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失踪人员档案 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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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失踪人员档案

    NO.1

    三天后,矿难死亡者的遗体被运往刚落成的公墓合葬。经警中队在三天有惊无险的看护任务中又经历了一次考验。

    本来我想请大家吃顿饭(当然是公家掏钱),但队员们的情绪都不高,所以只好取消了。接下来,又是一个星期的假期。

    临分手的时候,队员们说,千万别让咱们再摊上这样的事情了,再来这么一次,我们非疯了不可。

    我也这么想。谁也不想整天跟着死人打交道,从打虎山到新五号,刚成立的经警中队都快成了殡仪馆的啦。不是骷髅,就是死尸。也只有受降一件事还能让大家谈起来的时候,能够高兴那么一会儿。可由于没有进仓库里看看,又是个不小的遗憾。

    另一个遗憾,就是大力的调转手续没能办成。休假完了,他就要回建井处上班,继续开他的卡车。

    大力看上去有些不以为然,大咧咧地说到哪儿不是革命啊,到哪儿都开这么多工资。但我知道大力心里并不好受,同时为自己没能尽到力感到有些歉疚。可我又能做什么呢?自己的提干令还没下来,说不准哪天也被返岗回去干瓦检了。

    大力把车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我的眼窝热热的,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大力说:“看你这熊样,都当中队长了,还跟孩子似的,也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

    大力这么一说,我到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六十个人,说调就调过来了,为啥就你一个不行呢?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国处长刚好从我俩面前经过,一看我的样子,就像哄孩子似的拍着我的头说:“谁欺负你了?大爷给你报仇。”

    我说:“关大力为啥没调过来呀!”

    国处长一笑,说:“你们倒满有感情的,不是咱们不调,是人家工作态度太好了,这样好的师傅,谁愿意放啊。关大力同志,这回是你们的处长强要留你,你回去后,可能成为处长的小车司机,以后会有前途的。这样一来,我们当然不能夺人所爱啊。你们说是不是?”

    国处长又对我说:“处里已经跟市交警队说好了,你抽个时间去办个驾照。要不的话,就把给你们的车交出来。”

    我说那没问题,明天我就去考,咱这功夫一考就过,这车我们中队要定了。

    国处长笑笑,说:“好了,小雨转晴,你们哥俩聊吧。对了,你们隐瞒不报的事情,等上班后我再找你和张学军算!”

    我说是我不让报的,跟张学军没关系。

    国处长说你们不用搞攻守同盟,你们是中队的头儿,谁也躲不了。

    我伸了伸舌头,小声说:“大不了我不干了。”

    国处长一听,上来轻轻踢了我一脚说:“你说不干就不干?小子,告诉你,你现在在我的手下,就像你爷爷当年说我一样。想不干,没门儿!”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看大力,说:“走,我送你回家。”

    大力笑笑,说:“中队长亲自送我回家,我可担当不起。”

    我说你别美,你要不是我哥,我才懒得送你。

    大力的家,还住在那片老住宅区。从搬家以后,我还真没回来过。

    他们住的是日本人盖的房子,原来日本人在的时候,这样的房子一栋住四家。建国后,因为来矿里工作的人多,房子紧张,就把每家的面积又一分为二,变成了八家。我们这里的人管这种房子叫做“小八家”。

    房子小,住的地方不够,人们就在自己家门前的地方又盖出一间间小房,把原本很宽敞的地方挤得连个小车都进不去,甚至有的地方连人转身都费劲。

    大力见我皱眉头,就说:“看看,官少爷的样子又摆出来了。”

    我说不是,我担心这里要是着火的话,救火就难了。你看看,连小车都进不来,消防车更没门儿了。

    大力说:“有一年春节,前边一家草垛让炮仗点着了,要不是发现及时,那就火烧连营了。”

    到了大力家门口,正巧大力的媳妇宝莲灯出来倒水。她一见我,先是一愣,接着就嬉笑着说:“哟,洗发水来了!您可是贵客呀。”

    因为我叫向波,宝莲灯总把我叫成香波,叫来叫去就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洗发水。而宝莲灯的真名叫陈宝莲,上学的时候长得很瘦,她每次来找我的两个姐姐都要作弄我一番,所以我就说她瘦得跟灯似的,就也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宝莲灯。

    我说:“没想到宝莲灯竟成了我家大哥的媳妇,你跟我们关家还真有缘分啊。哎!小叔子第一次见嫂子,嫂子给准备什么好吃的啊。”

    宝莲灯说:“好吃的?你来了我们就杀猪宰羊,到青湖捞鲤鱼行了吧!”

