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先是忍不住笑了，然后又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也可能是想到底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在海子里游泳的真正原因……
“如果那时他说出来的话，”马哥叹息着，“或许我的人生就会是另外一番面貌了。”
而那时，鲁瓦诺日只是说了句很明显是谎话的谎话：“我喜欢游泳。人老了就更需要锻炼身体了。”
鲁瓦诺日也在白天出没的这个秘密，马哥一直保守了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和鲁瓦诺日在那个夏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其实能够守口如瓶的原因倒没有多么高尚，对于十六岁的少年而言，他担心的只是，如果别人知道了，想必自己也会陷入到麻烦中去。此外，发现真正的鲁瓦诺日并不像人们传言中的那样，也让他很有成就感：鲁瓦诺日是一个非常博学、宽厚、善良、聪慧的老人，而且，对世事常有一些透彻的见解。最让马哥由衷欣赏的是，鲁瓦诺日甚至能拿别人说他的闲话来开玩笑。所以，他喜欢鲁瓦诺日，甚至可以说是崇拜鲁瓦诺日。他觉得，这个被爷爷和所有释比唾弃的人，其实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优秀。
只是这年夏天过后，马哥转学去了县里，偶尔寒暑假回家时，也能偷偷见一见鲁瓦诺日，可毕竟是日渐稀疏了。到后来他上了大学，去了成都，就基本上完全失去了联系。直到那个冬天，他从儿时伙伴的口中得知了鲁瓦诺日病重的消息，才猛然明白，这个老头也有离开自己的一天。伙伴说，镇上的医生听说是鲁瓦诺日找他看病，张大的嘴半天都合不上。
整个小镇仿佛是在一瞬间沸腾起来。大家都在说：鲁瓦诺日还活着，但他马上就要死了。
马哥既不安又痛苦地呆在家中，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看他。他知道自己如果一旦看他，便会暴露出和鲁瓦_38605.html诺日之间的秘密，人们会说些什么，会怎样看待他，他的父亲、那些当释比的叔叔们又会怎样说他，怎样看待他呢？他犹豫了很久，始终没能做出决定。
仿佛是明白他的心思一般，鲁瓦诺日在临终之夜，只找马哥最亲近的伙伴前来通知他：自己要死了，想在临死前见他一面。
可他还是晚了。当他顶着寒风，在漆黑的山路上跌跌撞撞，赶到山顶的那间小屋前，推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也不见了，只有地上放着一双鲁瓦诺日多年前就在穿的布鞋。伙伴说，糟了，他们一定是看情形不对，所以抬着他下山去医院了。
天亮的时候，消息传来：鲁瓦诺日死在了路上。
这话说得太奇怪了。马哥知道，鲁瓦诺日从来就不曾对自己年轻时没能通过释比考试而感到懊恼，“忏悔”就更不可能了。至于前面的话，说是交给“释比的孙子”，而没直接称呼自己的姓名，想必是因为不想暴露他们之间曾经相识，并结下友谊的事……想到鲁瓦诺日的良苦用心，他感到心脏附近好像有把尖刀在不停地剜着，既痛苦又难过，想强忍着却没能忍住，终于还是掉下泪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