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手足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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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日子每过一天对虞儿都是百万分煎熬。她能想见隆佑麾下的数十万铁甲雄师,踏破残雪席卷疆土的势不可挡,还有隆庆阴猛地虎视着幽州。她还不知澈的统军方略,也不知他身在何方,这种不能把握的战争结局,让她整日局促不安,甚至有时她就像这么孤骑而走,不管国与国的战局如何,她只是不想再梦到澈和隆佑还有药师的相互残杀。

    就在她跟丹妃表明去意之时,却忽闻漪柔说出了赵亿想娶茜儿的打算。虞儿心中一沉,还未及反应,母亲便又去‘救场’了,她听着丹妃声声隐着病痛的娇言巧笑,心里如刀割般疼痛。她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教母亲不这么殚精竭虑;才能让那个关乎自己身世的秘密,永远不再侵扰母亲的生活。她其实早就意识到了母亲,算尽天机保澈的太子大位,其实是在确保那个秘密的尘封。一旦赵澈成为新君,这种日子才有可能结束。

    目下虞在盘算两件事,其一,去找父亲,找到当初参与此事的每一名太医、宫人,以她这个目前没有任何身份‘游魂’出手,将一干人‘解决’清楚。其二,尽快返回辽疆,信守对父亲的誓言确保赵澈无失,为圆妹妹茜儿的‘红袍出嫁’之梦确保药师安危。

    正当虞儿wWw.在丹桂殿内堂出神,丹妃、茜儿和太子侧妃漪柔在殿外的绿水湖平台上轻声交谈时,却听得一阵顽疾的脚步声从北面连廊的小路上咄咄逼近,才到殿外,就迫不及待的唤了出来,

    “娘娘~大事不好!”青烟从为如此惊慌过。

    “枢密使大人不知从何处获悉,说在河间府被斩首的岳憷虞将军并非真身,现下正带着官员去拿太傅大人,并要掘墓开馆,验明将军正身。”紫芸急得一串连珠话语,虽是寒冬,额头的莹莹细汗却隐约可见。

    虞儿在内、丹妃在外,两人同时一怔!

    “你二人如何知晓?”丹妃缓缓踱回殿堂,尽力压制着惊悸,朝中如此犀利的调查,她却丝毫未有察觉。一时间,浑身的疲惫徒然再次袭来,靠在床榻之上便再无法动弹。

    “回娘娘,太傅是太子殿下授业恩师,枢密院特来知会,说是让丹霞宫出面见证,免得太子归来怪罪。还说十皇子也会前去亲观~”

    丹妃未及回应,就听漪柔静静说,“柔儿愿为太子殿下一去,若有闪失,也可请姨父大人出面!”

    “茜儿也要去!憷虞将军对茜儿有救命之恩,他虽死却不能含笑九泉,茜儿实在不忍!”茜儿早急得满面通红。

    “也好。就让虞儿扮作驭手驾我车辇送你二人前去。记住,切莫多言,察言观色为妙。”她语气倒幻化的极为沉敛,朝着后堂一呼,虞儿缓缓踏出来。不知为何青烟和紫芸倒被惊在了原地,听得虞儿欠身行礼,

    “夫人们放心,虞儿自会将太子妃和公主安全带回。娘娘身子多生不适,还望二位夫人好生照料!”

    柔儿频频点头,却是毫无笑意,“好一个伶俐的宫女!”

