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明下了飞机,夏冰云连市区都懒得逛,随便找了家宾馆将就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去长途客运站买了去丽江的票,坐上开往古城的大巴。闵都没有直飞丽江的航线,夏冰云只有在昆明中转。
昆明距丽江将近600公里,就是在平坦宽阔的高速公路上,这样的路程也不算短,何况云南是个山地省份,多的就是崇山峻岭。“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气候反差较大,刚才还是风和日丽,眨眼间就可能大雨倾盆,路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大巴车往往都赶不快路。
对夏冰云来说这都无所谓,她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自从电视台辞职后,她就在躲避,熟悉的人、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城市,那一切对她来说太压抑太窒息了。亲朋好友同事会一遍又一遍问起发生在她和她丈夫身上的事,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的,口气虽然是委婉的小心翼翼的。但还是深深刺痛着她。就是不问不说,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也是那种探询和疑惑,甚至于怪异。夏冰云现在对周遭的感觉越来越敏感,越来越不踏实。她的父亲,贵为闵都市市长的夏正涛也被女婿的学术造假丑闻连累了,在官场中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因为某个项目是在他的支持下开展研发的,而今这一切都成了“皇帝的新衣”,被人耻笑,引为话柄。夏冰云知道她无力抗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要割断这一切的是是非非,离婚、辞职、像一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入沙堆里,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她逃离了闵都,逃离了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城市,她如同受了伤的小鹿,忍受着惊恐和伤痛的折磨,迫切需要的是逃离猎人的射击,野兽的攻击,找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世外桃源去疗伤,舔着血淋淋的伤口,在无助中等待一种飘渺的希望。
丽江是她的下意识选择。半年前,云南民族歌舞团来闵都演出大型原生态歌舞剧“云南映象”,她作为电视台的主持人采访了该团的艺术总监、青年舞蹈家杨丽萍,对这个美丽、知性,充满艺术魅力和天赋的同龄人充满了欣赏和敬佩,尤其观看了节目后,更对这个彩云之南的地方产生了浓重的兴趣。她无数次地想像着,在苍山洱海,在滇池,在泸沽湖欣赏着满天的彩霞,有时只一片云就有彩虹的七色,那是多么的心旷神怡。
夏冰云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她就会来到这里。可惜,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份中 文首发欣赏七色彩云的心境。
大巴沿着陡峭的盘山公路上,喘着粗气吃力地行进着。丽江高速还没有通,路况实在不怎么样。在大理古城,稍事停顿,一车人下车用餐,被晕车折磨得有气无力、头昏脑胀的夏冰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匆匆跑到饭店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拼命地狂吐起来。还好早晨并没有吃很多东西,一下子吐光了,但后来的一阵干呕更令人难受,像是怀了孕的妇女,那种恶心和酸楚不断地往喉咙口窜,往外冒。她用手扶着墙,整个人软弱的往下坠。她看着不远处,同车的人正陆续地往车上,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明白她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同车人,但不是同路人,到了目的地,散了,就是陌路人,没有谁会关心去帮助一个陌路人的。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落泪,眼里一片恍惚,心中时而茫然,时而又觉得莫名地凄冷落寞。
你没事吧?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夏冰云抬眼一看,一个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大概三十多岁,干干净净的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态,很真挚。
没,没有。夏冰云喃喃答道。她有些慌乱和发窘,用手背擦拭着还泛着泪光的眼睛。
没事就好,我刚才看见你……男人瞥了一眼夏冰云脚下的那堆吐物。他的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说,漱漱口,可能会好受些。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在平时,夏冰云是不会接受一个陌生人、尤其是陌生异性送的东西,哪怕是一瓶水,况且这是在旅途中,更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戒备,但此刻,夏冰云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接过了他手中的矿泉水,喃喃一句谢谢。
走吧,汽车要开了。男人边说边转身向停车点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看,你行吧?
