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暗箭能防 情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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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茫白的大名围场,迎来了它久违的主人们。这里圈养的麋鹿、獐子、马鹿、黄羚还有其他叫不上名字顶着格式壮角的鹿类,在几乎没有天敌的草场中度过夏秋,等冬雪飘然而至封存了肥厚的草甸子时,它们已经是膘肥体壮,成群待宰了。而在围场看护者疯狂捕杀猛兽之后刻意保留的狐兔小兽,则既保持了围猎的真实性,又不会被猎人们视为射杀目标,它们才是这里少有的自主生灵。才一会儿功夫,它们就在一匹后腿中箭的马鹿身后,嗅到了鼎沸的人声。由于没有射中要害,那只毛色光亮细致,肌肉健硕有力,跛着一条后腿的鹿还在奔跑,鼻孔中喷出的白色气雾徒增了雪原的朦胧和神秘。它不是漫无目的,身后接二连三射来的利箭逼随着它跑向远离自己族群的西北方向。

    忽然,马鹿那淌着绛色的后腿挣扎着踢腾几下,整个身子也随之一震而促停下来,它抽动不已的鼻息正在传达着一群麋鹿的气味,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浅雪窝里……

    就在瞬间对同类的悲悯当中,一股巨大的风力穿透了前肩,它几乎在听到自己骨骼的爆裂声的同时被震离了地面~漆黑粗硕的箭杆就像从空中垂直射向地面,将一只横躺的肥鹿死死钉在雪板上,它的皮毛、肌肉、骨骼、血管、内脏和呼吸,都在这枚三棱型金属箭头之下洞穿了。WWW.soudu.org鲜血在巨大的伤口当中喷爆而出,虞儿顿时感到了阵阵恶心。她没法不联想起自己和隆佑同时中箭的一霎那,血液带着碎裂的骨片和肌肉冲破甲衣喷溅在空中,那种味道无限接近着死亡。

    她跟在赵澈马队的队尾,却清晰地看到了皇帝在射出这一箭时候的泰然冷酷,虽然未中咽喉要害,却也以箭身之力震破了五脏和骨骼。第一只猎物就在赵澈、赵亿和赵元的合力堵截之下,由他们的父亲亲手解决了。

    皇帝哈着白气,眼中透露着理所当然的自信,除了胡须在雪沫之下仍然透着银灰色,他的狩杀风采丝毫不逊于三个年轻后生,“皇儿们自去吧,午时围场南门汇合~”他大吼一声,继续朝西北疾驰而走,身后的马队像系了牵引绳索,毫无散乱的在四个队伍中抽出一片扇形轮廓尾随而去……

    “二位哥哥承让了~”赵元也突然开始驾马狂奔,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夹带着追击的快感,骑行中朝着正东方一个渐渐远去的黑点儿撒出了第一只箭~

    “六哥,看来我们也要就此别过了。”飞溅的雪沫子在赵亿的裘帽上铺上了一层薄霜,把他黑亮的双眸衬出丝丝锐利,“保重。”他朝赵澈一拱手,带着噌楞作响的箭囊消失在西方阳光抚慰着的灌木矮树密集区。

    “保重!”澈似乎对这场狩猎并不若两个弟弟那般在意,可他内心燃炙的激情也正需要这么一个释放的机会。两边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消逝了。他从容的取出一箭,背影看来,弓未上力,射程应不会太远。虞绽出一嫣然一笑淹没在头盔的暗影当中,显然与身上肃重的护甲衣格格不入。越是了解赵澈,那份从心底翻腾而出的释然便越强烈。她依恋着丹妃的母性,对澈的敌意也在渐渐消褪。作为宋国的储君,澈的深沉内敛和全局谋略,是在西夏和契丹这两个劲敌国中有口皆碑的,而这,无不来源于他超群的智慧。有的时候,虞会莫名的赵澈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十三岁之前,父亲就曾教过小虞儿,猎鹿的要诀在于追踪,而不在射杀。赵澈的箭不偏不倚落在一片浅浅的丘地后方,“噗”地钻进了雪里,慌乱攒动的十几只金黄色小麋鹿瞬间溅出了地平线,朝着正北方夺命而逃。

