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个孩子还真是有一点特别呢。承认自己对他感兴趣也不是什么太过于丢人的事情，也许他们之间能成为新朋友。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异类总应该是惺惺相惜的。所以，她放弃了原本打算到神户的计划，又一次留在了这里。只等着去赴那个昨晚刚刚预定的约会。
起床第一件事，依旧是每天傍晚必须的梳妆打扮。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也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既然天在惩戒她的随意的同时又赐予了她永恒的美丽容颜，这些事情又是何乐而不为。她在挑选衣服的时候偶然瞥见了竖在旁边地面上的画作，画里的她正在对着自己微笑着，仿佛是一种炫耀。
佳茜娅默默看了一会这张画，终于回过头去，下定决心似的挑选了一条橙红的裙子，如同盛开的橙红色蔷薇。这一天，由于没有食物而疲惫的缘故，她醒来的很晚，没有在听到那些令人悲哀的声响。
这天晚上，她记得了去觅食。
狩猎结束的时候，街道已经是一片寂静，所有的房屋也是漆黑一片，就连喧闹的夜市也渐渐少了人迹。也许，离天明只还剩下几个小时。
佳茜娅料想那个少年应该早就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不过她还是决定去看一下，为了赌自己的运气。于是，她又到了前一个晚上的白色高楼，看到月亮已经隐到了云里，只有楼下的路灯晕开着纯白的光辉，有飞虫的光点在周围闪耀。不过，就连路灯也熄了一盏，在一排的柔美景象中兀自孤寂着，如同众艳当中一朵不起眼的野草花。
到了少年的窗前，她看到少年依旧坐在窗台上，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依旧看着窗外的方向。由于少了楼下街灯的光亮，少年的脸暗淡了许多，不过依旧还是病态的苍白。
当他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前，只微微一笑：“你来了。”
“你在这等我？”
“是的。”
“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会来的，我知道。”
“为什么？”
“我能读懂你……请不要在声音中露出那样的笑意，听上去好累。”
佳茜娅听了，心中暗暗波澜，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浓重了：“你知道吗，你这和要求一个名媛淑女在你面前脱下衣服一样。”
“我不知道。对不起。”
“算了，我原谅你。”说着，佳茜娅爬上窗子，正坐在少年的对面，“这样熬夜不会起不来床吗。”
少年低下头去，半长的刘海遮住了清亮的视线：“我不需要早起。”
“你不上学了？”
“我没必要跟你说这些事情。”
佳茜娅夸张的支起了身体，仿佛是在听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你看你看，是你请求我到你这里来的。你决定了我在这里，而我就有权利决定我想知道什么。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现在可以立刻离开。”
少年的头更低了，仿佛想要用沉默来逃避回答。可他的沉默永远也坚持不到最后。
“我早就不上学了，因为身体不好。”
“是吗，我看你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除了缺乏锻炼和缺少光照之外。你应该多出去锻炼一下。”
少年仿佛是要躲藏地偏过头去：“我不能。”
佳茜娅伸手指向少年的身后：“是因为这个吗？”
少年回过头，却因为过于黯淡的光线而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轮廓。尽管他隐隐预料到了佳茜娅所指的方向，但还是不太确定地问：“哪个？”
“你身后的画。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能出去的吧。”
“大概是的。不过，”少年抬起头，望着佳茜娅的方向，一片人形的暗影，“你是怎么看见的？”
“你知道吗，所有夜行生物都具有夜视能力。一只猫的瞳孔会在夜间放大，而猫头鹰甚至只有在夜里才能看清楚世界。”
少年露出一种狡黠的表情：“所有的猫头鹰都是色盲，难道你也是？”
“不。当然不。我只是举一个例子而已，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猫头鹰。”
“那你是什么？精灵还是妖魔？”
“都不是。”
佳茜娅带着骄傲的笑容凑上少年的脸侧，即使她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看见她的表情。少年只闻到衣服上浓烈的香气，还有女人在耳畔呵气如兰时引起空气的强烈震颤。她悄声说道，仿佛在说一个惊天的秘密：“我是吸血鬼。”
