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宋宫,茜儿便同阿移并驾在前。她看看哥哥几次想说些什么,却都忍住了。只跟着冷得、静得如冰封的石块一样的哥哥,默默前行着。去时的路仿佛没这么远,茜儿心里很慌,她觉得自己是闯了大祸,身为公主和皇子,他们就生出了情愫,也该按照她和药师的方式,由皇族长辈定亲才可。
想到这里,茜儿不由觉得自己刚才同亿在雪湖的亲近十分可耻。她明明还深爱着药师,她明明是想在那里等待药师,她从不介意药师是否爱自己;可是她却等来了另外的人,他热烈似火,温柔如水,姣俊如月,竟让人无可抵挡……
“茜儿~”阿移突然间的呼唤,茜儿没有应,她还在出神。“茜儿!~你也在想她么?”
茜儿一怔之下,慌得砰砰心动,“谁?我~我没想谁呀,哥哥。”
“你当时不觉得那一男一女两个舞伶跟他们很像么?”阿移保持着对感情惯有的涩涩矜持,他一直怀恋着虞儿。
茜儿觉得自己不可救药了,她甚至无法面对哥哥的问题,亿正在无可阻挡的抢占着心底的领地,她决计到了行馆就跟阿移坦白一切。
想到坦白后的轻松,茜儿才转回了心神,肃然道,“哥哥,那个男子不是像,简直就是。茜儿肯定他就是药师!”
阿移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又望向她,眼里闪着期冀的光,“那~女子呢?”
“我也一直在想,那女子跟姐姐是极像的,但神韵中似乎流失了一些东西。况且,她还是个哑巴。”茜儿说话的样子忽然成熟了,一想到姐姐那双散发着英艳柔韧的双眼,她便自然而然坚强和理智起来,“我不信那是姐姐!姐姐绝不会同赵澈……”她忽然哽住了,心虚又一次袭来,她跟亿的屡次碰撞不也是毫无预见的么,姐姐又怎么不能跟澈……不!姐姐才不会像自己一般呆傻!“那不是姐姐!哥哥,你万不要介怀!”
“我也觉得不太像,虞儿不会认不出我们。”阿移顿了顿,似乎还是不太肯定,语气中沉重的情愫催人心肠“但是,虞妹妹好像就在附近,我能感觉得到~”
“没错!那只舞!”茜儿神色耀动,她完全从赵亿的迷惑中冲了出来,“我记起来了,今天那只舞,是我和姐姐一起跳过的!应该没错,不会有别人还会那只舞~”
西夏的圆盔武士们静候着少主和公主的谈话,他们分明已到行馆门外,却是立在大雪中已经很久了。
“哦?!妹妹确信?”
“绝对没错,当时姐姐挨了鞭子,而且右肩箭伤未愈,她的动作都在左手;跟今天那个女子的动作一模一样!”行馆门口的火把,把雪帘照成卵黄色,显得更加浓密了,茜儿的肩上积了很多雪,那身宽大的铠甲几乎就像个堡垒包裹着她。花龄少女,偏要把自己打扮成甲衣卫士,以为那样就能像虞儿一样随时保护哥哥。阿移看着茜儿,心酸如泉涌,加之今日在丹霞宫处处都能寻见的虞儿的迹象引发的潮汐般的思念,让他一阵胸闷,头目眩晕的厉害,身子一倾竟滚落在行馆的大台阶上~
“啊~哥哥~~~~~”繁华落幕的天街,回荡着茜儿的呜咽,哥哥有着一颗草原的魂,他自幼便在马背上生活、征战,无论受伤、流血都未曾落过马?可今日,他毫无知觉的摔在地上,连帽盔都震出十几步远,脸上婆娑的泪痕毫无防御的承受着飘雪的重压~
“姐姐~你在哪儿啊?快回来吧……”
虞儿也不确定自己来找青烟和紫芸姐姐想说些什么,只是在这个飞雪寒夜,不想再一个人孤苦流落。窗格上是青烟双手托举着小宁儿的剪影,寝房中的微黄烛火映出一片温馨祥和,虞羡慕地看着,骨肉情深的推波助澜,让她本已千疮百孔的情感伤及脾肺了。她几乎没法呼吸,无边雪朵冰凌正如她流血的心,在章德殿里屹立着一个独自啜泣的雪人。
她知道澈今晚不会来这里,也许他也从未在意过采恩是不是‘凝儿’。这些在人性最脆弱时,不失时机攒动的残忍念头,扑朔在每一片雪花里,刺痛着虞儿。
“啊~!”离此不远处的一声巨吼,几乎震落了虞儿的‘雪壳’。青烟房间的柔黄色又焕然蒸腾了,“何事?”
“好像是后厢!”