    我说那可不敢当,以后嫂夫人少作弄我几次,我就比吃啥都香。

    大力说:“有我在,她不敢做弄你。”

    我说咱俩都不是她的个儿。除非她改邪归正了。

    说着,就看见老郑头儿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我就喊他:“老郑师傅也住这儿啊!”

    老郑看见我,点点头说:“啊,小关儿,听大力说你当官了?”

    我说不算啥官,就管点事儿。

    这时,小芹在屋里问:“爷爷,你跟谁说话呢?”

    老郑说:“我下井时候的工友。”说着就过来拉着我,让我到他家坐坐。

    我进了屋,小芹正在看书,一见到我,小芹的脸突然一红,就说:“你怎么会到我们这个地方来?”

    我说我小时候住的离这儿也不远,就在大河沿上面的老苏联房子。

    老郑说:“那房子可宽敞多了。”

    大力说:“向波你先坐着,我出去弄点菜回来。”

    我说别忙了,我正好欠老郑一顿饭呢,咱们就出去吃吧。

    大力说:“不行,第一次到我这儿,怎么能到外面吃呢?你坐着,马上就好。”

    我说:“咱又不是外人,在哪儿吃不成。叫上嫂子还有小芹,咱们五个就到清真饭店,我还欠老郑一个烤羊腿呢。再说,我受伤的时候,全靠小芹照顾了,我也得谢谢她呀。你就别忙了,咱们现在就走!”

    吃饭的时候,话题自然而然地说到了新五号井的矿难。

    老郑在井下工作了一辈子,所以对矿难的死难者,感情上比我们要悲伤的多。老人眼圈一直红红的,我能感受他的切身体会。生活在矿山的人,最害怕的就是矿难事故,那将预示着,又有不知多少家将失去亲人。那种父母失去儿子、子女失去父亲、主妇失去男人的痛苦,不只是死难者家属才有的。一起矿难,牵动的是全矿山人的心,那种痛苦,也是属于整个矿山人的。

    大力说起多出的那具尸体,和几个人从尸体中逃跑的事情。老郑听了,立刻不安起来。他仰头喝了一杯酒,又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这是老天故意安排的,还是有人在从中作祟。建国以后,咱们矿山总共发生过两起重大的矿难,却发生了同样的变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座矿山真的要遭到天谴吗?”

    天谴?

    当我们几个年轻人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都不由地一愣。

    老郑看看我们,说:“当初建设露天煤矿的时候,提出要改变一条流入青湖的河流的流向。就是把这条河从中截断,让它流向另外的一个地方,这样可以保障新建的露天矿的安全。可是,当工程就要动工的时候,三名从苏联来的专家却突然失踪了。接着,就有人传说,要改动的那条河流是成吉思汗的一条龙脉,青湖是镇着这条龙脉的龙珠。如果破坏了这条龙脉,上天就会降灾给矿上的人们。”

    小芹好奇地问:“那,那条河流最后改了吗?”

    老郑说:“要建露天矿,怎么能不改呢?苏联专家失踪了,可图纸还在。结果还是改了。”

    老郑又喝了口酒。小芹急着问:“那后来怎么了?”

    老郑说:“说也怪了,以前,小日本儿在的时候,日子不好过,那是因为日本人卡的太凶了。可还真没发生过天灾。自从改了河道以后,五七年冬天,青湖竟然发生了一次塌湖事件。那一年天旱的很,秋天过后很久也没有下雪。草原上蒙古人的牛羊,以为缺水死了很多。而到了阴历十月,河水还没有结冰。你们说,这奇不奇怪?我在咱这半辈子了,还就那年愣是到了腊月,河水才结冰。往年那时候,青湖渔场打冬网都该打一个多月了。这一年因为结冰晚,打冬网的人还在家里没动窝呢。眼瞅着春节快到了,市里领导为了调剂市民生活,就催渔场的当官的早点派人上冰。结果,几百人就在催促下上了冰。可鱼没捞上一条,湖上的冰却塌了。一下子就死了百十口子啊!”

