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不是个胆子很大的孩子,上学的时候比我小两年级的孩子都敢在道上截住我,跟我要烟盒纸,而在我的记忆中,好象从来都没有反抗过。
有时候我好想自己有个哥哥,可以象别的孩子一样受了欺负以后找自己的哥哥为自己“报仇”,可是我没有哥哥。
我以为已经学会了豁达的生活,并曾经强迫自己不去想井下所发生的一切,可自己毕竟只有十八岁,有时候大脑不受支配,那些怪异的景象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旦出现,就久久挥之不去。不但如此,有时候我这愚蠢的大脑还闪现出一种偏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欲望。
这是恐惧感和好奇心造成的一种矛盾心理。
一连几天,我下井后都要到栅栏那边去看看。或许由于我的注意,那个影子竟没有再出现过。
这天,老郑师傅破例比我晚下来有一个多小时。等着交班的师傅把泵房的记录本交给我之后,就升井了。此后的时间里,整个老矿井底下就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了。
测过瓦斯数据,我就靠在变压器旁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意朦胧之间,我看见泵房的门开了,从门口走进来一个老人。看年纪,应该有七十岁左右的样子。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老人的装扮很奇怪,却怎么也说不清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
老人见到我,忽然愣了一下。他过来轻轻推了我一下,我翻个身装着睡着了一样不去理他。老人又推了我两次,我仍然一动不动。
他像是放下心来,轻轻地走到那个老郑师傅休息的屋里,在左翻翻右看看,像找什么东西。
翻了很大工夫,什么也没有找到,轻轻推开泵房的门离开了。
老人一走,我忽地一下坐了起来。
我不敢确定刚刚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个梦,还是就真实地发生在我眼前。
虽然这一切并不可怕,但我还是愿意他就是个梦,至少这样一来,我才能说服自己,不再对所有在这个井下已经或将要发生的事情产生更浓厚的兴趣。
wWw. 一个月以来,这样的生活使我感到很疲惫。这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如果继续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依兰别的话总在我耳边萦绕,叫我不要太紧张。可我怎么能够不紧张呢?
老郑师傅来的时候,我正坐在休息室里无聊地看他们的交接班记录。
“还没睡呢?”老郑问我。
我说:“本来睡了,结果让个梦弄醒了。”
我把交接班记录递给他,他接过来看了看,叹了口气,然后把矿WWW.soudu.org帽摘下来放在桌上。
在老郑摘矿帽时,我才想起来,那个老人所戴的矿帽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的矿帽是用柳条编的,而那老人戴的却是一种有帽沿的皮矿帽。我小的时候,见大爷(爸爸的大哥)戴过。这种矿帽也好象只配发给矿山救护队的人,其他人仍象我们现今一样戴柳条帽。
见老郑叹气,我就问:“家里有什么事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老郑摇摇头,说:“这个礼拜(星期)干完了,我就退休了。”
我说:“退休好啊!您这算熬出来了。”
老郑又叹了口气,说:“从十六岁开始,我在这里干了四十四年,临走了,还真舍不得。”
“四十四年,那就是一九四二年,日本人还在呢!”我惊叹道:“您算这老九号的元老了!”
老郑一撇嘴:“球!要不是没本事,谁愿意在这不着天的地方呆上一辈子?可这人就是贱,到该走了还舍不得。”
我问:“您刚下井那会儿,咱们这人还不多呢吧?”
老郑说:“有家有口的也就百十来户,剩下的就是跑盲流子来的光棍儿汉子。”
我说:“那你说的那个姓关的,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说关玉麟?”
“就是。”
“他家来咱这可早了,我们家来时他家在这就有十几年了,那时候日本子还没来。”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表姐夫。这个人可了不得,识文断字,还有一身的好武艺。这么能耐的一个人,可说没就没了。刚建国时闹肃反,说他是反革命,逮起来要枪毙,可就在临枪毙他们的头一天夜里,他突然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人间蒸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