    道道斜影在笔直的杨树林中穿梭,阳光这时才显示出了它的强势。雪地狩猎并不像秋猎那么纯粹,它将更多的考察猎人的光线感跟方位感,赵元在追出了三四里之后,就险些迷失了。而高丽的大个子舞伶,现在是被母妃要来做他陪练武童的哑人,对于追踪猎物显然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单手拦住了元儿的栗色大马,急转马头,跃过了被积雪掩埋的沟壑,又朝北奔行半里在进入杨树林的边缘下马步行,刚才那只跳跃疾跑带着橘色斑点的肥獐子就在林中不远处舔舐着悬蹄~赵元虽然是个内向执拗略带神经质的皇子,却也是个聪慧乖巧善模仿的好学生,在他开始愤怒绝望的时候,‘大个子’又把他带回到獐子的射程之内。他俩对视着点了点头,同时抽出了箭囊当中的一只,搭弦、蓄力,‘噌’的一声之中两箭齐发,一只是催空有力的三棱铁骨箭,一只是锋利轻盈的利锥羽尾箭……

    当药师把自己的箭从獐子血泡弥漫的咽喉侧面抽出来时,赵元阴狡的双眼中也弥漫着明媚的光亮。就在这时,两只疾驰的麋鹿几乎跟他们撒身而过,赵元在追击獐子时的喘息还为平息就又要拔腿去追麋鹿,却见‘大个子’静立不动,双脚深深陷在雪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它们奔来的西方,像在剥离雪原中的某种异响。他是天生的猎人,契丹人天生就会狩猎,从六岁开始,小药师就从未错过跟四哥隆佑的每一次野游。对于儿时的他们猎鹿并非娱乐,更多的时候是血液里流淌的野性的释放和对自然万物的崇敬。他知道,那两匹麋鹿只是逃窜在鹿群最前方的壮鹿,而大群的肥鹿应该在他们身后。

    也许是过度的圈养夸大了惊吓的强度,两匹壮鹿已经把他们的群落甩开了太远太远。以至于一些冬季里刚刚诞生的小麋鹿和他们的母亲早已因为疲惫和疏于照顾而脱离了集体。在朝北这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两三只成年麋鹿和他们的孩子,它们并没有受伤,只是雪深的无法再奔跑了。赵澈并没有理会瘫倒在地上的麋鹿,弯弓搭箭,蓄满了力射向一直最强健彪悍的大鹿。三棱箭刚刚离弦,他就抬起手肘,阻止了护卫们再朝大鹿补箭。他纵身下马,感觉到双腿一下子被积雪淹没到膝盖以上了,几个护卫也隔着数步跟了过去。麋鹿的惨叫继续着,但显然它没有再移动。马儿的低鸣声在背后回想,赵澈在一个深雪窝里发现了被三棱箭射中前腿的大麋鹿,它身周的血量很大,远远超出了一箭所能达到的创伤,在臀部后方还有紫黑的一汪没能被积雪吸收。它大声的喘息着,呼出白雾还没来得及散去就又吸回了气管,吞吞吐吐中蕴含着对生命强烈的留恋的瞳孔渐渐模糊了,散开了。

    “殿下!”护卫揽住了赵澈的手臂,示意他不要靠近,麋鹿的后蹄也有着之命的杀伤力。却看太子转过头来用食指压住了双唇,便再没有人敢出声,全停在了麋鹿七八步远的深雪中。

    雪越走越厚,澈艰难的拔出双腿交替前进,终于在被麋鹿冲出的一片平地上站稳了脚跟。鹿还在绝望地挣扎着,可是臀部的动作却十分笨拙。澈吞下了一口苦涩的伤感,他看到那是一只待产的母鹿,激烈的奔跑中胎盘都从下体滑了出来,小鹿幼嫩的蹄已经戳破胎包,正在努力地脱离母体…

    澈垂首立在前方,母鹿在生命垂危的时刻诞下新生命的情景,在他忧郁的心头化开了一片相思。他想起了一直以来对他唯命是从的青烟和紫芸,想起了自己对她们宠幸之后的疏离,甚至在青烟诞下小皇孙‘宁儿’的时候,他都没有配在身边。这一瞬间,让他明白了‘情’在世界上似乎并不止是对‘凝儿’这一种;对青烟和紫芸,他也会心动和惦念,只是自己习惯性的忽略了而已。

    母鹿身子猛地一挺,在扑离地面的同时,小生命随着丰富的体液重重摔在雪面上。它的母亲攒足能量,给了人类最后一击,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压向赵澈。

    耳边箭风压着沉响,大鹿喉管被射穿时喷溅的血液还残留着生命的余温。这也许是最干脆的死法,免得再受千刀万剐之苦。澈没有回头,白色羽毛箭尾在大鹿身上染的猩红,利锥箭虽轻,但射程极远,这箭不可能是身后步行的护卫射出的,只可能来自百步之外的马队;既然那样,射箭之人的反应应远在常人之上,但他不准备追加任何封赏;小鹿还扭曲的挣扎着,这是澈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无力。