夏冰云气虚衰弱,腿脚无力,真的不想动弹,但汽车是不等人的,一车人早已上去了,司机正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着他们。
男人转过身,紧走几步,来到她身边挽起了她的胳膊。她有些窘又有些恼,不太习惯他这个样子,想挣扎,但男人的手很有力,似乎容不得她反抗。她悄悄瞥了一眼男人,男人的脸色很淡然很平静,从神情中看不出些许的不自然或者轻佻。夏冰云稍稍放了心,由着他扶着走向汽车。
刚落座,汽车发动了,继续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跳着舞似的前行。夏冰云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堵在胸口的那股恶心感稍微好了一些。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那男人的座位离她不远,在她斜对面的前一排,那男人正好也扭转头在看她,见她注意到他了,便笑笑微微点了点头。那神色就像是一个相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似的,透着亲切和随和。夏冰云的心口“?”的一声,仿如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慌忙低下了头,脸上竟然微微发烫。
仿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巴一路磕磕绊绊一摇三晃,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城依水存,水随城在”的丽江古城。这座面积不算很大的城市,犹如一位温婉的少女,依偎着雄伟的玉龙雪山。在夕阳的余晖中,古城的青砖瓦房密密匝匝,房顶也仿佛起伏的海洋。
大巴上的人下了车各奔东西很快都散去了。那个男人肩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包,向夏冰云挥了挥手,也走了。街上人头攒动,古城是那么的繁华,特色饭店、咖啡店、酒吧、工艺店、旅馆把一条条街道小巷塞得满满当当,雕栏玉砌,明清石桥,静静地注视着满城的喧嚣,它们沉默不语,似乎在怀念多年前的宁静和祥和。很多小店门楣上都挂着大红灯笼、五色彩旗,让古城看起来似一串奇怪的东巴文字,扭曲而张扬。
站在河道旁,看着潺潺东流的溪水,夏冰云怅然若失。刚才那个男人跟她告别时,她以为他会跟她聊几句,她看得出他也是一位旅人,身边没有同伴,也许会提出与同样孤身一人的她结伴同行,或者可以留下联系方式,有机会让这邂逅延续下去。但他没有,他只是礼节性地说了声再见。夏冰云知道自己魅力依旧,虽然年近三十,但还是如少女般光彩照人,颦眉秀目,楚楚婷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们都乐意同靓丽的女人搭讪。但这个在旅途中帮助了她,关心过她的男人,而今却步履匆匆地走了。夏冰云内心实际十分渴望他能提出要求,结伴旅行或者索取她的联系方式,哪怕问候她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也行。当然如果真的他提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何反应,不知所措?或者干脆置之不理?也许还会厌恶他自作多情,甚至怀疑这种人心存不良另有企图?
她知道依她目前的心境是绝对不会期望在旅途中发生那种所谓的浪漫之事。所谓的“艳遇”是男人们吹嘘的资本,女人们放纵的结果。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在良好的家庭氛围中,在高等学府成长起来的,平素又是个较矜持的人,行为举止讲究合理得体,不会轻易地放开。
但是,现在她内心竟然升腾起一种渴望,希望这个男人留下来跟她一起走。她知道自己此刻脆弱的已不堪一击,她的生命如同溺水般正在渐渐沉下去。她竭力要抓住什么,哪怕这只是根稻草,只要能救命就行,
夏冰云向一家工艺品小店的店主打听住宿的地方,按着他的介绍,顺小道而下,到了四方街附近,在那里找了家叫老井的客栈安顿了下来。客栈是居民改造而成的,不大,但古朴典雅,有明清遗风。她洗漱了一把,把一整天的疲惫清洗干净了,便想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好好躺下来休息,但古道热肠的店主却跑来,建议她去丽江的酒吧一条街走走_38605.html,或者去听听纳西古乐,“没去过就算白来丽江一趟了。”店主说。夏冰云虽然心中不在意,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不知道她的客人其实不是来旅游的,而是来“疗伤”的,但她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于是勉强笑笑答应着。
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屋檐下,不时可以看到身着纳西族传统服装的老人在悠闲地漫步,他们黝黑的脸上留下了高原隽永的阳光和艰难岁月的痕迹。不知不觉,她已来到了河道旁的酒吧一条街,已是掌灯时间,酒吧里陆续点起了蜡烛,一对对情侣低声耳语,隐约间似有古乐萦绕。
夏冰云走过一间叫“一米阳光”的酒吧,似乎很眼熟,驻足细想,记起电视台不久前热播过一部电视剧就叫《一米阳光》,讲叙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想不到在这里竟然碰上了。也许是好奇,她不由自主往酒吧里头探望,目光被拽住了。
她看到一个男人正若有所思地坐在角落里,面前的桌子上堆了一排拉的啤酒瓶。
这个男人就是她先前车上遇到过的那个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