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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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富才的办公室宽敞豪华,足有一百来平方_38605.html米,另设休息间、洗漱室。办公家具大多是古色古香的红木制品。进门口是会客区,对过靠里放着硕大锃亮的办公桌,二米多长。中间区域是一个五、六平方米的建筑模型,那是红牛集团近期开发的楼盘。在会客区的大茶几上,放着一个红木托架,用玻璃罩罩上,光看外表就很精致,也很大方。只是奇怪的是,里面用暗红丝绒衬着的竟是一把木匠用的木刨,除了表面油光锃亮外,也没什么特别。这种刨在机械化程度不是很高的一、二十年前,可是木匠们的“吃饭家什”,离开了它打不了家具,做不成木活。自以为了解马富才的人大多这样猜想,这个小木匠是不想忘本,因为他就是靠这个起家的嘛,殊不知这把普通的木刨对马富才来说另有深意。

    姜莹莹走后,马富才起身走到茶几旁,蹲了下来,眼睛久久地凝视着那把木刨,心绪万千,有一种疼跟着血液在身躯里游走,顷刻便迷漫全身。

    二十三年前,那个发生在浙北山区的故事这一辈子都不会从马富才心头抹去了。但他从来不想去触碰它,那是一段痛骨碎心的记忆,现在却由不得他了。

    马富才,喻意是又富又有才,但爹娘似乎白取了这个名字。五、六十年代,马富才的娘为了争当“光荣妈妈”,和马富才的父亲不辞辛苦,日夜劳作,一连生了九个子女,四男五女,最大的大哥跟最小的小妹相差十岁,几乎一年一个。马富才挤在当中,是老五。那段时间,村里人一年到头几乎都看着马富才的娘典着大肚子,没有空闲过。子女多了,看上去人丁兴旺人强马壮,但也真正拖垮了这个家。赶上三年的自然灾害,马富才的爹娘把村周边的野菜挖完了,把土皮地翻过来了,还是活活饿死了二个孩子,老三和小七子。老三是女孩,是大姐,小七子是男孩。做姐姐的老三把能吃的东西都让给了小弟小妹们,光吃水胀死的,死的时候,看上去很胖,但皮肤一按一个坑,久久不能弹起来。小七子饿昏了,只要见到咬得动的东西就狂往嘴里塞,有次吃观音土吃得太猛了,一下子噎住,翻着白眼,手舞足蹈一番也就去了。穷困和饥饿深深地烙在马富才少年时代的记忆中。十三岁那年,爹让他去学门手艺,好自力更生,养家糊口。这是条出路,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爹在村南头给他找了个木匠师傅,是爹的结拜兄弟,姓杨,早年死了妻子,没孩子,正好马富才给他作个伴,既当徒弟又当儿子。马富才从此就跟着杨师傅走街窜户开始了他的手艺人生。

    这样一晃十来年,马富才从一个流着鼻涕打下手的小徒弟变成了一个手艺精湛的青年木匠。按说三年满师,他早就可以自立门户了,但看着日益衰老的师傅,他于心不忍。马富才心善。以前是师傅养着他,供他住教会他手艺,虽然脾气暴躁些,又好喝酒,但马富才知道那是师傅心里苦,他不计较,现在该是报恩的时候了,他得反过来养师傅。

    像马富才这样的木匠一般都本乡本地干活,打家具,做门窗。有次在县城给一户人家做八仙桌,完工后验收,主人家对马富才的手艺赞不绝口。这户人家姓金,早些年从浙北山区来的,他说那儿的木匠简直称不上木匠,没什么手艺可言,如果马富才能去那儿露一手的话,保准生意好的不得了,就是呆上一年都没问题。马富才听了有点心动,在本地,这口木匠饭因为吃的人多了,也就越来越难吃了,他本来就一直在谋划着出路,要不跑的远一点找活,但考虑到师傅年纪大了,最多在县城周边转,可到浙北,不光是出省,还有数千公里的路要走,师傅愿意吗?谁想杨师傅看出了徒弟的心思,反而鼓动他走出去。“想当年,你师傅最远还跑过青海格尔木,甘肃天水呢,连内蒙古也走过,只不过人家住的是蒙古包,用不着打家具,做门窗,生意没得做,只好回来了。”杨师傅捋着下巴几根灰白的山羊须,嘿嘿笑着逗徒弟。老金也在一旁鼓动,“是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像我早几年也是糊里糊涂一头撞到了这里,现在还不是挺好,要不,我给老家人捎个信,我那边外甥明年春上娶媳妇,估计还没打家具呢,你们去了,正好有活,也有了落脚点,不至于太生疏了,可中?”既然师傅表了态,何况还有现成的活可以做,马富才点点头答应了。

