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靖国当然不是洋葱,或者他不会认为自己是洋葱。
现在他坐在市经贸局豪华宽大的局长办公室,背靠着舒适霸气的大班椅,正春风得意着,不会去关心,也用不着关心洋葱到底有没有心。短短的七年,他在人生中经历了一次大飞跃,从副科――不,严格地说只是个科员,到副局级的局长,仕途三级跳,这种难度有多高啊,可是他做到了。人呀,一旦顺风顺水起来,好运就会接二连三,挡也挡不住。
四十岁不到就能坐到副局级,在闵都市这个副省级的市里本来就属凤毛麟角,也算是异数。而今更让吕靖国按捺不住激动的是,他已从可靠渠道得知,明年初市人大的政府换届选举,他将是副市长的候选人,如不出意外,那时,人们不会再叫他吕局长,而改称吕副市长了。最近市里将进行民意测评,然后就是组织部谈话,市委常委讨论通过,再报省委确定。这是程序,也是一种形式,没什么大不了的。官场的人事嘛,就讲究个表面儿光,人事人事,就是人在搞事,人有七情六欲,原则就成了摆设。地方政治生活中“民主”始终是个新鲜的玩意,“人治”才是轻车熟路,这“人治”就是一把手“治”,你可以有脑袋,但你绝不能有思想,你可以掌握真理,但你千万不能坚持。你可以有能力,但千万不能让人感觉你能力超过了上级。还是那句话,领导说你行,你就行;领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还有就是,进了班子,不进圈子那也是白搭,所以做官既要进班子,又要进圈子,那样的话,不跟组织部,年年也有进步了。
三十岁前,不,严格地说,在还没有同夏冰云交往,从而得以接近市长夏正涛――他现在的岳父之前,就是让他想破了脑袋,他都总结不出这些经验之谈来,哪怕就是听到了看到了,也没有这般强烈的感受。那时他算什么?一个市级机关不起眼的小秘书小科员而已,干的多是打杂的活,整理文稿、校对稿子、发放资料、布置会场、记录会议……他不是那些领导们的专职秘书,那些为市长提包的家伙比他不知道要神气多少倍。他们才是领导身边的人、心腹、是自家人、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一旦领导要退,要转岗、要上调,他们几乎都会想到把自己的秘书安排好,这既是领导对部下的关心,也是一种私情支配下的下意识行为,那些秘书们由此便走上了领导岗位。他们的人际关系一般比从基层上来的干部要广泛的多,于是进步的更快。但吕靖国那时却什么都不是,他只是这些秘书们的秘书而已,他像个小媳妇一样,在领导面前受气,在这帮秘书面前也要听他们俯首指气地安排。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吕靖国心里渴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当上市长们的秘书,哪怕是副市长中排位最末一个的也行。但是苦熬了几年青春,他只是动了职级,换来了一个论资排辈本该应得的副科,而干的还是那些刚从大学分配进来时所做的工作。不是他没能力,也不是他工作不勤奋,只是他没关系,或者没有人给他创造机会。
吕靖国其实心里很明白,他的仕途之所以受阻,是跟管人事的市府陈副秘书长有很大的关系。实际上,当初吕靖国进市级办公厅秘书处,也是通过陈副秘书长的,是他从人事局送来的一批应届毕业的大学生档案中发现并挑选出来的。五十多岁的陈副秘书以前也是农村干部,当过了乡党委书记,副县长,对农村人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一看这个来自西北农村的小伙子就觉得投缘,又见他学习优秀,还做过系学生会主席,大学时就入了党,觉得有潜力,于是便把他要过来了。吕靖国那时觉得自己特别地幸运――一个从农村里来的刚毕业的大学生能迈进市府的大院,成为其中的一员,这是多么令人自豪的事情,暗自得意觉得身价百倍,挺光宗耀祖的。同时分进来的还有两人,一个男的是上海复旦毕业的,另一个是女的,是他的同届不同系的校友。起初,凭感觉,吕靖国觉得陈副秘书长对他的关心要多一点,更欣赏一些。确实,在陈副秘书长眼里,农村的孩子朴实,勤恳,上进心强,心眼也没那么复杂,对比那个复旦的,虽是全国名校出来的,但从小生活在城市,眼界高,心头活,有些浮,所以他不是特别的中意。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陈副秘书长对吕靖国大发其火,有了看法。
市委负责宣传的副书记有个女儿,因为小时候得过麻痹症,左腿落下了残疾,走路有点拐,所以到了出嫁的年龄还没有找到对象。女儿自己倒没什么,可做父母的却焦急万分,于是到处托人帮忙注意点,寻找一个可靠的小伙子,尽快把孩子的终身大事落实下来。陈副秘书长以前在做乡党委书记时,副书记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后来上调县、直到市里,跟他不无关系,可以说副书记对陈副秘书长而言有知遇之恩,既然老领导(何况还是在任的)有困难,他也当仁不让要想办法给他解决了。他一直留意着,吕靖国是他观察下来最合适的一个人选。你想呀,这种农村出来的孩子对生活本来就不那么好高骛远,比较现实,能进入市级机关,那是祖宗坟上冒青烟了,又加上娶到了个“豪门”千金,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是今生的造化。他一点也不讲领导的形象就兴冲冲不加掩饰地把想法同吕靖国明说了,本以为吕靖国会感激涕零,不料这小子竟无动于衷,婉转地表示了拒绝,说刚工作还暂时不想考虑,谢谢领导的关心。