说完，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意欲观察少年的表情。
少年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是在恐怖小说里吗？那样，我更希望自己的对手是恶龙。”
“不。”佳茜娅说，“这不是恐怖小说，我也没打算与你为敌。还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有多真？”
“真的像是太阳跟地球互相绕着转一样。”
“好吧，那我就相信你。”
“你不怕？”
“当然不，有什么可怕的呢？既然你已经说过不伤害我。再说，”他顿了顿，“我并没有觉得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医生也好，律师也好，家庭主妇也好，吸血鬼也好，只不过是一个称号，这根本就不值得为之敬仰或者恐惧或者别的什么。”
“别逗了。”佳茜娅调整了一下姿势，“我可从来没说过不伤害你，我只是说不会与你为敌。但是我可随时都能让你死掉，就像餐厅里挤了柠檬水的凤尾虾一样。你们把虾弄熟，吃虾的肉，害这这些虾死掉，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你跟这只虾有敌对关系，只不过素昧平生，然后它就变成了你的能量，仅此而已。”
“但是你现在不会。”少年说。
“好吧，算你猜对了。为什么不说说你的事情呢？你到底是在恐惧什么呢？明明锁链已经断裂的鸟，却依然只是守在窗边凝望世界，却不敢飞出去。”
“我也不知道在恐惧什么。事实上，鸟不出去并不是因为恐惧。”
“那是什么呢？”
“是玻璃。看上去透明却隔断着两个世界的玻璃。没有什么束缚着鸟，但玻璃却阻止着它飞翔。”
“是吗。”
“玻璃是无形的锁链。你带着锁链的时候，以为只要它断裂你就可以离开，但是当它真正断裂以后，你却发现一切依然如故。唯一不同的是，你唯一的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我懂了。你想说的是，你原本欺骗自己你不愿意出去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但后来你不得不直接面对这样的事实，你不出去是因为根本就不想出去。”
“也不尽然。”
“哦？”
“是习惯。我已经习惯了在屋子里的日子，正如我已经习惯远离一切可能危害我的健康的东西一样。习惯，就是那层玻璃。”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去打碎它呢？就那么薄薄的一层，打碎它，飞出去就是外面的世界。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去。”
“我知道。”少年说，“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的，但不是现在。”
“好吧，随你的便。”
“对了。你说你已经习惯远离所有可能危害你健康的东西？”
“是的。”
“那那幅画是用什么画的？”
“猜不到么？”少年得意地看着佳茜娅，“这是用的桑葚。只要一个，画这样一幅画完全有富余。”
“嗯……怎么说呢。很有创意……”
“就像把淋浴喷头装在窗户上一样？”
“那是干嘛？”
“制造雨景。”
佳茜娅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快乐。快乐好像一只翩然的蝴蝶一样，在花园里飞来飞去，拍打着如诗如画的翅膀，穿过一片一片的花丛，沾染了许许多多甜美的香气。当穿着熏了熏衣香的衣衫，持着画扇从这头追逐到那头的时候，快乐便总是跳着优美的舞步从身边溜走。而当坐卧花间不再理会它的时候，它却悄悄栖上了沾了落蕊的肩头。
“这是一个好主意。”她这样对少年说。然后，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东北方向，北斗暗淡。“但是我想我又该走了。”
“不然会怎么样？惨叫着变成一撮灰？”
“不一定哦。”佳茜娅用一种极其严肃认真的语气开玩笑说，“也许会变成一个表层烧焦的僵尸，张大嘴来向你索命。”
“这样啊。”少年仔细思索着，“那我想，在你明天来之前，我应该在房间里准备一大盆水。”
“做什么？”
“防止你的表层烧焦面目狰狞。”
“我真的该走了，明天再见。”
佳茜娅说完就立刻离开窗子，少年的那声“再见”渐渐在夜风中溶解、消散，听不分明。她想，也许自己会在这个城市在逗留一段时间。但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明天晚上，一定要去买几个淋浴喷头装在卧室的窗户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