    但凡被处极刑的官员和连坐的家人都不得回葬祖坟。‘岳憷虞’的孤坟就在被斩首的河间府外临时兵营,目下那里已是一片荒芜,零零落落的土锅台在暴风残雪中抱拥着枯草,这里连孤鹰小兽的影子都不见一个。荒僻的小村落里,忽然来了大队的官马宫车,把窝冬的村民们挨家挨户从被窝里哄了起来。

    几个几乎衣不蔽体的村夫,只系着寻常士兵的单薄领袍便在一个青石板后生满杂草的黄土包上刨挖起来。虞儿的驭手衣甲极厚,头盔包裹了满脸,她对那个孤影之坟毫无兴致,只顾自扫视着枢密使大人身后的一个似曾相似的官兵打扮的一人。那人迎风伫立,丝毫没有谄媚小人和背叛诬陷的那种猥琐神态,似乎还透着几分期待和悲壮。他是谁?虞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人的印象,彷徨中只听得身后马蹄声猝然急切,一阵‘黑风’几乎擦疼了仅露在外的柔细肌肤。“赵亿!”虞儿一阵警觉,与茜儿隔着漪柔转来的双眼骤然对接起来,提示着戒备。

    她几乎再没有时间躲避,便沉沉压下沉重的头甲,看着赵亿的黑靴玄衣踏过面前,直冲茜儿而去。

    一阵‘叩见十殿下’的巍巍官言此次彼伏。他却只是锁着茜儿,带着让人不解的深沉绵长,

    “茜妹!你怎么会来?”

    “亿兄!岳将军对茜儿有恩,去年辽疆他曾救过茜儿性命。如今孤坟被毁,何其悲哉,茜儿怎能不来?”看着赵亿幽深凝重的双眼,茜儿倒获得了难得的慰藉,对‘憷虞’坟墓被掘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似乎找到了温柔的倾诉者。

    “哦?~还有这般往事?岳家少将军曾经救过你?”赵亿倒像是在问自己。

    茜儿瞥了一眼车前驭手,眼中含着一层明亮的清水,“一年前,我从契丹逃出来,却误入宋境被宋军掳到代州军营,陷被军士轻薄侮辱。是岳将军救出了茜儿……”

    赵亿盯着她目不转睛,丝丝怜惜奔涌而出,看得旁边的柔儿独自羡慕,却听他急急悄言问道,

    “茜妹知道岳憷虞是女儿身?”

    茜儿没有说话,一切按照姐姐之前对她的交待,沉沉点了点头,泪水随着轻微的颤抖决堤而出。被风吹红了的双颊带了红泪更加娇柔怜人。赵亿有点儿慌了,双拳攥出嘎吱的声响,想拥茜儿入怀,却又无法脱开众人眼光。就这么带着爱怜沉沉看着茜儿,直到远方一队快马出现,方才不经意地撇着裸露在寒风中的棺木道,“‘他’,就是你要找的姐姐?”只有泪水清淌,并无任何言语了。

    朦朦胧胧地茜儿觉得,渐进的快马上,是她熟悉的依赖的那个人,大叫一声,“哥哥”从车辇上狂奔而下,朝着疾行的快马扑去。

    阿移不及勒马已见单薄的茜儿孤身迎来,生怕伤了她身子,一个急停马儿人立当空,正有间隙让赵亿把茜儿揽到了空地。

    “茜儿,你如何在此?”阿移的醇烈厚重袭来,虞儿忍不住眼睛湿了,她知道‘今天’是躲也躲不开的。父亲早就安置了一具女尸在棺内,知道岳憷虞就是长凝郡主的真相迟早败露。没想到用心良苦,全在这一天‘精彩’呈现了。阿移哥定是也来亲眼认定自己已死的事实的。他一身黑衣,并为贯甲,腰上还带着自己亲手为他缝制的雪豹皮宽腰带,威风凛凛。只是面上永远的憨厚可掬不见了,被一层忧郁深重压制的更显深沉英武。

    “哥哥~”茜儿顿时失声痛哭。哭声震碎了旁边那个僵硬驭手,一击即穿的心。

    枢密使搓着手走向赵亿,“殿下,行将开棺,敢情上前一观~”

