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只怜惜地看着黛玉,问道:“昨儿可是安稳的?正经今儿早上陪着我一同吃饭,一会子别忘记了吃药。”
黛玉见贾母虽然不问自己的病症如何,却将各色丸药饮食忌口等都预备得极妥当,想来是早已打听妥当的,心中自是感动万分的,忙答道:“多谢外祖母记挂了,一色都是安稳的。”
贾母这才满意地看着跟着黛玉过来的紫鹃,笑道:“紫鹃这孩子极好的,心地好,不忘旧,万事也妥当,又是极忠心的,不似别的丫头那般淘气,处处拔尖出头讨好殷勤的,有她伏侍你,我也放心好些。”
黛玉也极喜紫鹃性格温厚聪慧,再者她也明白,自己终究不是贾家的人,调汤弄水使唤下人的事情,自己和雪雁也不会吩咐的,紫鹃是贾母的大丫鬟,那些下人她自然可使唤的,因此便笑道:“还是外祖母疼玉儿的,将个得力丫鬟给了玉儿。”
惜春因向贾母道:“如今我们姐妹一同上学可好?虽然我们不及林姐姐,可是一处上学,不图别的什么,却也有些进益。”
贾母听了笑道:“正是呢,今儿就罢了,等你姐姐歇息了两天,缓过来了,再去上学。”
说着向黛玉笑道:“虽然说不过都是认得几个字,不当个睁眼的瞎子罢了。但是咱们这样家里的,却是要多认得一些字,懂得一些道理才是,凡事有个主见,将来也好不被别人拿捏着。”
因凤姐儿早早就过来等着伏侍用饭,便又道:“凤丫头也辛苦一些,该叫你妹妹管家的这些道理的,你也教一些,别托懒儿,若我知道了,可是不依的。再者你也不认得字,你妹妹才干极好的,也好替你看一些帐目,只别累着你妹妹。”
凤姐儿听了,便明白贾母之意,早些教了黛玉管家理事,也好不被别人拿捏。
因此便笑道:“好得很,我竟是多了一个极好的帮手了,我也正嫌着我一个睁眼瞎子怎么认帐呢!”
一时见王夫人等人过来伏侍用饭,众人便掩口不说了。
用过了饭,王夫人等人都先下去了,这里只有姐妹们给贾母凑趣。
可巧有一个极标致的丫头子送了给黛玉做的衣裳来,笑道:“老太太吩咐给姑娘做的新衣裳已经赶出来了。”
黛玉见那丫鬟蛾眉凤眼,粉脸樱唇,乌压压一头的好青丝,虽是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却十分伶俐标致,言谈举止也极爽利的,竟有些目空一切繁华富贵的刚硬要强。
贾母笑道:“这也好,我原知你是极伶俐的,且拿过来给姑娘换着瞧瞧合适不合适。”
那丫头却是贾母才给了宝玉使唤的二等大丫头,名唤晴雯,却是赖家嬷嬷买来使唤,贾母因喜她伶俐标致,那赖家嬷嬷便孝敬了贾母的,当时将袭人给宝玉使唤的时候,那宝玉偏又见晴雯十分俊俏,猴儿似的粘在贾母身上,好容易才讨了去的。
说着贾母又对黛玉道:“这个晴雯,针线是极好的,这里上上下下所有的连着女工上的人都不及她。”
说着吩咐鸳鸯打开了包袱,又叫紫鹃伏侍黛玉换上。
却是玉色棉绫面的棉夹斜襟褙子,鹅黄绫棉长裙,黛玉本是清润淡雅,衣襟上的两枝鹅黄色兰花颜色清嫩,娇软欲滴,平添了几分韵致和软和,袖口也是极清澈的鸢尾兰花。
黛玉见针脚绵密,缝工精巧,处处妥帖,就好似量身定做一般,却惟独她自己知道,未曾量过尺寸的。
尤其是裙角的一丛淡青色鸢尾兰花,清瘦俊逸,竟是栩栩如生,仿佛满室生香。
贾母看得极是满意,叫鸳鸯拿了一些钱赏于晴雯。
晴雯凝眸看着黛玉,黛玉本就天生一段风流空灵,却非其容,而是神韵,衣裳的清雅,更衬得黛玉清新妩媚,笑道:“我并不是为这一点子钱给姑娘做衣裳的,若果然是为钱,老太太还赏不过来了呢!”
