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
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李煜《浪淘沙》
荻花嘟起小嘴,看了看鸾漓,不情愿的走到煜惊鸿身边拉起他的手。
原来荻花是他的女儿……鸾漓看着满脸写着不情愿的荻花,心下一动,从煜惊鸿手中把荻花拉到自己身边。“既是做人家爹爹的,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只顾着喝酒,看看荻花先前的样子还不如贫苦人家的女儿呢。”鸾漓一股脑把自己想要说的话竹筒倒豆一样的抖落出来,更本没有看到千草晚晴两人对她使得眼色。
“哦?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煜惊鸿哈哈大笑,笑的鸾漓一头雾水。
“漂亮姐姐,惊鸿哥哥不是我爹爹。”荻花摇摇鸾漓的手,稚声稚气的解释道。
“惊鸿……哥哥?”鸾漓怔住,难以置信的看着煜惊鸿,又疑惑不解的看着墨荻花。
“哎,不理世事的漓妃娘娘啊,她是莲太妃的女儿,也就是皇上的妹妹。”煜惊鸿挑着好看的眉毛悠悠的饮下一口酒,一副等着看鸾漓笑话的样子。
“我说过我不是娘娘。”鸾漓俏脸嫣红,半羞半恼的瞪着他。
“倘若你胜得了我,我就再也不说你是娘娘。”煜惊鸿的眼中藏着逗弄,漫不经心的说道。鸾漓不解的看着他,只见他举起右手的酒壶似要饮酒一般,倏尔抢步上前,只是在身边轻轻一掠便轻轻借力琼樱树飞身上了屋顶,“若是捉不到我那这半截玉牌就归我了。”
听到他提到玉牌,鸾漓惊愕的望向他的手。右手摸上那蓝色的缠腰飘带脸色不由一白。那玉牌分明是被自己藏在腰间的,只是那么一掠而已怎么就到了他的手上?“你把它还我。”鸾漓顾不得其他,双臂一展白燕一样跃上屋顶。那玉牌可非同寻物,这十几年与鸾漓贴身相伴。虽然鸾漓并不知道这玉牌到底有什么重要,却记得师父神色凝重再三强调玉在人在,玉失人亡。
鸾漓浑身萦绕的杀气不禁让煜惊鸿有些慌张:“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这么当真?”
还未等他想明白,鸾漓的右掌已经向自己的天灵处劈来。煜惊鸿大惊失色,侧头一闪险险的避开了凌厉的掌风。再看向鸾漓,她目如秋水却寒若玄冰,拳掌并用,虽然招式中阴进柔灵,此时却隐隐听得呼呼风响,声音劲急,非同寻常。他一惊而醒,急步抢去,躲避着鸾漓先声夺人的杀招。右手轻轻一撒,那青花酒壶径直落在煜惊鸿的右脚脚面上,他身形半顷,这一低头之间用右手隔开了鸾漓双拳,左手顺势把玉牌放入怀中。“覃姑娘,刚才是在下托大了,惊鸿道歉可好?”眸光由于冰蓝色双眸的冷凝下来,在这八仙一式“洞宾酣醉”之后漂亮的翻身一跃,跳出了若兮苑。
“站住!把玉牌还我。”鸾漓眼见他出了若兮苑,心中更加慌了,想都不想的追着跳下房檐去。
“娘娘,娘娘。”千草和晚晴在院中急得直跳脚,却又不知两人这是向那里去了。
“该死,他这是到哪里去了?”不过是一晃眼而已,煜惊鸿就不见了踪迹。鸾漓向来连若兮苑的门都不出,对她而言这皇宫就像是个巨大的迷宫,三转两转就迷了路。她蹙着眉头,左顾右盼的寻找着煜惊鸿的身影,在宫女侍婢个个低眉顺眼规矩行走的路上实在有些太引人瞩目。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的样子。鸾漓这么心不在焉的走着寻着张望着,刚出了回廊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瞎了眼的丫头,作死啊!”被撞的后退了几步的女人出言不善,当下斥责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鸾漓看着这张被脂粉盖得厚厚的脸,心里暗自猜测着这女人是什么身份。
“大胆!对姒太妃娘娘说话竟然敢自称我,掌嘴!”还没等那女人发威,她身边一个嘴脸凶恶的嬷嬷已经恶狠狠地怒骂道。快步走到鸾漓面前扬起巴掌就要打下去。
鸾漓冷冷的盯着她,抬起右手拦下那狠狠的掴掌。顺势内扣那嬷嬷的太渊、大陵、灵通三穴,轻轻发力,那嬷嬷已是痛的屈膝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转成蜡黄色的脸庞流下来。
“反了反了!”姒太妃气的身体微颤,“来啊,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押下去……”
“倒不知这孩子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这么生气。”轻语如莺,正是剑拔弩张之时,什么人竟然这时候趟进这浑水之中?大家都闻声望了过去。这娘娘好大的排场,身后提着宫灯的宫女,打着扇的宫女足足有十六个。鸾漓有些惊诧的望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她怎么会叫这个脸上擦着两斤白粉的太妃娘娘姐姐呢?