    孤坟虽凄凉,可是能看出来棺椁是依将将军官阶特制的。外层的褐色牛皮护层已经斑驳着发黑发白了,当两个已经冻得肩膀缩为一团的村民,用铁杵前开外层的椁木时,众人皆纷纷掩鼻,唯有茜儿、阿移和赵亿依然付手站着,但内层还有一棺木,棺木内才是安放死者遗骸的所在。空气依然只是干冷,划擦着皮肤,没有任何异味。但围观众人还是手不离口鼻,直至棺层在极小的一声‘吱呀中’被敲开。虞儿看到阿移肩头微微颤了一下,自己鼻腔却是一酸楚巨痛,兀自跟在人后掉下泪来。

    棺内透出习习白雾,却是依然未有尸骸腐烂的异臭味。枢密使嘴角轻轻一弯,似乎已经判定了岳云升的欺君之罪,以为棺木中并没有尸首。谁想他刚刚上前一步,便看到了安睡在里面的‘岳憷虞’,颈上整圈的切口,已被粗大的针脚缝合,他全身铠甲下葬,唯面目和双手示人。因是斩首而死,体内血液流失过多,自然延缓了腐化过程,加之棺木在太傅府停殓的七七四十九天,在四个角上分别置入了巨大的冰匣和冰块。开馆过后因天气寒冷,土地硬结,冬日冷气复又侵入棺内,使四角的冰匣中依然保持着冰封状态,只是平面下降了几分而已。

    枢密使长喘粗气,额头竟吓出了汗珠,兀自倒退着消解着尴尬,原是尸体虽未完全腐烂,亦是脱水萎缩,面目鼻腔软骨早已塌陷恐怖,双手如干树枝般细长尖利。

    “仵作……”他慌忙的唤着一个全身黑衣,双手套着长及臂肘的长白布套,满脸麻木僵硬的细瘦男子WWW.soudu.org。

    那男子利落的躬身将双臂及肩膀都伸进了棺木,竟利落地在青天白日之下,脱下了‘岳憷虞’将军身上的甲衣。

    就在仵作忙活的时候,枢密使一挥手,两个青衣甲士抬上了一座简易的轻轿,轿厢中隐隐晃动着一个带着面罩的人影。

    “众位!此人为老夫,寻来的知情人。但不便透露身份,若棺木中尸首身份不吻,老夫自当秉公处置~你说,岳少将军却是何其特别也?”

    “回…回大人。岳少将军,其实为女子。小人不敢妄言,请大人明鉴!”

    虽然众人皆慌不择路,无人敢细窥棺中尸首,却也都能一传十地知道,那身甲衣之下确是个女子之身。

    虞儿一听,便知那天她看的没错。岳三儿的确是个吃里爬外的小人,那尖酸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而环扫当场似乎能与岳三搭边儿的也只有自己和赵亿,余人皆不知轿中的神秘知情者为何人……

    这时,只听漪柔发出一阵刺耳冷笑,“枢密使大人还有何话说?!漪柔虽同为女子,亦尝听闻岳少将军孤军抵御契丹大敌于边疆,为国捐躯,岂分男女乎?!你公然掘墓,在天地之下暴殄将军之尸,天理难容,又倒底是何居心?”

    “太子妃息怒。老臣知岳太傅是太子恩师,自当给个交待。只是,目下还当验明尸身真伪,才可~”枢密使豪不退让,站在离棺木最近的一侧,拱手冲着众人,“今日!且不说岳憷虞冤屈与否,我特从永登军营请来右将军百川,他是去年辽疆的岳少将军旧部,请他来查验尸首真伪不迟!”

    此言一出,虞儿顿悟!原来刚才觉得相熟那人是自己在永登军营为解救骐远而向父亲自暴身份时,跪在地上痛哭求情的辽疆旧部将百川,当日她还以长枪制其于马下,才就出了茜儿……他却凭何查验‘岳憷虞’尸首真伪?难道?虞儿下意识左手护住右肩,难道他看到了自己中箭坠崖?那么在岳憷虞的右肩胛骨必有箭簇穿透的骨裂之痕!