“不好!太子殿下”
紫芸尖刻的冷静嗓音分外刺耳,一下子驱赶了虞儿体内阴郁自怜的魔鬼,雪地上凭空多出了一个松散的小雪堆,虞儿早就冲向了声音的源头。
还没进门,院内采恩惊恐哭声就把虞儿镇住了,她身着一身劲装,空闯进去除了暴露自己起不到任何作用。看青烟、紫芸拖着一盏大明灯,相互搀扶着赶来,她才放下心,躲在暗处。
“这是怎么了?”青烟发出了一声哀吟。随之而来的除了低声呜咽,便是一片死寂。
虞立在院口,不敢靠近,双眼紧盯着小轩窗中缓缓晃动的人影,试图找到些许线索。忽然,一束明亮的黄色火光照破雪昼,房门吱呀大开,冲出一个张狂单薄的影子。他悲鸣着,踉跄着,跌倒在厚雪里,身上只一件夹袍,光着脚。虞几乎没认出来那就是澈,晚宴上还神采奕奕的他,正暴躁落魄的跪在雪里,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挥拳不断砸向地面。紧追出来的紫芸拦也不住,倒让他挥动的手臂一拳击倒在侧,哭求着、绝望了。
大片大片的泪如洪潮般涌出,在漆黑的角落闪动着幽光,澈拳头上那片蘸着白雪的深红让虞儿心痛欲裂。隔着大敞撕开的房门,她看到采恩赤裸的上身裹在青烟宽展的双臂里,肤如圣雪,如无暇白壁,泛着浅金色的光晕。
“她不是凝儿~”虞终于听清了,澈深埋在积雪里的泣不成声。
那不是虞儿,那不是虞儿!虞儿一辈子都会背着那道斜纵腰肩的赤色鞭伤,永远都抹不去那段爱恨交织的前尘往事。但是,她再不能抚慰澈那敏感而孤寂的心,她的出现会给澈的人生带来毁灭性伤害。
“你才是大宋公主。”药师的话仿佛还在耳际。世上只可能有一个人是丹妃的亲生骨肉,她希望那个人永远都是赵澈。在她心里,澈是大宋的未来,他是个完美的皇族领袖。
他的绝望,被大雪熄灭的激情,也许是掩护自己再回到他的身旁,助他登基皇位的最好的救赎。
她想扑过去护住澈颤抖的双肩,然后相拥而泣,用最轻柔的语言跟他道别,“请原谅我不能再做你的凝儿,你就当凝儿远去了吧……”可事实上,她连这样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她只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飘悠的影子,看着自己的爱人在无边的思念中饱受摧残。这是比一箭透身还疼的一种谢世,虞儿早已没有了泪,就像心血也流干了。她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四肢和心肺,就只有一双眼还活着,随着澈无力仰卧,任雪空无数次穿刺着灵肉……
烛火孤单如豆,茜儿就这么守着阿移,直到雄鸡啼鸣。天街的熙熙攘攘在雪天的昏暗黎明就显出了繁华本色,她一夜没睡,回想和姐姐过去共同经历的险恶和美好,憧憬着曾经存在的瑰丽婚姻,不愿想起,却也无法阻挠的回味着跟亿的三次相会,在湖面的依偎缠绵,“我要娶你!我会一直疼你……”赵WWW.soudu.org亿的甜蜜深情袭来,茜儿下意识紧闭着双眼,时隔一夜仍然不敢坦然面对。她忽然感到害怕,害怕赵亿说的都是真心话~
“哥哥,你醒了么~茜儿有事想跟你说~”看阿移正迷茫地睁开双眼,有些话茜儿已迫不及待冲到嘴边了。
阿移虚弱的看着她,宽厚黝黑的脸血色全无,“妹妹,你搬去丹霞宫跟丹妃娘娘住几日吧~”他没有发觉妹妹焦虑,自己的话却在沉思的昏睡过后破口而出。茜儿惊得无言以对,想说的话也被逼到九霄云外了。一时间,心中的错乱繁杂尽皆袭来,她想去,因为那里可能会有姐姐和药师;又不想去,怕经常遇见赵亿。茜儿脸上的复杂尴尬,阿移全没看到,他又合上双眼,等着昨晚的回忆再次席卷自己脆弱不堪的神经~他一直忘不了丹桂殿里那股馨醇的味道,有芳草的香,野风的烈,是牵引魂魄的味道,他的心碎过一次了,可昨夜诸多画面的伤痛比第一次的碎裂还要割肉刺骨。
丹妃是个睿智大义的女人,她在昨晚曾亲自说过,“少主来宋,必多政事纷扰。如少主首肯,可教茜蕾公主到丹霞宫暂住。我本也是异邦人,对她还好有个照应!”这正说中了阿移心事wWw.,他曾托寇相向当时永登军营的统帅岳云升询问过虞儿的事,可云升一口否认曾俘虏过西夏郡主。更何况,巍巍大宋没有必要在西夏请和之时,知其是郡主而不放。因此,阿移早有计议,要在送境内寻访邦国之道,并暗中找寻虞儿下落。若茜儿入了丹霞宫,便可从宫中查起,也不至于在自己外出时,时刻挂念妹妹安危了。
这件事,其实由不得茜儿,午时之前丹妃派出的车马就到了。阿移还在沉睡,茜儿却不在行馆,约莫一个时辰才见茜蕾公主满身落寞的牵着一匹枣红大马悻悻而归。
“哎呀!公主,你去了哪里?车马等了许久……”卫慕大人,焦切的迎着茜儿,却见她眼色呆滞,“公主~你……”
茜儿没有进门,她把马缰递到卫慕大人手上,朝哥哥的房间望了一会儿,转身钻进了车轿。低头的一瞬间,泪如雪落,砸湿了裙袍。
她不放心哥哥,但是眼下,进宫,是对哥哥最大的慰藉。她手里攥着母后留下的那片玉,脑子里只有方才在岳府听到的那番说辞,“公主,实不相瞒。岳某实不知长凝郡主去向。至于,你问不孝子憷虞…他‘叛国投敌’定罪虽重,我痛心却也无以为救,在半年前就受了斩刑,去了……不说也罢。”云升苍健的脸上却是老泪横流,她在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少将军“岳憷虞”的灵位……
“姐姐~原来你早就不在了!”茜儿不知为何竟然想说服自己这是真的,可昨天那个高丽伶子的演舞定是姐姐对自己的召唤和暗示。
姐姐,你告诉茜儿。我倒底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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