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静寂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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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茜娅醒来的时候,夕阳刚刚从西方暮霭沉沉的地平线落下,依稀只有白色的浮云缓缓流动。天空形成了一种完美的过渡颜色,在正中,紫灰色的云朵凌乱地恣意涂在天空上,如同一幅印象派的画作,映衬了树青黑的剪影,一种诗意而唯美的氛围。

    与这过于高雅的景致不相称的,是从楼下传来人类的喧闹声。佳茜娅悄悄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看到楼下刚刚放学的孩子们欢叫着从这边跑到那边,三三两两的中老年女人或是坐在一起择菜,或是嘁嘁喳喳闲谈着家长里短。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忧伤。寻常人家的日子,如同一口甜井里的水一样,没有味道,只是一天一天被依赖着,一天一天被刻意的遗忘着,直到井水枯干的那一天,突然又开始怀念起了水的清冽甘美。

    佳茜娅这样想着,愈发的悲凉。她想摆脱这种思绪,但是又一次的失败了。她想,她的人生就是由胡思乱想和装模作样组成的。装模作样成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这是给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看的;胡思乱想着失去的一切东西,这是在折磨着自己。哲人说,人只有思想是自由的。可是,佳茜娅觉得这种自由还是没有的好。这不是她的自由,她可以控制一切,却惟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思想自己是一个有脑子、有行动的生物,它从来不会强迫谁去做什么,但谁也阻止不了它去发掘所有令人不快的东西。它仿佛坏笑着,自由地行动,直到把它的主人折磨到崩溃为止。

    人只有思想是不自由的。

    似乎是偏要与思想作对似的,佳茜娅愤愤地甩下窗帘,回到里屋精心打扮一番,又换上一条印度红的裙子,款款走出门去。长靴的细跟引得青灰色的台阶一阵震颤的声响,如同在敲击某种乐器一般。

    外面的人三三两两的散了,光线愈发阴暗,空气中开始弥散起从各家各户传来的袅袅炊烟汇集在一起的香气,仿佛在召唤着每一个离家在外的人。

    而思想这东西,仿佛是遇上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故友,兴奋地跑来跑去,将原本埋得很深的一切都悉数翻腾出来。

    于是佳茜娅决定不再去理会它。她径直穿过楼下的花园,丝毫不理会依旧未归的人们看到她时的诧异表情,有如在围观一只珍稀的鸟类。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动物园,不同的动物们在自己的狭小圈子里,被无形的墙隔着,遥遥对望着身边奇形怪状的生物。

    她走到街上,街上的行人与花园里的人不是同一种生物。他们不像那样悠闲地打发时光,而是一切都匆匆忙忙的。匆匆忙忙的车辆,匆匆忙忙的人,就连晚归的寒鸦群都像是匆匆忙忙地横穿着天空,只有流云依旧闲适地飘动着。

    佳茜娅最喜欢的就是在这时的街上散步。所有人都因为太繁忙以至于没有精力去大量从身边经过的其他人,所以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美丽。

    她几乎在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房子,她每天天将明时都会去往一个不同的城市,在那里进入沉沉的睡眠。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陌生感,让她乐于去享受自己的生活。是的,没错,陌生感。她喜欢去做一个陌路人,没人认识,也就无人指责,无人安慰,所作所为都不会引起任何人过分的关注,这让她感到十分的安心。

    穿过一个秋千依旧在摇摆的街心公园,路过一个有和气老板娘的书店,再抱着大包小包走过曲曲折折的灰色胡同,在那里逗弄一只仍未睡醒的猫咪……

    不知不觉,勾月西沉,世界一片寂静。

    建筑物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如同晴朗天空下闪烁的满天星辰,一点一点寥落下去。她知道,今晚的狩猎活动又要开始了。

    任何的夜晚都不缺乏夜游者的,无论是晚归的上班族还是无所事事游逛的小混混,到处都多得是。然而,今天晚上接连有好几个人从她身边经过,其中也不乏对她的美貌不怀好意地称赞的,却没有一个人成为她的猎物。

    此时此刻,佳茜娅在想,如果仅仅是将尸体扔在街头就会遭到那个多事的家伙呵斥,那么如果自己制造一起入室的案件,罗伊一定会气疯了不可。那实在是一个太过于严肃古板的同伴,除了对女人的态度。自古以来,男人对女人总是要抓住一切机会调侃的。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最终将目标确定在一幢高层建筑物上。佳茜娅站在下面,仰视着面前巨大的白色怪物,鲜红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对于她而言,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自助餐桌,任她取用。

    她轻盈地将手扣在墙壁上,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如同在地面上爬行一样简单。她也一直很奇怪,吸血鬼又不是蜘蛛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异能?不过这件事没有必要去深究,正如没有必要去争论为什么人不会飞一样。至少这在此时此刻对她确实有帮助,这样就够了。