    思绪翻涌,虞儿总觉得事情演变的太过剧烈,似乎并不对劲儿。忽然茜儿一回头,目露担忧之色,将虞儿从混乱的紧张中开脱出来。她猛的一怔,看着赵亿深沉的侧影,“是他!”若不是有人已知岳憷虞中过箭伤,又怎会千里迢迢找来自己残存的旧部百川。可是谁能知道她中了那一箭呢?除了黑甲一片的契丹军、隆佑、药师,还有寥寥无几的残兵旧部,就只有茜儿和那偷袭射箭之人了。从大名围场赵澈被毒箭所伤之时,虞儿就曾怀疑枢密使一直为人所用,下定结论说那三棱铁骨箭实为高丽箭。此次,开棺检尸,更说明了虞儿的怀疑,而这一切都跟赵亿脱不开干系。也只有他,才明白的知道在死去的‘岳憷虞’右肩,应该有铁器穿透的不可掩盖的伤痕。

    茜儿似乎也对此事有所感应,她望望赵亿又看看神情肃重吓人的哥哥,不知如何是好。

    “回大人,末将在去年辽疆一战身负重伤,被丢尽草窝,当时我亲眼看到岳将军右肩中了一只铁箭坠落悬崖。如今,棺木中的尸首……”他顿了顿,似在回想往昔荣辱,满面黑须的粗大汉子竟痛哭起来,猛然间跪落在棺木一侧,“她就是将军!没想到将军,竟是女子!”

    方才还紧捂口鼻的众人,连同漪柔和茜儿都嘤嘤落泪,阿移却像一座冰山,兀自矗立着,喉结的突起处微微颤抖,他深入骨髓的疼和心如死灰的麻木又有谁能治愈?!他何曾想过,柔然的虞儿妹妹就是最后一次在荒原上狂舞缨枪救出茜儿的大宋将军岳憷虞。又怎能想到,自己苦恋无边的妹妹,竟然因为挽救西夏于危难而被处‘叛国’的斩首极刑~阿移的世界黑了,他曾经纯洁灿烂的双眼被黑暗彻底蒙蔽了,当初以为虞儿未死的狂喜在第二次心碎成粉末时感到天崩地裂。他默默褪下了长袍,盖在棺木中裸身的尸体上,久久不能站立。他又怎能明白那个一直把他从棺木上架起,看着他低声痛哭流泪的卑微驭手当时的心情。

    虞儿忍着喉咙中的巨痛,感受到了阿移哥的体温,用坚实的消瘦肩膀承托着她的重量,当触及哥哥的大手时,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心中的狂想却无从释怀,“哥哥~妹妹就要跟你永别了。请原谅我的欺骗,今生今世虞儿都不会忘记哥哥……”

    只有赵亿冷着脸,在虞儿看到他表情的一惊之下,那抹浅笑已经消失了。他一直保持着城府和内敛,掀开了阿移的大斗篷,看到那个伤口四周被剥离的腐肉,心底在大笑。那根本就不是岳憷虞!三棱箭的贯穿骨伤,至少也是杯口大小,而且箭毒过后,骨骼无论愈合再好都留下难以消褪的黑色毒素,而这两个特征跟尸体身上的完全不一样。

    他依然飘逸英侠,终于将茜儿抱在怀中,像婴儿那样哄着她呢喃细语。这一切都在虞儿眼里,她同样知道毒箭会留下黑色的骨痕,而大意心灰的阿移哥却全然没有发觉,她多希望阿移哥依然抱着重逢的幻想坚强下去,可是,一切还能重头么?

    赵亿!虞儿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冷意,他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竟然也是曾经杀害自己的凶手!他知道憷虞没死,却也隐而不说,定是想继续利用西夏对‘长凝郡主’的怀念?!他不会罢手,直到找出郡主长凝那天,才会露出本来面目……

    几个月来,一直潜伏在虞儿身体内里的一股力量悸动着,阿移闷声痛哭的撕心裂肺和着她骨血内里流淌着契丹人的酷冷野蛮和当朝皇帝的阴柔内敛,催生着一颗杀心的萌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