    老郑说着,嘴角就抖了起来。

    我忙给老郑倒了杯酒,说:“老郑,咱不说这不高兴的,您别伤心。来,我陪您喝一杯。”

    老郑说:“没事,好多年不想了。我们家里那位他爹就在那次塌湖事故中死了。那一年,全市的人都没过好年,出殡的都连上趟了。从现在交通岗亭子到北山的路上,一连两三个月都有出殡埋死人的,满大街都是死人用的纸钱,到了第二年的秋天,还有的人都没能找到尸首。这时候,有人有传说,那是镇龙脉的龙珠发怒,才要了这么多人的命。矿里被迫把河流绕过露天矿接到东湖以后,又赶上了六零年的自然灾害。又死了不少人。接下来就是七五年,老九号井下火灾,三十九人死亡。人们在看护尸体的时候,也发生过你们说的炸尸的事情。几个看护的民兵给吓疯了,现在常在大街上转悠的那个乔疯子,就是那时候受到刺激才疯的。而且,事后发现,五七年失踪的三个苏联专家中的一个,竟出现在死尸里。我想,这次也不会只是个巧合。”

    老郑喝了口酒,神秘地说:“这是老天爷安排的!”

    老郑的话,我不赞同。我觉得,老郑有些喝多了。

    我不知道老郑的酒量如何,就小声问旁边的大力。大力说:“没事,他的酒量很好,你要让他放开了喝,三斤老白干儿都放不倒他。”

    这样一来,我心中多少有了些底儿。就说:“今儿大家应该高兴,老郑师傅又刚退休。老人家为国家为煤矿做了这么多年贡献,我们作晚辈儿的,敬老人家一杯酒,祝老人家身体健康,永远长寿!”

    老郑呵呵一笑,说:“看看,人家就是当官的料,说出话来都跟咱们不一样。小关儿这话听着就那么顺耳,我也祝小关前途无量,官当得越来越大。”

    几个人说说笑笑喝了一会儿酒,我惦记着老郑没说完的事儿,就趁机说:“老郑师傅,您能把七五年那次矿难的经过详细说说么?”

    老郑琢磨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好像当时很多人都不知道。因为文革还没有结束,你爷爷那时还在挨斗,当时的保卫处都掌握在革委会的几个头头手里。他们净忙着整人了,根本没有闲工夫管矿难的事情。所以,那把火,至今还是个谜。我刚从运输队调到机电队看水泵,不几天就发生了火灾。着火的时候,是三班,我睡的正香,有个人跑进来告诉我南六片着火了,让我赶紧往井上跑。我稀里糊涂地拿着矿灯就往外跑,这时候巷道里还不算很乱,我就跑到井口上面来了。上来后,我突然想起来,跑进泵房里叫我的那个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而且,小关知道,泵房离南六片有一段距离,急着逃生的人根本不会想到,也不可能跑到泵房里叫我逃生。不过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反正自己逃得了一条生路,总比稀里糊涂地死在下面好吧。”

    见我们点头,老郑接着说:“不一会儿,我就见到老井架子上呼呼地往外冒烟,看那架势,火势一定小不了。等救护队的到了之后,说必须封井,不然的话,就会引起煤尘爆炸,那样一来,正在建设的新九号也会受牵连。也不等上级批准,救护队的人,就把井口给封了。里面干活的三十九个人就给活活封死在哪里了。半个月后,死的人才被从井底下弄出来。紧接着就发生了和你们说的这次差不多的炸尸事件。要说你们这帮小伙子还真不赖,见了这样的场面,倒没给吓住。”

    我说:“您问大力,我们在打虎山见到的,可比这吓人多了。”

    大力点点头。

    老郑说:“那你们也够可以的了。”

    我一激动,差点把自己被吓尿裤子的事情说出来。见有两个女的在场,我没好意思说。

    老郑说:“炸尸的事情,我是后来听说的。据说,那天晚上很热,看尸体的民兵都跑到澡堂子里泡冷水澡。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有个人影从堆尸体的地方跑了出去,几个人正要去追,那尸体堆儿里呼啦又跑出了几个人,有个民兵当时就吓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等到不哭了,人却疯了。第二天,往车上装尸体的时候,人们才发现,竟然多出来一个白头发大鼻子的苏联人。开始人们以为他是个特务,等一查才知道,原来是五七年失踪的苏联专家。你们说,这怪不怪?”

    我还想听老郑往下讲下去,没想到小芹已经吓得不住地说:“爷爷你快别说了,听了你讲的,我晚上连班都不敢值了。”

    老郑把脸一板,说:“就你胆子小!好了,你今天值夜班,我就不吓唬你了。”

    大家又聊了些别的,一顿饭才吃完。

    送大力他们回到家后,大力说:“大哥求你件事儿呗。”

    我说自家兄弟,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就说。

    大力看了一眼小芹,说:“那你把小芹送到总院去,她今天值班。”

    我说那不成问题,反正也是顺路。

    大力跟小芹一说,小芹有些很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那多麻烦人家呀。”

    大力说:“我是你哥,他是我弟,那他就他也是你的哥哥,哥哥送妹妹,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老郑神秘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芹,怪笑一声,说了一句:“我看成!”

