非――浔?每一次的脸都是不一样的?可是,以他的眼光,却也看不出有易容过的痕迹。那么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叫一个人的脸,尤其是浔?那样的脸,却让静池这样目光锐利的人说,每一次都不一样?

    而且那种美丽,似乎有什么冷冰冰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如同浔?看他的眼神。也有一种绝对不是亲切或者友善的炙热!――近乎憎恨的狂热。

    浔?是仙族。

    仙族行事素来不问世事。她并不是静池请来的――其余的仙族,不论有关无关,也未必就是静池请来的。空城也不是静池请来的。

    应该说,空城纯粹是个拿来将计就计的意外?

    而且仙族来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其中的医士比例,也未免太少了些。

    而看起来是静池的下属的人,除了泌和蕊两个丫头,就只同送茶上来的那人答过话。静池在这地方,经营多年,想必心腹手足,必然是培养了不少,也未必会到人手不足得连个护卫都没有的地步。想起静池还有模有样的要他跟空城表示一下歉意。空城好歹也是客人,方才让空城端饭收碗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半点过意不去。

    说白了,不过是把麻烦丢给他。

    静池并不着急,他也不急,要是有人很着急,必然会露出些端倪来。所以他很笃定镇静,耐着性子折进去随便看看浔?送来的衣服,居然还有珠钗首饰之类,幸那身衣服不似今天浔?那一身,反而淡雅素净。

    虽然不打算穿,可还是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善袖憋了一整晚,看他神色温淡,凑过来正要说话。门外却又有人来唤。

    “浅草姑娘!”

    “善袖姑娘!”

    叫得恭恭敬敬的自然是空城。

    另一个叫得战战兢兢的声音,却是个小厮打扮的黑黑人影站在阴暗处。

    “姑娘!姑娘!善袖姑娘也是你叫得的么!”几次三番的有人来打扰,再加上空城几次三番的叫他姑娘,而他居然还温温和和的没有像上次一样把这人引个雷劈了,更是不高兴。

    她呼喝的当然是叫她善袖姑娘的那人。反正被她欺负的也不少了,又遇上狐狸心情不好。自然是没头没脑的出一通气。

    虽然不是对着自己说话,空城听她如此抢白,神色还是不由得暗然了一下。站在门口竟然没有勇气进去。

    “空城,你先到隔壁房间收拾一下吧。真是不好意思,还要劳烦你自己动手了。”他早看出了门口探头探脑的那人是谁,心里头一紧,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静池让你来,有事么?进来说吧。”

    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给空城听的。那面色黑黑的小厮,正被善袖抓着出气。听了他这一句话,正好遇上了救星。也不管他说的静池是谁,应了一声,甩脱善袖的爪子就钻了进去。

    空城听了静池的名字,果然沉默不语的到侧房里去整理自己的床被。

    “怎么?”

    虽然找去关照水滴的只是几个小妖,可是不论遇上什么人,顾全那孩子,或者是带着那孩子跳走的本领还是能够信得过的。

    可眼下这小妖会大着胆子跑到这儿来寻他们,必然就是出了事情。压下心里边的不安,缓缓的问。

    这黑脸的妖怪也委屈。他找到同伴照看着呼灯之后,仗着有了几个撑腰的,立即就折去寻水滴。可是孩子没找到,先找着那几人的尸首了。这一下慌了神。不得已才化作个小厮,跑来找他禀告。

    本来为那孩子打算得好好的。也不曾想水滴竟然任性至此。当下听了也说不出话来,一时呛咳了两声。

    黑脸妖怪说完,早在一边乖乖的不敢稍动。狐狸在一边急了,抬手要打。被他伸手拦下来。

    “你打他作什么?再说也怪不得他。”那孩子就这么仇恨自己么?忍着咳,缓缓的调息着,只觉得无端的疲惫。微微冷笑。“这孩子,还当真是任性得紧了。”

    “尸首呢。有没有看着?你进赤有没有被人发现?”

    “没找到水滴,就急着来找你了。一路上倒没有注意有没有人。”果然还是浅草脾气比较好。妖怪感激不尽的看他。老实的回答。

    “先去看着尸首,要是有人把尸体带走,你们只要跟紧了就行。另外,你把能的到的都找来,也不要进城,就在城外附近等着,我可能有事情要你们做。现在城里仙族的人不少,没有我的召唤,别随便露面,万一被抓了去。可没人救得了你们。”尸首是必然有人会去收拾的。只是不知道等他回去还能不能赶得上。空城的修为已经小成,方才没有看出这只妖怪的原形来只因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若是遇上了别人,未必就能瞒过去。

    “那水滴……要怎么办?”他吩咐一句,两只都在一边喏喏的应着。等他说完了,那妖怪却还不走,吞吞吐吐的问。虽说是孩子自己自投罗网,可人总是在他手上丢的,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我会想办法找他,你先去吧。”顿了顿,又道。“小心些。”

    送着妖怪出了门。看着这小妖的身影化去。抑起脸来看向更加黝暗的夜空。夜空中,同样传来簌啦啦的扑翅声。这一次,他却没有笑。冷冷听着。指间微动,一道细小锐利的寒光无声无息的向着夜空飞去。虚空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哧响。那簌簌拍打的声音仿佛被钉在了虚空中,如一面鼓被剌破,一时没了声响,顿时万籁俱寂,静了一刻,才又有虫蛙之声齐齐的突然喧嚣了一阵。