    她最终停在了一扇窗前。那里的灯火早已熄灭,而窗户却一直大敞着,淡绿的窗帘随着夜风飘荡。

    她开始想象,今晚的猎物该是如何的模样。

    然后,她爬上了窗子,却惊讶地看到一个东方少年正坐在窗台上,漆黑如夜的头发随风摇摆,一双清澈似水的眼眸正定定看着她。

    那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脸上却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淡漠与忧郁。皮肤是一种病态的白,手上隐约看到血管淡青的阴影。

    佳茜娅曾经预想到无数可能的反应,比如说大叫着跑开,比如说疑惑的问“你是谁啊”,比如顺手拿起身边的武器与她拼命,比如直接晕倒在地上……却惟独没有料想到这一种。

    于是她不知所措起来,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还挂着面具般的笑容。

    他们就这样以诡异的姿态僵持了良久。如果说这时突然有人从楼下经过的话,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认为自己是疯了。夜晚,总是会发生一些荒诞的事情。

    最终,还是那个少年开了口:“我见过你。”

    佳茜娅依旧沉默着,心中却小小的一惊。自己在什么时候遇到过这个人,难道是某天散步的时候?不对啊,如果有谁注意到自己的话,自己一定也会注意到他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我见过你,在画上。”

    “画?”

    “从巴黎带回来的古画,不怎么值钱的。你要看吗?”

    说着,少年从窗台上小心翼翼地下去,看上去像女孩子一样柔弱。佳茜娅暗自嘲笑了他的弱不禁风,便也趁机翻进了屋子。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一块白色的帘子将房间分成两部分,帘子后面依稀是一个床的形状,大概是卧室。而在这边,潮湿的木桌上横斜着几支铅笔,一个画架就立在它旁边,上面是一张由浓淡不一的紫组成的画,窗前一只带着断裂铁链的鸟在仰望天空。整个屋子中却没有见到一盒颜料,只有几只貂毛笔放在画架上。

    靠近墙壁的一侧,是一个架子,上面堆满了用帆布包裹的画作,可以看出都是很久远的那种。而少年就在其中努力地翻找着。

    终于,他取出了一张画,缓缓打开帆布。在暗淡的氧化层之下,在清漆的裂纹之下,依稀是一个红发的女孩在微笑着,脸上涂着夸张的白粉,鼻翼上贴着一张月形的假痣。巨大的美迪奇领下,是一个漂亮的橙红色蝴蝶结,与她身后橙红的蔷薇丛相得益彰。背景上,依稀是一个漂亮的小房子,常春藤爬满了青灰的石墙,生意盎然。

    女孩有着和她一样的眉眼,却比她更富有朝气。

    她很明显是被震动了,却还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终于,她缓缓开口问道:“能跟我,说说这张画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当年巴黎一个富商的女儿。当然,后来没落了。据说在这个小姐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家庭安排的婚姻而离家出走,一直下落不明,这幅画就是在那一天……”

    少年的声音仿佛是渐行渐远一般,慢慢听不清了,听不到了。另一种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又是那该死的思想在捣鬼。原本以为早已经遗忘的东西,这时竟然是无比的清晰,就在耳畔一样。

    “佳茜娅十六岁了,就是个大姑娘了……来,让我看看漂不漂亮……”

    “佳茜娅啊,我决定今天就让你和子爵订婚,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自己。”

    “什么?订婚?可是父亲,我并不想嫁给那个人。如果您一定逼我的话,我就死在你面前!”

    “胡闹!哪有为这种事寻死觅活的?我问你,你嫁给他究竟有哪里不好?你有一个子爵夫人的头衔,咱们家也能够沾染上你们的荣耀。再说,难道你就不想加入到贵夫人的圈子中,不想结识优秀的诗人和伟大的画家们吗?别再废话了,赶快去准备吧。”

    “怎么,你想要放弃生命吗?就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两个选择,永恒的生命,或是永恒的死亡。”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将我的生命推入死亡之国。随便你带我走,到哪里都无所谓……哪怕是世界的尽头。”

    “我答应你的请求,但请永远不要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

    ……

    “一旦后悔了,你也无法回到最初的起点,只能徒增烦恼。”

    ……

    “怎么办,我已经后悔了。”

    当思想终于渐渐把意识还给佳茜娅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泪流满面,而少年正在定定望着她,不发一言。

    接着,她擦干泪水,又重新补好了冲掉的妆,再挂回微笑的面具,缓缓开口。

    “可不可以把这个画给我?”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

    “明天晚上,请再来我这里。”

    “……”

    “你会来吗?”

    佳茜娅拿着画,走到窗口,回眸一笑,刹那粲然。

    “不知道,看情况吧。”

    然后,便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高楼上,一个苍白的少年正凝望着眼前大片大片的夜色。

    一切,静寂无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