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脱离那具身体的一瞬间,无数轮回中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几欲将她撕裂。她欲理清这些记忆,但终究只是令自己更加痛苦,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喜怒哀乐什么是悲欢离合。
更多的记忆纷涌而至,她想大声呼喊,却已没了声音。
想要挣扎也无济于事,死不如生,生不如死,最折磨的莫过于这般不生也不死。
谁来帮帮我,让我了结这一切?
正在她绝望幽咽之时,蜂拥的记忆渐渐消失,痛苦随之减轻……
她就像在天空飘泊已久的蒲公英找到了归宿,然后,悠悠地降落。
虽然五感尽失,她依然能够想象自己此刻正被一双温暖安详的手轻掬于掌心。
她甚至还隐约听见一个温柔醇厚的声音——
此处怎会有凡人的生魂?
趁你还未被发现,就帮你超度了罢。
于是,周围渐渐响起梵音,浅吟低唱,悠然空灵。
这梵音,恍若老祖母的催眠曲,预示着一个美丽的梦境,暴动的记忆被一一抚平,心,也随之被净化至空明,令她想要就这样,安然地睡去。
正当她徘徊在梦的边境,那梵音却嘎然而止,化作一声叹息——
你……
竟然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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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君,梵音尊者前_38605.html来探视。”殿门处响起英招通报的声音。
“快请。”此时的莲君正仰卧于帐帷之中,刚从昏迷中醒转,墨发披散,面色苍白。他又对候于一旁的朱璧低声道:“我与梵音尊者有事商谈,你暂且退下罢。”
朱璧只得告退,眼睛红红地去瞧依旧未醒的藤花。
原本活蹦乱跳的藤花仙,突然在他眼前猝死,莲君虽并未责怪,但朱璧心里却依旧惊魂未定,愧疚不已。加之莲君在边境受了重创,更令朱璧感到仓惶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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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口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抹青灰色,笼着淡淡银辉,月夜一般的沉静。
莲君也不坐起身去寒暄逢迎,只是淡淡地说:“这次援战,多谢你。”
青灰色身影移步至帷帐前,檀香如烟,“莲君不必言谢,仙境有难,梵音岂能坐视不理?听闻莲君重伤在身,故前来为莲君疗伤。”
莲君依旧双目微闭,唇角冷笑:“尊者此番前来,想必不只是为我疗伤这么简单罢?”
尊者略作沉吟,便道:“那梵音就直言了,敢问将她的生魂攫至仙境的,可是莲君你?”
“果然。”莲君若无其事地笑道:“她的魂魄果然在尊者那里,那我也就放心了,你应该尚未将她超度罢?”
尊者见他默认,只得叹道:“你明知天界禁止将下界魂魄私自带入仙境,又何苦……”
莲君不置可否,“她原属佛界,并不受天界管制。”
“但莲君你属天界。况且她尚未脱离轮回,你这般干扰,即便我佛慈悲,也不会原谅于你。”尊者的话音稍微加重。
莲君依旧不置可否,冷笑道:“那又如何?反正我早已注定得消亡。”
尊者闻言沉默不语,良久才叹道:“罢了,此事就不再追究,梵音自会去将她超度。”
“她还是生魂,你超度了她岂不是杀生?”
“但她今生的命数已然耗尽,若不是你擅自带她回仙境,她如今早已该投胎转世……”
莲君终于睁开眼睛,微微挑眉:“我记得尊者曾说过,我的存在能令你不忘却曾经的错,以致在反省中精进修行。而她若存在于此,岂非能更令尊者您的修为精进?你不如将她的魂魄交还于我,我留着她自然是有用得着之处。仙境的存亡,恐怕还得由她来决定。”
尊者又陷入沉默,劝诫无效,但他又能如何?这一切皆因他当初的过失而引起,他必须弥补。而且,莲君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理——
仙境的存亡,恐怕还得由她来决定。
于是他谓然长叹:“罢了,一切恶果,皆由梵音独自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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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花睁开双眼,犹如刚从酣睡中醒来。
视线里还是那个华美得不甚真实的房间,但守在塌前的却不是莲君,而是小仙童朱璧。
朱璧见她醒转过来,脸上的乌云也顿时烟消云散,喜道:“藤花,你果然醒了!看来那梵音尊者的法力真不是盖的!”
