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攻取凉州之日,继迁便将它视为西北边陲军事要塞,命山喜和念真重整别院以做休憩之所。后院那条小溪流过的水道蜿蜒百米联通北门西角的排污渠。渠道狭小,只容个人避敌逃离之用;当年开渠的工匠,多为吐蕃俘虏,皆已被山喜灭口。知此水路者,念真占其一!
她留大军在后,带着五名精干死士钻进污水渠;只想潜进别院,能救出姐姐和郡主足矣。若天亮之前未归,余众将急报阿移,留守此伏击之地……
念真行至半途,已见溪水浑浊红的吓人,便知不妙。
后院里一片死寂,院外吐蕃兵甲巡逻的脚步声都能听得真切。别院早被攻占了!念真忍不住心急如焚,渠口在中堂屋后,透过轩窗只看到一个女子双手被缚倚在榻前,她并不认识。
空气中弥漫着又焦又腥的味道,好像有东西在燃烧。循着依稀火光,念真惊呆了。
尸横遍地,血渐房舍。西厢起火,焚着几个吐蕃人,都是身首异处,死状可怖。有个侧影,坐倚在黄梨树下,发梢扫地,全身血污,面庞僵滞被火光闪得忽明忽暗,只有两点幽目映月透着些许生机。她不敢认,那便是长凝郡主!……
虞昂首望着月,约莫五六个轻兵从侧后靠近,打破了轻霜冷露,独自凄凉。来人极快,她周身未动,只左手反腕轻挥一刃,刀锋抡出扇面直指胸前把那人点在身后,整片衣袖滑落手臂,肩上三道雪豹爪痕赫然在目…
“郡主!是我。”口比手快,短剑未及据之,一语已冲醒虞儿。见她身子一抖,念真紧攥住那纤纤细手,从手心抠出刀柄丢出几丈开外,紧接着跪倒在地,迎向虞转来的双眼,
“是我啊!郡主。”
“你是~友儿?”念真和友儿有如天赐一双,相貌相近,只是神采各异。她知道那并不是友儿。她只是,太想念友儿了!
这一唤,把念真惊得目瞪口呆,她看到虞眸中的怜惜充盈光华,发丝凝血垂掩面颊,神情十分复杂;怀中还紧拥着一个女子――自己的姐姐卫慕友儿。
友儿面唇苍白双目紧闭,眼角泪痕还没干;衣袍穿戴肃整,跟这狼藉的后院显得极不相衬,却是光着一只脚,发髻凌乱铺满灰尘,脖颈和手腕上尽是淤青,裙底透着一小滩凝固的血迹,身后却是大片鲜血汩汩而出…她,已经死了。
“姐姐!念真来了啊~姐姐~”念真能猜到姐姐遭遇,极力控制着悲痛,伏在友儿还带余温的尸体上轻轻啜泣。想起在济桑营外,刚看到姐姐时,她大病初愈,活脱脱跟新月似的;两人执手呢喃着闺中私语,姐姐曾告诉她,太子军务繁忙,二人大婚之后尚未同过房…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啊,吐蕃军随时会出现!”
守住门庭的五名夏军死士,心焦如焚;但看着念真将军伏在友儿夫人身上忍声抽噎,也都卸了头盔捧在手上。
“友儿妹妹刚烈殉洁,为西夏坚守贞操~你把她的尸体带走交给阿移哥吧!”
“郡主,要走一起走!”
“念真,我军战事危急!你可见到骥远?”
“幸有骐远骥远两位将军传报,大军虽损兵折将,已退回济桑;潘罗支并未穷追,返入西凉。我王受伤,太子无恙!”
“你速回军,教阿移哥东撤应理。潘罗支早在别院四周布了伏兵,和亲是假,我和友儿已为人质。况朵丽尚在别院,潘罗支即刻便到,若未见我二人,必兴全部兵力追歼父王~”
“郡主和姐姐为国蒙难,念真又岂能苟活?!死士听命!”念真托起友儿,交到五人手中,
“连夜将夫人尸首带出城外,送往济桑。传信太子,大军回撤应理!我留别院,寻机救回郡主。违命者杀!”
