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抓住少年的胳膊猛烈摇晃。
“别再哭了!”我大声吼道,“你快抬起头来看看!”
哭声竟然真的停了。少年的头在臂弯中微微动了两下,然后缓缓地抬了起来。
一双悲伤的眼睛望着我。
除此以外,我几乎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鼻子是什么样子,他的嘴,他的额头,他的脸颊……统统被那双眼睛所带来的强烈感受淹没了。我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好像我必须这样看着,也只能这样看着。一股不可抑止的情绪从心底里猛然升起,一下子击中了我。
那一瞬间,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哭。
也好像隐约明白了他是谁。
我还很害怕。因为他的目光告诉了我一个事实――
你不在这里。
你,不在,这里。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当我看见医院病房那被日光灯照得雪白的天花板时,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贝雅,我又看到……”然而话还没说完便愣住了。
病房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接着,在翻看了床头、枕旁,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之后,发现――也没有录音笔。
说明这不是一次催眠。那么……
难道仅仅只是个梦?
我呆呆地想了一阵,又躺了下来。翻身时忽然感觉枕头与脸接触的地方凉凉的。于是我用手摸了一下――
枕头是湿的。
脸上也都是泪水。
“那可能是个梦,”贝雅说,“也可能不是。”
“怎么讲?”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那男孩为什么哭?”
我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他把自己藏了起来。”
“详_38605.html细中 文首发点?”
“他既不想去北方,也不想去南方。所以他把自己藏了起来。谁也找不到他。他付出了代价,比如他永远也见不到他的亲人,他将孤零零的在那个地方度过余生。”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承担着一个使命。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但他又怀疑自己其实是个胆小鬼,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使命……”
“那是什么使命?”
“好像是……延续这一族的血脉。”我竭力回忆着梦里的情形,“我看见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就这样感觉到了。他必须留下来,在那个地方,用一种什么方式……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可以肯定,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一种方式。”
“那他为什么又怀疑自己是胆小鬼呢?”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不留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干涩起来,“就会和其他人一样……遭遇不测。”
“什么不测?”
我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贝雅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面前的空气。有好一会儿,病房里没有人说话。沉默中,左臂伤处的疼痛感愈发强烈了。
“我觉得,这不像是梦。”我说。
“理由是?”
“我醒了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录音笔。”
贝雅笑了笑,“还有?”
“还有那两个墙头上的人,他们和我在第一次催眠中看到的土台上的那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梦里我没认出来,但一睁开眼睛就想起来了。还有那种色彩……到处都是土黄色,像戈壁一样,开裂的土墙,那些人的样子,他们的神情、气质……就像是同一个场景中的故事一直在发生着,只是情节不同。”
可贝雅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
“你累了,”她说,“以后我们要降低催眠的频率。从两天一次改为一周一次吧。”
看来,她已经认定了这是个梦。
可为什么,我会感到失望呢?
假如我告诉她,我醒来后发现自己也哭了,她会改变主意,还是更加坚信这是梦?当她站在窗前,费力地寻找手机时断时续的信号时,我一直犹豫着。但最后,我还是没有开口。一种毫无来由的羞愧阻拦了我。也许是梦醒后发现自己哭了的这种事有些难于启齿。还有可能是我预想到了,贝雅也许会像电影里那些心理医生一样告诉我:这的确是个梦,那个男孩就是你自己。那时,我又该如何反驳呢?告诉她我流泪的原因恰恰是我感到了那男孩的真实存在?
可如果不是梦,又会是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摸了摸枕头上曾被浸湿的地方。现在,它已经干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