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阳光细细的筛下,透明无瑕。是这样一个温暖勃发的春天,可以什么都不要再想的春天。包括日日里依楼相盼的女子,终是在这个宫廷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从人到名,再没人记得、想到、提起。如同花没开过,梦没做过,人,亦从末来过。
一如十几日前,只剩下了眼前已有些轩昂气势的夏树,坐在对面剑拔弩张地和他对峙着。气恼与愤恨之中,隐了分深深浅浅的不满。全不惜他的气色已然是苍败。
即使这样子,善后的事,他还是决非意交给夏树去做,毕竟,将是你的世界,你的战争。此外有一点,他也再不想去沾手有关于流萤的任何事情。当初以为可以混不在意,真的以为可以自己可以。流萤也是一样的以为可以吧?可以漠然地看淡生死,你的我的,任何人的――
随着夏树去吧!他要放过沉渊也好,要连根拨起也好,都随他去。沉渊的作为,夏树应该是知道的,可是多年里来,终究还记念着一点情谊,却做不到如他一般的论事无情。不像他也好。要真有了什么风WWW.soudu.org吹草动,他布在暗里的冰封,已是足已一招至死万无一失的棋子,会为你守护着你的世界,我之后,新的世界。我能为你做的只有如此,夏树。
“就算是你不爱她不喜欢她,都没什么。别人都说不上话。但是,你没资格利用她、欺骗她。”
但听得夏树一通愤概呈词,却连正眼都不曾落到他话上一下,一脸的听若末闻混不介意,仿佛还带了分淡淡的笑色,寂寥无谓。静看着夏树,看他怒,任他怨,还给夏树的,只是一脸淡然的出神――看着他。像看个天真的孩子。
“我不相信你就没有别的法子。”被视若无睹的神色冷冷一浇。先把气愤压了一半,不由自主的小心掩饰着。经年里看着他翻手为去覆手为雨,那般的支手遮天。是自己的哥哥,可是,也忍不住悄悄地有些――心有戚戚焉!曾经是最熟悉亲切的人,隐在淡淡的笑容背后。看不见,看不透,作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虽然身侧不见有其它人。可是知道自己被人小心的盯着。一旦有什么不当之处,先不用说他。就算是病中,自己也不是对手。他的内卫,也不是吃素的。――生怕自己对他。冒犯了秋毫。
你就用得着这么地防范着么?
“我说过了。”见夏树不说话,他却仿佛从神色间看出了心思,只是一笑。仲手在他手上轻轻一拍。不置是否。
说过什么?夏树细细回过味来,神色间不由得多了些不自然,藏在手中的一线冰凉剌痛了肌肤。他说过的――
“你该长大了。”不等夏树说什么,他先把视线投到窗外,看着春日里透明得几乎让人感动的阳光,温暖着一样淡淡得近乎透明的目光.再收回来,却是一样的冷凝镇定,微微地透倦,却一样的温暖如光。“做什么事,都要先想好。我不可能一辈子看着你。夏树。”
什么事都想好?像你这般,病成这样子,还有些许心力去算计别人?夏树不语,看他的眼光里微微有些迷惑,虽然恼他的作为,但看见他一色深绡里的苍白,心里不知怎的。软软地有些疼。
“不管怎样,流萤姐姐的事,都做得有些过了。”夏树的声音里依然冷冷地有着坚持。“我不会像你那般做得那么绝。”
“是么?”看他只是微微地笑了,也不见得惊讶。“你看着办就是。”
一时里忍不住,又细碎的交代些,可惜夏树只是应付听着,也不知道他记得住多少。
再不济,还有冰封在。还有他经年打造下来的种种助力。不会如何。只是夏树,你要自己照顾自己还有涟漪了。这一去,便是千里之外,虽说是用不了几日,就是交给他办,也不一定要夏树亲自去一趟。只是现在离开一段时间,可以让你忘却一些恼怒吧。毕竟你到底还可以放过她的父亲,让你得些安慰。而且这几日,他的感觉也不好,很不好。他知道那代表的是什么。所以不能在你面前。
只是不放心,你总不会还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吧。夏树。
你真的还像个孩子,该长大了呀!却还这般地不懂事,还是故意的想要我担心你呢?这么十几日,居然连个消息都不肯给他一个。虽然他知道夏树好好的。那边的消息暗地里传来。夏树只是削番,革了兵权,囚禁了沉渊,而一切的接收都很顺利。毕竟多年来耳濡目染。倒总让他觉得顺利得有那里让人不放心。
固执。自己竟也如同夏树一般的固执着,不肯放心。只是那份固执早也由不得他了。