    正从东方驰骋而来的赵元听到了弓声,和猎物的悲鸣,却没听到正常情况下的射得猎物的欢呼声,

    “不好!”赵元靴筒猛夹马腹,之前就有流箭伤人的事件发生,只不过伤的是护卫并无人追究。但雪原里的狩猎谁又说的准呢,不祥的预感同样袭击着紧随其后的‘大个子’,记忆碎片在嗡嗡箭鸣声中渐渐集合起来,铁骨大箭插在人身上的印象越来越深刻,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抽搐般的疼痛起来。那个和采恩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的眼睛随着记忆在头脑中晃动着,还有落夕殿里劫住过他的契丹人,他叫自己‘六弟’……

    他们远远见到一对人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跟着皮衣护甲的赵澈站在雪里,另一部分骑在马上留在百步之外。就在此时,赵元和大个子同时惊慌了起来,他们都看到了在那马队的最后有个骑士弯满了弓,箭头直指着赵澈。

    “六哥!”他声音中的嘶哑,已被弓箭的嗡鸣声死死压住,那箭速极快,羽尾划出飞弧流线跨过所有人头顶直逼哥哥后颈而去!就算不能击中要害,以此人的臂力和射技wWw.,也必得伤及赵澈身体。

    元儿的双唇定格为恐怖的o型,事情竟然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发生了。虽然目睹这一切的只有自己和‘大个子’,其他的护卫都还在追赶他们足迹的途中。他来不及看看‘大个子’的反应,只紧紧盯着那箭。箭尖所指的太子哥哥活生生一个靶子站在那片平地中央,身旁还有一只刚死不久的麋鹿。他仿佛刚刚有所察觉,身子从朝北转向朝西,顺着他的眼睛看去,赵元惊得呼吸都停滞了。从西方呼啸而来的硕大的‘黑影’比他们看到的轻盈的白羽尾箭,骇人更甚,两箭正在从西方和南方同时逼近赵澈的喉窝……

    还没反应出是怎么回事,赵元见那追着侧颈而去的羽箭瞬间偏离了轨迹,直冲‘黑影’的尖锋而去。就在‘黑影’箭以最后的强力穿入赵澈胸膛之前,‘当啷’一声,却被羽箭击中了,斜斜地擦过右臂,深深插入背后坚硬的冻地面,箭杆上的鲜血在阳光之下滢滢反射这罪恶。

    虽然被虞儿的羽箭拦截,可那‘黑影’箭势道极沉,还是穿透了赵澈右臂。她压了压头盔,在一阵惊呼声中,跑在护卫的最后面,西方的杨树林中不见人影,她猜想那一箭的射程极远,即不是皇帝和众王所用的三棱箭也不是寻常的羽尾箭,看来‘凶手’在刻意掩藏着身份。但无论他是谁,偷袭赵澈都是早有预谋的。

    跑向赵澈的短短百步之中,各种可能性在虞儿脑中奔走着。恍然间,她发现自己身侧靠上来两个人,以他们的距离,应该早就在附近了。惊异中她看到了赵元同样闪光的眼睛,

    “姐…”这孩子,像个人间精灵,一眼就看穿了盔甲之下的浑身姿容,“是你!”

    虞没应他,用眼光审视着元儿和药师,他们显然看到了自己出手,但幸好,遇到了他们二人,即排除了赵元放暗箭的可能,又有了很自然的退路,

    “元儿!你都看见了?”

    “恩!有人要害六哥!姐姐你……”后面的话被一只仍然紧握着弓箭的手堵在嘴里。

    “听我说!”她眼睛里冒着火,愤怒的坚强忽闪着,“今日之事,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她望了望药师,压着声音道,“记住!是‘大个子’用箭救了太子!……”说着从药师箭囊中迅速拔出一箭,背手投入自己囊中,身子一闪消失在围住赵澈的人群之中。

    其实在她弯弓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大个子’就不再是‘大个子’了,这一箭打通了他淤积的记忆。晋宁军营中那个穿着宋军甲衣的人儿在箭楼上射箭的姿势跟刚才一模一样,

    “虞儿……”他多想能在终于挽回了过去的第一时间大声呼唤她,可是这个名字却始终深深压在了心底。

    “凝儿……”赵澈恍惚的神经,控制不住的一直呼唤着这个名字,右臂上的鲜血演变成了骇人的紫黑色。他似乎察觉了‘凝儿’其实正跪在深雪之中紧紧拥着她,她的气息是那么让人沉醉,手心的皮肤是让人窒息的柔软,他情愿就这样带着钻心的疼永远昏睡在她的怀抱。

    虞的心回荡着难愈的纠结之伤,她痛苦的低泣,似乎让风雪都读懂了其中的情意奔腾,

    “箭上有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