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父亲不敢再逼儿子读书学经,再不敢轻易指点他学问,只是用死鱼般的眼睛瞪着他,一句话不说,眼神里充满惊异,疑惑与恐惧。
也许何大白始终不明白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头脑中哪来这么多离经叛道,稀奇古怪的念头。父亲很生气,何流的头壳、屁股、手心大受折磨。他也很失望,儿子的神通早慧让他心惊肉跳,何流的怪诞不经更吓得他心肌梗死。
父亲把失望倾泄在儿子身上,头壳屁股蛋,手心手背一天几次与竹板亲密接触,时间一久,倒让何流多出一项变态的功夫来。父亲的竹板噼噼啪啪抽在何流头上屁股上,他居然毫不在意,居然可以边挨打边瞌睡。父亲大怒,尽全力猛打,竹板一断两折,他睁眼看看,又呼呼睡去
四里八邻流行一句顺口溜:“何家公子,铜头铁腚”。每年的社戏元宵,村里都要组织娱乐篝火晚会,何流的头破青砖,臀碎巨石每次都是保留节目,压轴节目,一上台就博得满堂彩,欢声如雷。(当然,表演前青砖与巨石要经过技术处理,细节在此保密)。
――其实,父亲大吼大叫的“诗无邪!”,“思无邪!”他口吐白沫的引经据典我从来就没听明白,其实,诗中的男欢女爱,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认得字的人都懂,听过诗的人都懂,可父亲为什么要将易懂的诗弄得谁也不懂呢?
这个问题何流想了很久,憋了很久,多次想找机会问问父亲,但终于没敢开口――不是怕自己挨打受罚,而是怕父亲瘦弱的身躯受不了。
最后一次与父亲讨论学问,是在村塾学堂中。父亲不强迫何流钻研学问,他内心暗喜,闲极无聊,随手搜检父亲藏书,有一本翻一本,想读几页就读几页,倒也清爽自由。
有一天,父亲在学堂上讲书:“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何大白额头发光,满脸崇拜恭敬状。何流想起几句书,突然站起来问道:“庄周人称庄子,也是大贤哲人,他据评圣人‘毁道德以为仁义’,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两种说法哪一种正确?”
话音未落,只听“咕嗵”一声,何大白已缩入桌底。
不长时间,瘟疫席卷,何流也稀里糊涂地逃离家乡,漫无目标地到处飘荡,车载舟行,骑马乘驴,更多的是脚丫打屁股蛋,甩开大步而行。一路上想走就走,想WWW.soudu.org停就停,兴头十足,劲头十足,不知不觉进入东昌府地界。
(注2:我十八岁时方明白,江州何大白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何流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从来未到过江州,可这些人这些事却清晰的留在我的记忆中,真是邪门,不知道人世间是否真的有江州何大白与何流这么一对父子,可他们的生命过程与情感体验却明明白白留在我的脑中,即使现在我在众家兄弟的焦心关注中闭眼装昏睡,也确确实实觉得自己的一半属于江州何流,当我想得头昏脑胀,浑然沌然之际,我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何不可还是何流,到底该是何不可还是何流,或者二者皆不是,所以我更不想醒过来去面对这糊涂的一切了。密宗大师太牛了,下次遇上要学学,何不可谨注)
太阳爬得老高了,何流不紧不慢地走着。天蓝得发亮,远处的山峰绿得发亮,道旁的小草青得可爱,随风飘来的一缕花香暖烘烘,甜丝丝。何流十分开心。天上地下,唯我独行,无拘无束,无欲无求,这种感觉真的不错。身边马车、牛车、毛驴、挑担的、背包的、三三两两匆匆而过,还有蓝天、青草、和风、花香,这些都让何流心情舒畅得不得了,他又想唱歌了。
何流喜欢唱歌,一路穿州过府,听到什么俚俗小调,乡村民谣,地方唱腔,他都学一学,唱一唱,倒也会得不少。还有就是嗓子好,声音宏大,脆亮,圆润。
上个月,何流路过潞州府,听说法塔寺的铜钟闻名天下,晨钟敲起,一府皆闻。当天起了个绝早,天刚亮就赶到潞州府郊外五丈峰顶的法塔寺观礼。大殿尖顶射到第一缕阳光,法塔寺敲响铜钟,共三通,每通九响。
何流站在钟楼下听着钟声,法塔寺的铜钟端的非同凡响,雄浑又响亮,圆润又悠长,激越而温婉,两通钟响,把何流听得抓耳挠腮,心花怒放,三通钟响起,何流忍不住“当咣――当咣――”大声叫起来,伴着铜钟节拍,模仿铜钟声音。一时间钟楼震动,瓦片四落,撞钟的八个身强力壮的和尚被震翻在地,法塔寺内香烛齐熄,狂风大作。吓得方丈领着十来个白胡子老和尚连滚带爬来到何流身边,打躬作揖,苦苦哀求他收金口。
何流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知怎么回事,愣愣地看着围在身边的宝相惊慌的老和尚,不好如何开口,旁边走上来一个胖大和尚,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在何流手里,拉起他的手道:“施主,请下山吧……”就这样他喊了三两声,得了一块银子。笑嘻嘻下了五丈峰。第二天全潞州府都传遍了,法塔寺的铜钟上达天听,传入西方极乐世界,佛祖大悦,命伏虎罗汉下凡,虎吼三声以应,一时法塔寺香火更盛。
一高兴何流就想唱歌,在东昌府的官道上,赏心悦目何家院,何流的歌声涌到了喉咙口却吐不出来了,哽得他连咳几口,胸脯一通猛拍,连咽几大口唾沫才把要脱口而出的歌声吞下肚,憋得脸红脖子粗。
前面的官道上趴着,蹲着,半跪着许多人,怕不有几十上百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花的白的,青的黑的,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两头车辆牲口,货担行李摆放一地,这许多人鸦雀无声,专注地盯着地下,两手在地下轻拉轻划。
不知怎么的,何流唱过许多次歌,也吓了不少人。因为何流高兴的时候多,想唱歌的时候自然多,不论何时何地唱歌,何流发现都会出现一个相同的结果,不论唱什么调唱什么歌,必定吓坏众人无数。大街小巷,只要他张口唱歌,立刻风吹流云,家家关门闭户,躲避不迭,赶路的撒腿急跑,好象后边有一匹饿狼,跑不脱的就地蹲下,双手捂耳,以头抢地,wWw.作朝天放屁状,人人惊恐无比,避之尤甚瘟疫。
何流百思不得其解,自问嗓音一流,字正腔圆,歌声中饱含出自丹田的欢乐元素,可就是不知咋的弄出这么个动静,实在让他又好笑又困惑,想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只好跑到空旷野地,高山大川上高声大唱过过瘾。
何流自小读圣贤书,父亲何大白絮絮叨叨,耳提面命,虽然他对孔圣人那套似通非通,强词夺理,浅而又显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却对他老人家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深表赞同。看到这上百号人,专心致志埋首地下,他只好强憋住喉咙里的歌声,他不能因为抒发自己内心的高兴就把这一大帮人吓得花容失色,草容变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