“奴才恭请莲太妃金安。”姒太妃身后的丫鬟奴才,鸾漓身边想要抓她的侍卫全都俯身在地请安道。
鸾漓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进宫这些日子,为何所见之人个个这般美丽,惊为天人?眼前的这位太妃娘娘虽是淡妆轻扫,仍难掩如花容颜,她温柔文雅的言语,优美大方的举止,是一杯清香醇郁的茶,比起纳兰芮贵妃的艳丽,旗洛云贵妃的秀美,煜惊鸿的妖娆,甚至龙汐的俊逸,又是另一番风情……
“你是谁,为何不跪?”墨莲看着呆呆望着自己不知忌讳的鸾漓,有些好笑,好奇的问道。
“哦,民女覃鸾漓见过太妃娘娘。”鸾漓醒过神来,这才行礼道。
“覃鸾漓?”墨莲听闻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却又面色平静的说道,“想必你就是皇上带回的漓妃吧,虽是有些稚气却也是个美人。倒不知漓妃为何与姒姐姐起了冲突?”眼角瞥见姒太妃不敢相信的表情,墨莲故意这般问道。
“莲妹妹莫要问了,都是姐姐眼拙,怎么就没看出这是气质高贵的漓妃娘娘呢?我们何曾有冲突,都是误会误会……”那姒太妃瞬间换了一副嘴脸,笑盈盈的携起鸾漓的手向墨莲道。鸾漓不解的望着她,为何这位太妃娘娘的手心尽是汗意,还有些颤抖?
“姐姐看起来和这漓妃娘娘还真是投缘啊。”墨莲这话听着似是夸奖一般,语气却又似褒非褒。鸾漓奇怪的看着墨莲平静的面色,猜不出她是何用意。
那姒太妃呆了一下,触电似的将手缩了回去,像是讨好般的恭维着墨莲:“莲妹妹啊,姐姐年岁已高,耳聋眼花也分不清好歹了。还望妹妹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担待些个……”
“姐姐既是身子有恙,何不清修?在自己的宫苑与花草为伴,美景作侣,这份闲逸不知羡煞多少人呢。”姒太妃的话还未说完,墨莲便朱唇轻启,一番言语说的姒太妃脸色煞白。一干宫女纷纷垂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唯独鸾漓听的云里雾里,不知这两位太妃娘娘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谢莲姬娘娘玉言,”似乎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姒太妃强忍着泪意福了福身子,“和姒即日起绝不再出苑半步。”话音未落,便扶着那脸色变的比她还要惨白的嬷嬷跌跌撞撞的离开。鸾漓呆呆的看着依旧面无波澜的墨莲,忽然有些想要逃开。
“鸾漓姑娘,可愿到莲香隅小坐片刻?”墨莲轻笑,梨涡浅浅,极是动人。
鸾漓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莲太妃,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娇俏模样,却只是一番话就让那盛气凌人的姒太妃甚是狼狈的逃离。师父说,智者看心,切忌以貌取人。那这莲太妃可是师父所说的表里不一的典范?该不该去呢?鸾漓当时犯难起来,若是不去,那是违背了太妃的旨意;倘是去了,却又实在没有把握这娘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太妃娘娘,惊鸿有礼了。”正是犹豫着,那醇厚的男声浮云一般的从鸾漓耳边飘了过去。鸾漓一惊,霎时醒过神来。只见煜惊鸿右手牵着墨荻花,神情自得的和墨莲搭着话。墨莲厌恶的看了墨荻花一眼,挥挥手让一个宫女领着墨荻花向莲香隅的方向走去。
“哦,真是麻烦贵客了。”墨莲神情冰冷,面无表情的说着客套话,继而转向鸾漓道,“鸾漓姑娘,改日定要来莲香隅坐坐啊。”接着瞟了煜惊鸿一眼,径自从他身边傲慢的走过去。