“且慢!”虞拦下五人,手心抚向友儿后肩窝,攥出一把鲜血抹在念真脸上,又除了她战袍和佩剑平铺在友儿身上,“夫人尸首、将军战甲,如有一失,同以军法论处!走!”
……
却说潘罗支进了凉州,见西夏守军全无,民众关门闭户,便派一路军守南门,自己却转进一中府大宅院――朱门金匾上书“朗府”二字,正是那日虞看那吐蕃孩子迈进的“朗府”。
朗家曾在吐蕃王朝出过大相,并出使唐朝、契丹族为当朝赞普献奉求婚。在当今的吐蕃部族割据局面中,朗家仍大有声望,其家族世系的“弄赞令”更是吐蕃王朝的传世之宝。松赞干布创制本族文字――藏文后,将自己的名字刻于石上,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贵族权势。在诸族瓦解之后,“弄赞令”曾一度失传,后发现一直被朗氏家族掌握。
朗府大院中,者龙十三部各部大首领已经到了一大半,只差迷般嘱等四部。这四部便是攻取西凉别院的主力部族,其中的迷般嘱部曾与潘罗支有隙,其头领自称“草人”曾拥戴过六谷部左翼首领取代潘罗支地位,潘欲杀之。
“多谢各位相助,今日凉州重归吐蕃;六谷部愿与者龙同享之!”潘罗支迈着大步落座上宾,他显是对大败继迁军得意不已!
“废话少说!我等是见小王爷出了‘弄赞令’才来援手,与你六谷部何干?!还是请小王爷出来说事!”
“王爷传书,明日方可回到凉州,诸位稍安勿躁。”潘罗支也许并没精明到联合庞大的朗氏家族,但自发现与女儿朵丽私定终身的正是朗家小王爷,他便开始了全盘攻夏复地的计划。没想到,“弄赞令”一出,者龙十三部便依计乔装平民潜入了西凉~
……
朵丽醒时又饥又冷,但手上的绑绳已经被解了,额头在跟者龙族兵缠斗时撞伤了,疼得厉害。
“妹妹!快醒醒~”
“姐姐,郡主姐姐~你…你们没事吧?他们……”
她也看见了“友儿”,只觉得她不像方才那般娇柔了,原本只见过一面,现下倒觉得亲近多了。
“他们都走了!我有东西给你,你看~”
朵丽眼睛一亮,褪尽了忧愁;两指小心翼翼想提起那块扇墨玉佩,却发现本来洁白的罗缨被染的血迹斑斑,玉片在她手心,像是浮在一片血池当中。她见过虞儿瞬间拧断持刀女婢脖颈,知其武功了得,心下料想那几个者龙族头领定已被她杀了。对这个“姐姐”她又敬又怕,既杀了者龙人,为何却不逃走?
“妹妹发什么呆?‘定情信物’都不认得了?”
“哦!这是哥哥给我的,是他家祖传的。据说他祖上为赞普向契丹族求婚时,也娶了契丹女子为妻,这玉便是自那时候起由母亲传给儿子,儿子赠与妻子代代相传至今~”
“契丹!”虞心底深深念着这两个字,难道真是天定的缘,她与契丹的联系竟还有这么多纠缠。
“姐姐专门把它寻来给我?”
“不瞒妹妹,虞儿跟这玉也有些渊源。”
她从腰间取出一物,攥在手心,细长五指缓缓张开,那wWw.物件的温润光泽,刺的朵丽心头一阵狂乱。
“啊~这……!姐姐,你~倒底是何人!?”
虞抬手压住念真的慌乱,笑向朵丽,
“妹妹说,我是何人呢?”
漆绿如墨迹,丝絮如云缎,那玉环之上还连着一片形状一模一样的扇形玉片,就连纹理都有几分相似。朵丽扯下玉佩上的绫子,执起玉环,对在烛光之下,两片玉越接近,那墨纹便犹如相互吸引,游移在边缘,截面真的像一块玉被斩断的两块……
在她第一次看到这方玉佩,便知道它们定可相合,况且朵丽的玉也与沐卉手中的玉片有几分相像。
“姐姐与朗府有缘,明日哥哥回来,我带他来见你!”
虞压下警觉,‘朗府’不正是巷子尽头的阔府大院么?!
“他是何人?”
“朗氏家族少王爷――朗天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