    半个月后,马富才和杨师傅背扛着木刨、木踞等简单的木匠工具坐着长途车来浙北这个叫着高介镇的地方。从县城到高介镇几十公里是极其难走的山区乡村路,车开起来颠簸不已。破旧肮脏的长途车在县城里象疯狗一样横冲直撞,可到这里时速只能维持在20码。但即便这样,路面凸出的石块还是撞得汽车底盘咣咣作响,把马富才晕得七荤八素。

    高介镇是个古镇,座落在一个被群山包围的谷底,从山上俯瞰,全镇景象尽收眼底,那极具古镇特色的封火墙和带着尖尖翘檐鱼鳞青瓦的屋顶总算让晕得奄奄一息中 文首发的马富才起死回生。镇旁有条河,叫玉带河,从东边看宛若一条轻盈飘逸的丝带,萦绕在两山夹峙的沟谷中,从西边瞧,又似一条栩栩栩如生的游龙,正欲腾空而起。

    来自平原的马富才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满山翠绿,景色秀丽的山乡小镇。

    老金说的没错,马富才一到就接到了活,第一家要打家具的就是老金的外甥,他要娶媳妇,新房刚落成,还没来得及打家具。马富才赶巧了,何况又有老老金介绍,不用费什么口舌,就托付给他们了,那一整套的桌、椅、大橱、木板床等家具,让师徒整整忙活了一个月,山村人不兴给家具上油漆,死贵。刨边磨角上完桐油就算好了。东家一看,哟,还真亮眼。式样新,手工好,又结实又耐用又好看。乡村人喜瞧稀罕,看了也都赞不绝口。加上马富才外表老实、不多言、死做活,工钱合理,这样口口相传,师徒俩在小镇上出了名,附近村庄的老百姓要打家具都来找他们了。做手艺的就是这样,做到哪里,吃到哪里,住到哪里。日子一过去,马富才和杨师傅在高介镇一呆就是小半年了,镇里十多村走了也有近一半。虽然钱也挣得不算多,但活却不用担忧从没断过。

    转眼已近春上,马富才和杨师傅商量着想忙完了手上的活,就息下工回老家看看。师傅倒无所谓,就一个人百无牵挂,但马富才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早晚总归有念想的。但是赶巧在这当口有户人家找上门,火烧火燎的要马富才帮忙去打家具。原来也是孩子要娶媳妇派用场的,已经说好了日子,可是女方家突然提出男家的家具都是老的太破旧了,不上台面,须重新翻新。时间太紧了,这家人家只好来求马富才了。

    马富才其实早收拾好了行李,本不想多揽事的,少做一家不亏,多做一家不赚,何况过了春上还要回来的,于是犹豫着推脱。那家人家来的是父子俩,爹指着儿说,儿子是个瘸子,小时候玩皮爬树掏鸟窝给摔的,三十出头了,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而且还是换亲换来的,万事俱备,不能因一点破家具把事黄了。那个老爹抖抖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手绢,展开,里面是十几张面值为10元、5元的纸币,又说,钱都是借的,得把事做了,他才安心啊。马富才还没开口,杨师傅就在旁边咧嘴骂了,自然骂的是自己的徒弟,你个直娘贼,人家可怜巴巴的,还不应承?马富才本来一有孝心、二又心软,见师傅发火忙慌里慌张地答应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