    夜色被这叫声一搅,也似淡了些,可是墨色里,玄冰破空处,却没有任何东西落下来。连一根鸟的羽毛都没有。仿佛方才一瞬间,从没有什么鸟儿想要扑翅飞走。

    转身回房里。善袖正急得团团转,忙忙的上来扯了他的袖子。

    “怎么办怎么办?”问得可怜巴巴。

    “还能怎么办?”他也没好气。可到底狠不下心不管。见狐狸急成那样,无可奈何道。“先去找到他再说。走你不是在他身上下了那香的吗?”是想着偷偷再把水滴找回来吧。那有他不知道的。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起来!”欢欢喜喜的就要出去。

    “你找到水滴――如果他没有受什么伤,先不要把他带回来。”他看着狐狸如释重负的脸,心里却是沉沉的。“另外,让他这几天没办法说话的法子,你有吧?”

    “不什么?”不满地回头瞪着他。

    “若是没有受什么伤害,自然是认为留着那孩子还有用处,一时间也不会伤害他。若是把水滴带出来,反而从暗处变成了明处,就得时时提防着有人暗地里下手。倒不妨先当做不知,看看对方有什么打算。你只要确保他还平安就行了。”水滴一个孩子家,自然没有人会去刻意对付他,多半是想要利用那孩子有要挟他。众人都把他当作女子,若是被水滴一口咬定叫他哥哥,只怕要惹出些麻烦来。这许多玄机,跟狐狸也解释不清楚。当下只是略略的解释一下。

    “那好。”好在狐狸也不多问。谁叫这孩子不听话,骂了他不论,还自己跑去给人家捉。让他几天不能说话,给他点教训也好。

    “若是有变故,你可以动手。”想了想,不放心。还是松了口解了善袖的言咒。

    交代完了善袖,看她小心谨慎地一一应下来。才放了她出门。

    回过头来看看浔?送来的衣服,心里苦笑一下,看来这身衣裳,明天是不得不穿了。不由得又咳了两声。

    “浅草姑娘。”

    耳边听得空城轻轻地唤。一抬头,空城正换了个火盆过来,站在门口看他。眼里有一分忧心。“你身体――”

    “也就是咳些,没别的病。”他淡淡打断空城,点头示意让他进来。静池说什么他都还当真了。

    “恕我直说。那个善袖,善袖――”束手束脚的坐到一边。见只有他一人在,想了一想。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善袖她其实是妖精。”

    “哦。”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抬头看着空城,并不答话。

    见他并不慌张,也不害怕。好像并不相信似的。被他淡静的眸子扫了一眼,反而自己心里头虚了。“是真的。我不是――”

    “善袖她很好。“

    被他一打断。空城窒了一下。静默片刻,终还是掩不住忧心:“可是她始终是妖精,跟她接近了,对你的身体不好的。”

    “我知道。”要说起来,他也是魔族,算不得人妖殊途。

    听得他的语气冷淡。空城不知怎的就不敢造次。虽然心里万分担忧,却不敢再提起善袖的事,见他不肯听从,只得心下暗暗打算。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

    “谢谢。善袖的事。还请你不要跟别人提起。”

    听得他在身后轻轻的道谢。心里头没来由的就是一暖,竟然不敢回头去看一眼。本还打算同师兄弟商量一下。听他这么一说。那念头顿时烟消去散。不由道;“你既是把她当作姐妹,我自然就不会告诉别人她的身份。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妖气。只要我不说。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身份。”

    先道谢,自然就是算定了他必然会答应不说出去。可是善袖身上的妖气么――倒好像是这一年里来越来越淡。就连他也几乎觉察不出来了。善袖反倒是越来越活蹦乱跳的。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便一直没有细究。

    听着身后轻轻一笑。接着是掩上门窗的声音。

    空城一直不敢回过头去,在门前静静的站了许久。直到里边咳声渐渐低了下去。再没有了任何声息。想来是浅草一路劳顿,早早睡下了。当下无声无息的慢慢回了侧房。桌上只一盏暗淡烛台,照得人心绪难平。他合衣倒在床上,张着眼看着房顶,了无睡意。

    ――――――――――――――――――――――――

    虽骑了一天的马,可是那孩子尚还不知下落。虽然相信狐狸必然能够找到水滴,到底不踏实。他睡得向来极浅,心里有事。更是难以睡得安稳。只是合眼调息着,已求恢复些体力。

    时近夜半。

    夜色依然沉沉。就连树叶摇曳的声音也沉寂了下去。在这样黑暗的虚空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开始无声无息的翻卷涌动起来,缓缓攒积起周围一直萦绕不散的邪气。

    他在黑暗里悄然无声的坐起,动作轻如灵猫。

    这就是静池要自己的小心的东西!这么快就来了!

    尚听不到任何声响,已经有若有若无的邪气从缝隙间透了进来。

    那是浓浓恨意――还有愤怒?

    并不是冲着他来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