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哥说，他曾经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这样一句话：“一位释比的离世就意味着一座图书馆的坍塌。”在祖父之前，无数座“图书馆”就是这样坍塌的。《刷勒日》中的图画大约有一百多幅，绘满了各种花草虫鱼和服饰造型各异的人物，内容涉及羌人的宗教、人文地理、社会历史，乃至古代先民的游牧、射猎、农耕，最初的商品交换、建造、丧葬、婚俗、礼教、服饰等等，学者们在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后宣称，《刷勒日》几乎可以概括“三坛经”――也就是释比唱经的全部基本内容，因此也可以说，这部图经就是一部包罗万象的羌族百科全书。可想而知，没有文字的羌人，要通过一代又一代的口传心授，将《刷勒日》中图画的含义准确无误地传承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释比也是人，也会有遗忘和记错的时候，因此《刷勒日》的部分失传也就必然而然了。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刷勒日》和释比唱经都是我的主要研究对象。我很想知道，那些没人能看懂的图画究竟是什么含义。”马哥说，“直到一天夜里，我听见有人在窗外叫我的名字。”
摩西加纳，那个人轻声喊道，他快死了，只想见你一个人。
喊他的人是他的儿时伙伴。而马哥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明白了“他”是谁……
那个老头，竟然要死了吗？
说起来，这事还要回溯到二十多年前，马哥刚刚跟随祖父学习释比的时候，一天，祖父忽然用严厉的声音对他说，不要接近山下那个总是半夜在海子里游泳的怪老头。马哥知道祖父说的是谁。那个怪老头在整个镇上都非常有名，他喜欢在夜里游泳，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甚至曾有人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里，看见他赤身裸体地跃入水中。可从未有人在白天看见过他。人们都说，白天他就在山顶那间孤零零的小屋里睡觉。
很多年以来，他_38605.html就像一个昼伏夜出的鬼魂，带给人们既好奇又恐惧的想象。大人们会用他来吓小孩，说再不睡觉就叫某某来抓你。男孩间也经常会拿他来打赌，看谁敢在他经常去的海子旁呆一个晚上，或者去他的那间小屋前用石子砸他家的窗户。
可祖父之所以告诫马哥不要接近他，却不是因为他的古怪。据说，许多年以前，当祖父还是一名青年的时候，那个怪老头还不怪，也是一名健康俊朗的青年，名叫鲁瓦诺日。他和祖父几乎是同时拜师学艺，想要成为一名释比。只不过，鲁瓦诺日的师父是另一位释比，没什么名气，而祖父自然拜入的是自己父亲这位远近闻名的释比门下。两人的学习条件不同，可考试却是一起进行的，也就是中 文首发“盖卦”那天。
祖父说，那天，当鲁瓦诺日被要求表演用刀插入脸颊的“法术”时，临阵退缩了，不顾众位释比的责备，像个胆小鬼一样逃离了考场。祖父说到这里的时候，仍然是一脸的鄙夷：如果仅仅是这样就罢了，可他明明没有通过盖卦，却竟然公开受邀行艺，当起了释比来！不仅是祖父，在当时所有释比，包括普通羌人的眼中，这种行为也是对神和祖先的一种亵渎。鲁瓦诺日只接受过一家不明真相的羌人邀请，做了一次法事，很快，当他的“声名”远扬之后，很快就没有人理会他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