晚春正午之后的阳光,早已带着炙人的温度。在他而言却是难得舒适的温暖。他依在了栏下,微微地探着身,让阳光洒遍全身。静静听着光线里有细细的万物生长的声音。
“我想去弱水。”喃喃间,不知不觉得便又是这句话。在这些年里,四下无人时悄悄地被提起,已是一遍一遍地说了又说。而醒晨听了,也从来是什么都不再说,说不出口,而近来更是如此。静静看他,无力而悲伤。
弱水从来是死了之后才会去的地方,生死距离不过一水。千年里来,同镜山一道分隔着世界。距离、秩序。你我以及你们我们他们。弱水寒,飞鸟不可渡。可是他想去弱水,想过了弱水去,想过去,就算是死了也是终究要去。
二十年,漫长的时间,也是指间一挥间。什么都可以过去,可是感情跟思念从来不曾跟着沉淀,却反而与日俱增。看着在那场变故中失了亲友爱人的人无声期盼的眼。轻轻一句他们再也回不来。当了那样的眼,说不出来。当初答应过会带他们回来,可是现在就是万万做不到,这样的话,说不出来。他说不出来,换了夏树,也是说不出来。
就让他去了弱水吧,就当他过了弱水,让人人在心里守着一分希望,可以在今后漫长的一生里支持下去的希望,有了希望才可以走完这近千年的魔族的一生,然后可以在这时光长河里淡淡的消散,虽然不曾遗忘。只有绝望是不够的,人生要走下去,一步一步的,就算是让我们欢悦的东西只是那么少那么少,可怜的一点。可毕竟有那么一点,都不要放弃。
肩上大痛,心神却不曾完全清醒,痛得久了仿佛也就麻木了般,不愿意去想。这些日子里来,是全然的力不从心,夏树的事,却不知道是否做得对,是否有所遗漏的地方,他已全然没有心力去想。
距伤势发作的时间尚早。但这几日里的痛楚却是从末曾经历过的,仿佛从肩头把整个人,用无数细细的炙过的带着倒剌的刃,沾了盐水在血肉肌脉里疯狂的剐。饶是他已经忍受经年,也几乎恨不能够就此死去。
可终还是放心不下,――不甘心。
他骄傲的隐忍着。痛死,也不肯脱口呼一声。每次在痛极欲死的苦楚中生生痛醒过来。发现自己都是倦紧了身子,手中紧捉着的是任何他抓到手里的东西,冷汗早已是透湿重衣,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自己的。唇上的伤口会好,愈合得很快。可只有那道伤,就算不见血,也一样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若是痛得受不了,你就叫出来。”醒晨静静看他,眼中是一片痛楚的无能为力。
这样子,对已对人,都也是一种煎熬。是不是死了好些?他只感觉得到痛,也觉得冷,心跳一下一下,弱弱的沉。终只是淡淡一笑,苍白失色依然坚忍的――不肯。不愿意放弃。与生俱来的,没人看懂过的坚忍,就算是醒晨,也末必就看懂过。
一手执了雕花小壶,在阳光下一个人的自酌着,他的身子,是再不宜饮酒的,但醒晨在对面的花架下静静微笑看着,终是没有说什么。
酒是淡酒。心脉是日近一日的越缓越沉,他在一片温暖中,随意看去,零落的乱花飞过,迷了人眼,如在半梦半醒之间。
就连听到有人叫他,抬眼看去,半天才认出来。摆手免了礼,示意诺林在面前坐下。诺林神色间犹豫着,终还是在他面前,放心的落了坐。
坐下了,却也无话可说般。他也不开口,这儿是他的阑珊,又有醒晨在。左右早已屏退了待卫。横竖无人,然而这么些年来,他身边早年相识相熟的人,却是再没剩下几个。也不曾有机会,这么静静的相处过一时半刻。
心下想着,却是微微笑了。也不让人添杯,就了手中自己用过的杯子,浅浅倒了一杯,坐直了身,递了过去。多年的相识,虽是主从,但也亦兄亦友,离别之前,我这一杯酒,还请你受了。
诺林看着他无力的左手中递过来的小小一杯,脸上有些异色,终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将杯还回。
他收了杯,再次斟上第二杯。却就在他将要递出的一瞬间。破绽之间,面前之人已来迎接。一片寒光,比光更亮,更淡,炙了人眼。
眼前迎来他的,是一道光,从手间翻出。直直的对着他迎了上来。来得太快,几乎到了面前,才让人看清楚,那道光是冷冷的刀刃之光,凝在如同大梦末醒的眼眸间。
刀在诺林手中,在他一片惊愕质问的眼光中,剌来,剌到。先伤了心。
诺林却是低了头,不看他,不敢看他的眼。于电光火石间。
左手中杯子先就一沉,杯间酒尽数泼出,全向诺林脸上而去,在这一隙之间,右手中突然便也多了一道清光,毅然决然的向近在眉间的刀光徐徐挑去。
