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山东的最北部。由于地处渤海岸边,到处是白花花的盐碱地,是出了名的盐碱窝。过去,只能种胡罗卜、地瓜、高粱等耐碱作物。现在好了,不但可以种小麦、玉米之类的高产粮食作物,还能种诸如芝麻、棉花、花生一类的经济作物。
回老家陪母亲过年,是我每年必不可少的大事,也是我一年到头最盼望、最快乐的事情,17年来,年年如此。以前回家过年,心里特别高兴,一进腊月就早早地盘算,可今年回家,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竟产生了怕见母亲的奇怪念头。下岗的事,怎么和老娘说起?她老人家听了是伤心,还是担忧?我的心中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越想越加不安起来。
汽车在平坦的公路上奔驰,我的思绪也随着飞奔的汽车,进入了遥远的回忆。
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记得,我刚上小学,每次放学回家都看到妈妈独自落泪。那时我年龄小,不懂得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知道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以此来分担妈妈内心的痛苦。
可能是养孩方知娘甘苦,自打有了女儿婷婷,越来越加体会到母亲一辈子的艰辛。
她为了供我上学,想方设法地攒钱。家里老母鸡下的蛋,地里老枣树结的枣,自己舍不得吃,都要拿到集市卖掉。她经常去街上捡垃圾,酒瓶子、碎纸片、破塑料都捡回来换成钱。
那时,还是“工分工分,社员命根”的大集体年代,一般男壮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天活记10分工,女壮劳力记8分。母亲很少歇工,一年下来能挣到2500分,比能干的男人都争得多。每年年底,我们家都能或多或少地拿到余粮款。
冬季的夜里,她就忙着纳鞋底,织鱼网,纺线,每天都干到深夜12点以后才睡,比那些大闺女干得都快。她从不上街买菜,常年吃的是咸菜疙瘩和虾酱,穿的都是已经过了时的旧衣服。就这样,我们孤儿寡母,相依相靠,度过了那段艰苦岁月。
啊,母亲,你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困苦,你为孩子付出的最多最多最多,得到的却最少最少最少。你像一条洋溢着浓浓母爱的河,为了浇灌滋润儿子这棵稚嫩的幼苗,流淌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从小时候起,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努力挣钱,一定让妈妈以后过上富富裕裕的好日子。这不,妈妈从我身上还没享受到什么,自己就下岗了,成了一个无业游民,我怎么有脸面对她老人家啊!?
汽车向前飞驰,很快就到海丰加油站。过了加油站,就是海丰县城,再向北走上七八十里,便是我的老家。海丰加油站,很高很大,远远看去,火红色的穹隆加油棚,高高矗立,巍巍壮观。再加上油棚旁边那座乳白色的大酒店,红白相衬,十分耀眼,形成了这国道线上一处亮丽风景。过往的车辆,来到这里,常常会停下来,歇脚打尖。汽车加油,旅客吃饭,稍做休息,再继续前行。
江州离老家不足200里,很快,两个多小时就到家了。
下了汽车,刚踩上故乡的土地,一种游子回乡的亲切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眺望我那熟悉的小村庄,老远就看到母亲已伫立村口。蓬乱的白发似乎在寒风中飘动,原来挺直的腰板现在也变得有点弯曲。
母亲今年六十开外,她变老了,无情的岁月逼得她已经老态龙钟,我多么希望妈妈再回到她朝气勃勃的年轻时代啊,可岁月不饶人呀。
我和婷婷搀着母亲来到家中,她嘴里不停地念叨“孙女又长高了,又长高了,这都成了大姑娘_38605.html了。”满脸的皱纹掩盖不住她心中的喜悦,中 文首发她的眼里又闪动起了激动的泪花,我急忙掏出手绢,轻轻给她擦去。
圆圆忙着收拾东西,屋里屋外地打扫卫生,准备过年吃的饭菜。
婷婷呢,早就无影无踪,不知跑到哪里,准是又找她的那帮小伙伴去了。
母亲说:“强子,咱不管她们,娘就想和你坐在炕头上唠唠嗑。”
是啊,一年了,真还没有和母亲坐下来好好唠唠。小时候,,不喜欢听妈妈唠叨,参加工作后,离她远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加喜欢了她那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话。东家长,西家短,陈谷子烂糠,觉得分外亲切。
妈妈是个讲情理的人,她的每句话都那么入情入理,亲切感人,就是村里的那些年轻人也喜欢听。邻里百家的婆媳不合,妯娌争财,夫妻吵嘴,儿女不孝……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都愿意找她评评理,经她说合,很多家庭小矛盾就解决了,有人称她是村里不挂号的妇联主任。
我坐在炕沿上,妈妈盘腿大坐地在炕里边,慢条斯理地和我拉了起来。“强子啊,人一辈子很不容易,没有一个说是平平坦坦、顺顺当当地走过来的,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迈。坑坑洼洼,高高低低,遇到水沟就得想法趟,碰到土坎儿就得想法跳,过去了,就是平坦道。能忍便是福,能受便是财,跌倒了爬起来才是好汉子。”母亲说的,虽然都是家乡的老土话,但听起来特别亲,感到语重又心长。
“听说,你在厂里下来了。”
哦,我的事她怎么知道了?我的心里顿时起了毛。
“前几天,你顺子兄弟,回家看我,你的事他全和我说了。强子,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都是坷垃地里刨食吃的庄稼人,进城里上班你是头一个。上班能活,不上班照样活。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养活人,咱是指着身子往上长。”
听着妈妈的话,心里不知是宽慰,还是难受,我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竟像小孩子似的哽咽起来:“娘,我对不起你啊!”
“傻孩子,你想些什么呀?其实,当娘的并不指望您升多大官,发多大财,就希望你们一家三口在外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外边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回家来,当娘的欢欢气气接着你们,在老家和娘一起种庄稼,养生灵,日子不一定不好过。你看你那五婶子和你五叔,两个人种着二亩棉花,四分菜地,还养着一百多只下蛋鸡,每年收入七八千,日子过得多红火啊。”
啊,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最懂儿子的心。此时此刻我又重温到母爱的无限温暖。
“过年了,不要想别的,就陪娘高高兴兴过大年,新年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妈妈正在和我说着话,外边突然飞进了一阵说笑声。邻居家的二大娘、五婶子、张六嫂后边还跟着一帮10多岁的小丫头,唧唧喳喳地一起挤了进来。
这个说:“强子,越来越胖了,准是又发大财啦。”
那个说:“强子,今年怎么来这么晚啊?把你老娘都快盼疯啦。”
她们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嘻嘻哈哈地又说又笑。
最能吵的是那群小丫头片子,一会要吃糖,一会抓苹果,还大喊大叫地找婷婷。
外边响起来铿锵铿锵的锣鼓声,挂在村西头老槐树上的高音喇叭唱起了宋祖英的《好日子》。
屋内外到处弥漫着浓浓的新年味,小小的村子里洋溢着节日的热闹气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