倒是把贾母逗乐了,凤姐儿故意笑道:“好人,竟不要钱的,若是我,自是要的。”
贾母又对黛玉笑道:“从小儿,你娘也是从不穿女工上的人做的东西的,你的衣裳东西,若是紫鹃几个忙不过来,拿一些吩咐晴雯做也使得。宝玉身边大大小小十来个丫头,也并不少晴雯一个做针线。”
黛玉起身道谢了,瞅着晴雯微微一笑,却也喜她爽利性格。
一时过了,姐妹们都到黛玉房里玩耍,年轻姐妹不过都是谈论一些诗词书画。
黛玉此次来带了许多书籍的,都已摆在书架子上,磊得满满的,一股墨香充斥,姐妹都借了一些过去看。
一时姐妹都去了,却有贾母吩咐鸳鸯送了一大筐的清钱来。
黛玉诧异,鸳鸯却笑道:“老太太知道姑娘素日里都是散漫的,虽有钱也不好拿着银子使,因此吩咐我拿一些钱来给姑娘放着,来往使役一些小丫头子也好赏一些,省得她们空着手回去。”
黛玉忙站起来谢了,命紫鹃收了,又叫雪雁拿自己从苏州带来的茶沏一碗给鸳鸯吃。
鸳鸯吃了一点子茶,才又对紫鹃道:“家里头许多事情,你也要提点着姑娘,别叫有心人使了坏。”
紫鹃笑着答应了,道:“这个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且放心就是了。”
鸳鸯这边去了,紫鹃才将这里上下各人的模样性格喜好等一一告诉了黛玉。
末了才道:“老太太疼姑娘,自然不碍的,只是有一起小人,最是见不得别人好的,眼红得很,风言风语也是有的。只姑娘自己别多心就好了,也别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又说起贾母还有一个侄孙女湘云,笑道:“云姑娘年纪小,未免大大咧咧一些,说话也直了一些,只因她从小儿没了父母,大家都让了她一些,未免养就了骄横的性子,想来老太太过两日也是要接了过来住的,若嘴上有什么对姑娘冒犯的,姑娘也别在意了。”
紫鹃原本是这么说的,不想果然进了次日宝玉便提着说不见了湘云。
贾母正抚着黛玉,听了这话手微微一顿,方笑道:“正是呢,也该接她来过两日,姐妹也该见见。”
话虽如此说,却并不见打发人去。
直到十月将尽的时候,黛玉正在对镜理妆,就听得贾母房里一阵大说大笑的,笑语喧哗。
春纤笑道:“必定是云姑娘来了。”
紫鹃细心地替黛玉拢好衣领,却是一身淡淡的兰色,并无丝毫镶滚,只撒着极淡的冷蓝色小竹叶,却更显得黛玉清冷娇润。
鸳鸯拿着一件米白色虎纹翻边的斗篷进来,笑道:“外面下着雪,老太太说大红大紫的衣裳姑娘是穿不得的,因此拿了这件来,虽然素些,可是里子是白狐皮的,可巧还是今年俄罗斯那边进贡的最时新的,最是暖和,姑娘穿着最好。”
黛玉谢了,紫鹃替黛玉披上,也不禁暗赞贾母眼光,这件衣裳,除了黛玉,真真是没有人能穿出那股韵致来。
逶迤至贾母房里,只见一个女孩儿在三春之间大说大笑的,忽而大笑,忽而跳脚。
长挑身材,纤腰如蜂,竟比黛玉还高了许多,穿着紧身水红大红粉红靠色三镶小袄儿,石榴红海棠裙,束着一条大红汗巾子,更显得鹤势螂形,眉宇之间分得很开,姿容俊秀,是个很爽朗灵活的女孩儿。
见到黛玉过来,贾母忙招手叫她坐在身边,细细打量了好一会,笑道:“如今天冷,今儿气色倒是好的。”
说着才向湘云道:“云丫头,来见过你林姐姐。”
湘云本是要给黛玉一个下马威的,不想黛玉竟是个水掐出的女孩儿,行动如弱柳摆春风,娴静若姣花照秋水。
探春见湘云神色有些呆呆的,暗怪她在黛玉跟前失了体统,忙推了她一把。
湘云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怪道老太太有了林姐姐就不要我了,却原来林姐姐竟是仙人儿似的。”
说着只瞅着黛玉笑,只不知道那笑里,到底带着什么。
贾母脸色微微一沉,倒是探春看得分明,忙笑道:“今儿雪却是大的,倒是赏雪吃酒才是好的。”
说着又笑道:“林姐姐,江南是少见这样大雪的,咱们且出去好生玩耍一番才是。”
黛玉确是未曾见过这样好大雪,不觉也是笑靥如花,再者她本性聪敏,自然看出了一些眉目,因此便笑道:“好啊,倒是雪中赏梅才是好的,红梅花显得精神俏丽,黄梅花显得淡雅韵致,绿萼梅花却又更冷傲超群,我却独喜那白梅花的冰清玉洁。”
探春又对湘云笑道:“正是呢,今儿才得了好鹿肉,咱们且去尝尝。”
说着把湘云一阵风似的撮了出去,到了院子里。
湘云本是最淘气的,可巧见到琥珀拿着贾母的大红猩猩毡斗篷穿过长廊,她便一把拿了过来,披在身上,偏那斗篷又大又长的,拖在了地上,拿着汗巾子拦腰系着,竟和几个小丫头子扑雪人去。
探春素爱梅花,拉着黛玉的手,正要出院子去赏园子里的梅花,却不料湘云突然踩滑了,斜着身子歪歪斜斜地撞到了黛玉。
探春原比黛玉高了一些,见黛玉身边乃是水沟,急忙抱着黛玉滚到了一旁。
把跟着的丫头都吓了一大跳,一窝蜂上前来扶的扶,问的问,竟是乱哄哄的。
黛玉早已惊得玉容失色,手肘一阵疼,却忍着不肯说。
紫鹃扶着黛玉,侍书扶着探春,好容易站了起来,迎春赶紧问黛玉有没有跌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