    我没听出老郑的意思,小芹却对着老郑说:“爷爷怎么这么坏呀!”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看天色已晚,自己急着回去,就叫小芹赶快上车。然后,开车向总院驶去。

    一路上,我和小芹都没有说话。我不喜欢同女孩子聊天,因为我不知道该和她讲些什么。上学的时候,我甚至没和自己的同桌说过一句话。以至于又一次同学聚会上,我的那个同桌竟然说我假清高。对此,我不屑一顾,清高如何,假清高又如何?一个人的性格是自小养成的,一旦固定了,就很难改变。这大概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个缘故造成的吧。

    小芹倒是有几次想说什么,好像张了张嘴,看见我全神贯注地开车的样子,又打消了主意。

    直到快到总院的时候,小芹终于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仍然目不斜视地说:“没事了。”

    小芹说:“那就好,我还担心那刀上有毒,伤口不好愈合。现在看来,你的皮肤真是很合。”

    我说:“应该是我体质好的缘故吧。小时候磕着碰着了,破点皮儿什么的,根本不用上药,过一两天准好。”

    小芹说:“这也是一方面。”然后又说:“你喜欢看电影吗?”

    我说:“还行,不过我更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静静地看书。”

    小芹说:“我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书。听嫂子说,她每次去你家,都看见你在看什么莫斯科探案集。”

    我一听,扑哧乐了。挖苦小芹说:“莫斯科探案集,还萨拉热窝探案集呢。那叫福尔摩斯探案集,说了你也不懂。现在早不看了。”

    小芹听了,就闭上嘴,不再说一句话。

    见小芹不说话了,我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伤了小芹的自尊心。就陪不是说:“对不住,我说话不注意,那天我请你看电影,你看怎么样?”

    没想到小芹倒来劲儿了,撅着嘴说:“人家跟你什么关系啊,你就请人看电影?”

    我说:“大力不是说了么,他是你哥,我也是你哥呀。”

    小芹说:“大力哥说你是,你就是了?想得真美!”

    我心里说,你爱咋地就咋地,我还懒得搭理你呢。就加大油门,自顾自地开车。

    到了总院后,小芹下了车,回头冲我一笑,说:“谢谢了。”然后一甩长发,像个小燕子似的往门诊部跑去。

    看着小琴的背影,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那个词就叫做“爱情”。当这个词出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正在发烧。

    回到家里,爸爸和奶奶正在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爸爸见我回来就问:“事情都完了?”

    我说:“再不完,我们就该变神经病了。”说着,就觉着身子很乏,头也感觉很沉。刚好奶奶说:“你看这孩子这两天熬得,又瘦了,快别说话了,赶快去睡觉吧!”

    我本来想坐下陪爸爸和奶奶聊一会儿,可实在是坚持不了了,就什么都没说,回到自己的房里,一躺下就睡着了。

    大概夜里十二点左右,爸爸把我推醒了,问我的车钥匙放哪儿了。说外面下雪了,要帮我把汽车水箱里的水放了,怕水箱冻裂了。

    我说还是我自己去吧,进来的时候,好像忘了锁车门儿了。说完,就批了件衣服跑了出去。

    这一年的雪不但来得早,而且下得还很大。等我出去时,外面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了。我提了个水桶,把水放掉后。要锁车门的时候,发现在驾驶员的座位上,放着一个档案袋。

    拿起档案袋以后,我觉得很奇怪,是什么人放在我的车里的呢?

    雪已经把所有的地方盖住了,看不见任何痕迹。即便有人来过,这时候也很难发现蛛丝马迹。

    回到屋里,我仔细看了一眼档案袋上的文字。发现上面竟然盖着市局档案室的机密公章,这就不但让我感到惊异,同时还产生了一种好奇感。

    一钻进被窝,我就迫不及待地把档案袋打开,里面装着的,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一整套从建国到文革结束以来,关于全市失踪人员的档案材料。

    看到这些时,我又坐了起来,穿上衣服,把档案拿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仔细地看了起来。

    档案中的第一份文件,就是建国后失踪的我的二爷爷的情况记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