这让陈副秘书长很恼火,只好尴尬地打着哈哈,好好,小吕有事业心,不错不错。这件事在两人之间存了芥蒂。不过,更让陈副秘书长没有想到的是,过了没多久,他便从吕靖国的那位校友、一同分配到秘书处的那个女孩嘴里得知,吕靖国不光早知道那位副书记的女儿腿有残疾,而且他其实已经有了女朋友,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一家机械中专任教。陈副秘书长当时那个气呀,恨不得当面去扇吕靖国几个耳光。但领导必竟是领导,领导要对惹恼自己的下级只需下个定语,那他就死定了。不久,新上任的常务副市长缺秘书,要秘书处推荐一个人,副市长有意吕靖国试试,陈副秘书长轻轻一句话就否定了他:这个同志业务素质确实还过得去,但还不太成熟,个性太强,需要磨一磨。后来,还是那个复旦的做了常务副市长的秘书,不到三年,转岗到教育局当了副局长。而那个女校友随后调入机要科,一年多时间就做了科长,只有吕靖国窝窝囊囊地原地踏步。
_38605.html时间长了,吕靖国终于明白是陈副秘书长在为难他。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敢说,更不敢怒,私下里几次想着要调出去,可事情往往运作到关键时刻就卡壳,陈副秘书长半阴不阳地当着他的面对秘书处的人说,年轻人得沉得住气,要修身养性,别以为自己能,你的几斤几两中 文首发还是要有领导掂量掂量的?吕靖国自然明白陈副秘书长的弦外之音,但他又能怎么样呢。只好乖乖地按部就班工作,磨呀磨,磨得快连脾气都没有了。
那是他最灰暗最不得志的一段日子,而且是那么长。他在别人的眼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没有追求的公务员,过起了世俗庸碌的日子,结婚、生子、太太平平地得过且过起来。
转机出现了,夏冰云闯入了他的生活,不,严格地说,是他吕靖国看到了这次机会,并牢牢地抓住了,起初,是一次无心插柳之举,不料却扭转了他的人生,让他得到了满盘的收获。一切是那么地偶然,但却又代表着必然。
这一年可以说是吕靖国悲喜交加的一年,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与他直接有关,另一件与夏冰云有关,当然真正说起来的话,最终也把吕靖国联系了起来。
吕靖国的才三岁的儿子生了急病入院检查。在验血的过程中,他得知儿子的血型是B型,当时他就觉得很奇怪,自己是O型,当中专老师的妻子是A型,而他曾经在一本医学书上看到过介绍,O、A型夫妻结合,所生的子女绝对不可能是B型的。难道这个他辛苦抚养了三年的孩子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个疑问苦苦地折磨着他,最后终于忍不住追问妻子,一开始妻子嘴巴还挺严实,就是不说,反而讽刺他神经过敏。直到吕靖国提出要进行DNA鉴定,她才慌神了,终于招供自己曾经与中专校长发生过关系,也搞不清怀上的是他的种。她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在吕靖国面前下跪,请求原谅。吕靖国哪能受得了这种莫大的侮辱,早已气的吐血,他恶狠狠地把妻子揍了一顿,第二天就拖着遍体鳞伤的她到民政部门办理离婚手续。他妻子自知理亏,放弃房子存款等其他财产,带着儿子灰溜溜地回了娘家。
吕靖国觉得这个社会真他妈的太不公平了,什么事都处处跟他作对,连老婆都背叛他,自己傻哩吧叽白养白疼了别人三年的孩子。他有了一种绝望的感觉,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
恰在此时,夏冰云也遭遇到一次人生寒流。这个闵都市电视台美丽的女主播的丈夫是省内乃至全国的知名学者,当时任省工大教授、博导、微电子学院院长,虽然还不到三十五岁,当在行业中已取得斐然骄人的成绩。他是“海归派”,在英国利物浦大学读的博士,回国后他和他的科研团队研究发明了一系列科研成果,某几项还填补了国内学术和应用领域的空白。那几年他风光无限,俨然是科学界的后起之秀,享受国务院特殊专家津贴,据说已列入中科院候补院士名列。他跟夏冰云结合可以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一对金童玉女。谁料到,某天有人揭发他学术造假,剽窃他人的科研成果,那些所谓的发明其实都是他在英国读博士时跟着导师共同研发的,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修改实验数据,而且这些理论上的科研成果根本无法在实践中运用。科学界顿时哗然一片,那些原先力捧他的学术界、政界领导脸面无光,愤然与他一刀两断,划清界限。这个原先的时代骄子、栋梁之材一下子从天上砸在地上,又被人们踩在脚下。科学是来不得虚假的,尤其在中国,一个人在学术界闪了腰,同政治上一样,肯定会终身残废。这种事也深深影响到了夏冰云。那种感觉是那么地天昏地暗。陷于事件的漩涡之中,她无法逃避。一个女主播,每天在电视台播送新闻,不料自己的丈夫却给她制造出了个灭顶之灾的丑闻。她无法再每天面对百万闵都市人民,于是选择了辞职,选择了离婚,从公众的视线上彻底消失了。
如果没有那次丽江之行,或许夏冰云就不会遇上吕靖国,两人更不会走到一起,同时发生那么多的缠缠绕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