他久不用鞭,只有一这道青光从末离身,只是不想,居然只是在此时用上!事起之时,已是全无防备,他早是伤痛无力,这一挑,也不敢想能够将来势化去,只求能够缓上一缓,青光挑过,人却借势向后依去,擦着长藤,跌到栏外一边葱郁中去,耳边是刀光带起的风,冷冷的掠过。
肩上的伤,和着心上的伤,大痛。
这一刀落空,就知道再无机会。用幻术,还不待近身,必已经被发现。而比武力,只有他一时不防的失神间。致命的机会只是一瞬,一闪而逝,只是那一个机会,他没有勇气去把握得彻底些。那一刀,本可以下得更决绝些。只是为了什么就落不下去。心中只是一想,人却紧随了翻出栏去。
普一露面,眼前便是一道青光,将人堪堪逼退。
辉夜依在栏下,借着力没有倒下,眼中看他的神色却是坚决之至,愤怒而绝望。咬住一声痛呼,终是没有责问一句。
诺林却只顿得一刻,猱身近前,全不回封,一任他的青光冷冷地相执以待,居然是鱼死网破之势。看着面前之人神色一动,居然也不用幻术。手中青光扬起,刀锋凌厉,相迎而上,已是一心求死的招式。方才逼退诺林那一刀,居然还是手下留了情。
只是,你还再期待着些什么吗?王?看着他的刀锋也在面前,手中的刀刃却悄悄一偏,贴着他的颈滑过去,连着他的一缕散发,钉进栏上。而眼看着他手中青光,收手不及,虽避开要害,却也透身而过。
看着模糊之中,已有人影近前来,架在身上的多了几抹冰凉。他却微微笑了。对不起,眼看着你痛苦,却终还是下不了手去结束你的痛苦。王……小小的,看大的皇子。
不要期待什么。不要。让你的痛苦结束吧!我的皇子。
“王!”眼前是被制住的血色遍染的人,侍卫自责惶急的面容。耳中是一边惊呼。他却视若不见,听若无闻。退开两步,终于无力坐倒。
“诺林?诺林?”脸色已是惨白得近乎透明。只低低叫得两声,却再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若是慈悲些,就不要再死在我的面前。这条苟延残喘的命,要。只需一句话,便拿去。为了什么,你也用不着如此,死在我面前,手底,心里。所有的,至亲的人,至爱的人,至交的人。
那一番激烈的动作,只引了心跳,一下下的沉,弱而无力。突而狠狠地揪起,绞起最暴烈的痛疼。近来越趋越沉缓的心跳,经年里为了减少出血而不得不用药物压制着的心脉,在此时大痛。依稀中,想起有人,用不会在别人面前展露的微笑,在面前不经意说过――是药三分毒!三分毒?
抬眼看去,醒晨在对面,微微笑着,无声看着,一任眼前一切发生着。神色间有丝婉惜,有丝痛楚。看着他的眼光迎上来,也不回避。一闪而过的从不在人前一显的金眸,其中却是一片沉沉的痛心的黑。
不顾身边人的扶持。他终还是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伸手掩了肩,却抬了左手向着醒晨指去。神色中,是一片心冷到了极致的萧瑟。血从指缝间,从他抬起的手指间,悄然滴落。而话,早已是说不出来。
醒晨站在对面,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他。一任众侍卫虽然惊疑,但还是极对顺从的依了他眼中的意思。将自己?下。醒晨也不反抗。只是看着对面的人,在一片痛色中,血迹无知无觉,缓缓而下,永无尽头般。他的伤,在这番心绪与身家的波动下,终还是早早的发作了。
栏下重伤的人,跌了一地的杯壶,满院落花,一任风起风过。空气中混了花气酒色血香,醺人欲泪。
在被带走之前,已看到了那一身的清消,无声地跌落在了满地苍色中,血色在地上相会,亲密无间。
请你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你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的。眼中一片淡然痛色,在心里应着他。答应过你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就算是用一生来赎罪。
我已看不下去,看不下这样为难着自己,痛苦下去。让我们都放弃了吧。你我,都不用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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