煜惊鸿微微摇头,有些落寞的笑容让人心疼。转过头对一脸不解的鸾漓说道:“鸾漓姑娘,可愿到逐华殿小坐片刻呢?也好让在下把那玉牌请出来啊。”
鸾漓扑哧一笑,点点头。也好,这宫中实在有些诡异,煜惊鸿好歹比我来的要早些,说不定能帮我解惑呢。“煜惊鸿,你要再不说话我就走了。”鸾漓颇是恼怒的从煜惊鸿手中把酒壶夺了下来,瞪了他一眼。什么嘛,哪里有请人来做客坐在屋顶上看月亮的?鸾漓叹了一口气,看看自己坐着的青色琉璃瓦心中愤愤不平。煜惊鸿总是挂着那么不正经的笑意,笑容背后藏着不可捉摸的哀伤,他到底是什么人呢?若是身份尊贵为什么莲姬娘娘对他的态度那么恶劣,如果身份卑微又为什么可以在宫中肆意行走,甚至动武都没有人制止他?
“小丫头,你再这么看着我可是会爱上我的。”煜惊鸿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在这明明皓月下,像个倾国倾城的妖精。
鸾漓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心虚的别过眼去看着那一院白菊抿了抿嘴。
“残亘危垣冢草荒,秦淮马蹄漫尘扬。东流河水诉不尽,月华逐愁是堪伤!”煜惊鸿似是自语一般,望着那月亮喃喃的说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让我将这满怀愁苦说与你听呢?”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煜惊鸿,你说这句可好?”瞟了那轮皓洁明月一眼,鸾漓的声音远的有些飘渺,轻的像那月光一般。
“你懂诗?”煜惊鸿颇是不信的看着鸾漓,继而摇摇头笑道,“却不应景。”
“何难?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鸾漓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那股子清澈看的煜惊鸿心下微澜乍起,心猿意马起来。
“你懂……”煜惊鸿分明觉得心中千言万语,此刻却哽在喉中一句也说不出口。覃鸾漓,琴纤玉,你是她吗?你是不是我归去的理由?
鸾漓那一头青丝被风撩起,黑白分明的双眸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深沉如夜,平静似湖。“更深凝白蕊,银玥寒菊香。重露泛凉意,离人思花扬。你可见过天地间漫漫白雪,纷纷白芳,那种美只能用摄人心魂来形容。”
“摄人心魂?”煜惊鸿闭上双眼想象着那副动人的景象,漫天,白色,袭人。“小丫头,那是遗忘的颜色吗?一直寻觅着宿命到了尽头却发现那只是荒唐的梦,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只能延伸,蔓延,交融,直到最后只能遗忘。”
“我宁可相信那是铭记的色彩。”鸾漓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也坚定起来,“听见生命的轮回,看见尘世坍塌,从难过到微笑,到沉默,到勇敢,直到最后用无限强大的自己告诉那些曾经铭记的屈辱,我能守护任何我愿守护的人……”话似乎还未说完,却戛然而止了。
煜惊鸿霍然睁开双眼望着鸾漓,她正举起手中的酒壶将那些烈酒一饮而尽。煜惊鸿连忙从她手中将那酒壶抢了下来,不胜酒力的鸾漓已经是在半醒半醉间,被他这一拉便跌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温暖的感觉让她满足窝了窝,继而如猫一样乖巧酣然睡去。月华殿的青瓦檐角上,煜惊鸿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微微笑意在银辉下分外温柔:“足足十三年了,你终于出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