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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兴安岭的苍松翠柏中流连了半个多月,带着一个轻松的心情,我又回来工作了。
从依兰别和外公这些淳朴的山里人那里,我学会了豁达的面对人生。
该来的终究会来,幸福也好苦难也罢,你都要积极地面对;不该来的或还没有来的,无论是什么,都不要刻意地期待和恐惧。一个人只有这么活着,才能轻松,身心也就会愉悦。山林人最接近自然,最了解自然,活得不像WWW.soudu.org城里人那么累、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畏首畏尾。
一周后,我们开始改上三班儿。所谓“三班儿”就是从零点到早晨八点这个时间上班,我们习惯上叫“三班儿”。早八点到下午四点,一般叫“头班儿”,接下来当然就是“二班儿”。
上三班儿,因为是夜里,又没有地方去玩,我会在井下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上一觉,睡觉最理想的地方,就是井下的机电洞室或泵房。这里有变压器工作,工作着的变压器发出的热量使人感觉比别的地方要暖和的多。并且因为机电洞室或泵房都属于“机要重地”,除我们瓦检员等少数专业人员,非专业人员绝对不得入内,在那里睡觉既舒服又安全。
当我到达泵房时,老郑师傅已躺在两个变压器中间的水泥板上睡的很沉。我去看了一下黑板,上面的数字证实李师傅已经来过,就解下灯带放在一边,然后挨着老郑师傅躺下来。
工夫不大,我就睡着了。
等醒来时,老郑师傅正坐在那里低着头卷烟。
我把烟口袋拿过来,也熟练地卷了一棵,点然后深深吸了一口。
在我卷烟的时候,老郑师傅一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直到我点燃那棵烟,老郑师傅才突然问道:“你和关毓林什么关系?”
我摇了摇头,迷迷糊糊地说:“不认识。”
老郑师傅也摇摇头,又从上到下看了我好几眼,自言自语地说:“像,真像。”
我看了看表,已是早晨七点钟了,就把烟熄灭。扎上灯带,戴上矿帽说:“走了,升井。”
老郑师傅一笑:“俺们没你们自由,得交接班。你自己上去吧。”
我也不去管老郑师傅,走到泵房门口,突然问道:“你知道一九七五年六月发生了什么吗?”
老郑思索了一下说:“你说的是六月五号?”
“记号我不知道,就是六月。”
我停在门口,老郑说:“六五大火,井下大火,在南六片,死了三十九个人。那叫个惨呐。”
“南六片,在哪里?”
“从井口下来左拐,那里早就封死了。”
我也想起来,那道栅栏上好像真有“南XX”的字样,似乎曾被人特意抹去了。
“那边也有个泵房?”我问。
“是有一座,小日本儿修的,很大。着完火被一起封在南六片了。你问它干什么?”
我说:“随便问问。”
“十年了,别去惊扰他们了!”老郑师傅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我没再问,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我把老郑师傅的话想了好几遍。走到小斜井的入口正要钻进去往井上走时,又发现从栅栏那边射过一束微弱的光……
清晨的阳光很灿烂,这是我走出井口之后的第一个感觉。
在浴池,“大鼻涕”马师傅正泡在热汽蒸腾的池水中哼哼叽叽唱着小调,那曲子本来很好听,一到了他的嘴里就变了味道,让人听着有种想哭的感觉(一个人能把曲子唱到这种程度也很难得)。
我用手试了试水温,就跳进池子,坐在马师傅的对面。
马师傅显然已不记得晚上的事情了,他看了我一眼,咕哝道:“你准他妈是瓦检的,别人还没上来,你就上来了。”
我笑了笑,说:“马师傅好象酒量不小啊。”
一听到酒字,马师傅就象打了鸡血似的来了精神。他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说:“整个九号井,能喝过我的人还没有!”
这时候,昨晚扶马师傅回休息室的那个师傅走过来,说:“你他妈就吹吧,要不是这小兄弟在场,你昨晚又得掉水里沁个半死。对,整个九号井没有能比你喝完马尿更出丑的倒是真的。”
马师傅一听说起昨晚的事,就大叫起来:“这次是真的,水里的影子真出来了,还哇哇叫。可吓坏我了!”(我听了,心里偷着乐,你也怕呀!我都让你吓死了。)
“去你的吧,你让这位兄弟说说,都快实现四个现代化了,还他妈闹神闹鬼儿的,谁信啊!”那师傅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马师傅说:“真的,有时候大半夜里我就听见有人在这里洗澡,把水弄得哗啦哗啦响。可我要走进来看看的时候,不是灯泡蹩了(坏了),就是听后面有人喊我,等再转过头来,水里的连个影子都没有。这水池子又不是河啊海了的,没人弄它,它自己怎么会响?可他们谁都他妈的不信。”
我说:“别人都听不见,为什么就你听见了?”
马师傅说:“我有特异功能,我能看到的,别人都看不到。有一次,一个死了快十年的人在混在人堆里洗澡,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我跟谁说谁都不信。”
我一撇嘴,说:“我也不信。那你看见他就不害怕?”
马师傅说:“没喝酒的时候有点,喝了酒就不怕,可那以后那人就不明着来了,我想,大半夜的准是那家伙在洗澡。”
我正想再问什么,采区的工人已经升井了,浴池和更衣室里顿时乱了起来。我急忙快洗了几下就跳出水池,一路小跑着去更衣室换衣服去了。
桌上放着一盘炸花生米,一碗大酱(奶奶自己用上好的东北黄豆酿的),几个新摘的尖辣椒,和前晚剩的菜;还有一壶烫好的酒。
说到这壶酒,在我们家可是有传统的。
最早我爸爸和大爷们下井的时候,每下班回来,奶奶都会烫上一壶酒准备着。那时候,家里人口多,经济条件差,就是就着咸菜疙瘩和苞米面窝头,奶奶也让他们喝上一点,一来为了解乏(解除疲劳);二来为了驱除从井下带在身上的寒气。
奶奶一贯不赞成家里人喝酒,但这样的酒奶奶照例是允许的。
那年我随刚满十八岁,而且工作强度没有父辈下井的时候大。但一旦下了井,这酒就必喝不可,这是奶奶呵护家人的一种温情。
刚吃了几口菜,奶奶从外面回来了,看看我,又转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和所有那个年代的中国家庭主妇一样,奶奶不但善良体贴,还特别勤劳节俭,爸爸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已成家,生活水平也改善了很多,奶奶还坚wWw.持自己种些蔬菜,养些鸡鸭鹅来调济家用。所以一天到晚,家人能看到的,只有她老人家那忙碌的身影。
喝酒时,我忽然想起老郑师傅问我的话。就问奶奶:“奶奶,咱们家有个叫关玉麟的,或认识这么个人吗?”
话音刚落,厨房里“咣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接着听到奶奶有些惊慌地说:“不认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