“梵音……尊者?”藤花似在喃喃自语。
“是啊,就是胧月山上大名鼎鼎的梵音尊者,是他救了你,刚刚才离去。”
藤花忆起自己灵魂出窍时那缭绕的梵音,还有那温暖安详的掌心……她一摸自己的颈脖,没了银环,换作了一串佛珠,散发淡淡的檀香香气。
没错,应该就是他!
藤花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骨碌从榻上爬起,然后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朱璧的呼喊:“藤花,藤花!你这是要上哪去?”
“我要去向他道谢!”藤花头也不回地答道,将佛珠攥在手心,径自跑上了回廊。
朱璧赶忙跟了上去,“尊者已经离开彼泽宫,你见他不着了!”
藤花一怔,却并未停下脚步,“那我去胧月山找他去。”
“胧月山那么远,你要怎么去啊?”
“我……我腾云去!”
“别忘了莲君曾给我俩设下禁法令,还未解禁!”
藤花闻言终于慢了下来,直至停步,怔怔地行至阑干边,望向天边的远山青黛。清风无力,她的神情落寞而又惘然。
朱璧终于追上了她,双手把住她的肩让她转身朝向另一边,没好气地说:“连方向都搞错了,还说要去胧月山?胧月山明明在这边!”
藤花好似没有听见,只是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兀自陷入了沉吟——
为何我对这种感觉如此眷恋?
莫非……我与那梵音尊者曾有过一段前世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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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莲君正立于光暮殿的高阁之上,藤花与朱璧的行动与对话悉数被他看到听见,心知梵音尊者并未消除藤花灵魂出窍时的记忆,不由得摇头低叹:“这尊者,做事竟如此不仔细。”
不过以莲君目前的状况,也无力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想来她灵魂出窍时五感尽失,就算没有消除记忆也应该不会留下多少后患……
正在思量间,高阁下的有英招的声音传来:“莲君,天边出现云彩,怕是有贵客到访。”
莲君闻言凝神望去,果然有祥云悠然飘来,那祥云呈七彩,前有月旗飘扬,后有彩凤舞翔,看得人眼花缭乱,仔细听还有钟磬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那华丽的阵仗,那招摇的排场……
莲君的脸色蓦然由苍白转为煞白,匆匆对英招吩咐了一句:“若是凤君来访,就说我尚且虚弱,不便相见。”说罢便转身没入光暮殿,殿门也随之紧闭,就算是独面天魔群袭也从未如此仓惶。
他在光暮殿内稍作休息,待终于平定心绪,又觉得不放心,便又动身去取天华剑,此时殿门却被轰然推开,刹那间郁香扑鼻,琴瑟齐鸣,金光绚烂,一朱袍金冠的男子出现在殿门前,手持羽扇半遮面,只留一双凤眼轻佻。
“小莲儿,为师一听闻你受了重伤,就立即从南天赶来看你,你却偏偏狠心避而不见,这让为师情何以堪哪?!”
莲君眉心微颤,心下埋怨英招办事不力没能挡驾,却听见殿外传来翼宿仙子的一声娇喝:“英招!你给我站住!!”
看来英招此时自身难保,莲君紧握剑柄的手心不禁开始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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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招!有种就给老娘出来!躲躲闪闪的算什么好汉?!”
翼宿仙子没追上英招,反倒被他逃得不知所踪,一时间怒上眉梢,也顾不得身为仙子的形象,口无遮拦了起来。她飘飞在彼泽宫上空全方位搜索,没寻到英招,却看见双双步入回廊想来瞧热闹的藤花与朱璧,于是翩然降落至他俩跟前。
仙子隐去怒气,巧笑倩焉,“原是小仙童与那日的小醉仙,你们方才可曾看见过英招?”
藤花摇摇头,不明就里地睁大眼,将她上下打量——那日翼宿仙子前来骗酒喝的时候她正醉酒昏睡,自然无缘见到仙子,如今亲眼看见,方知这仙境原来还有另外的女性出没,而且还生得如此美貌清灵,明媚而脱俗,呃,当然这只是指她表面看起来的模样。
朱璧也摇摇头,好生奇怪地问道:“仙子,为何每次你与英招相见都是一个追来一个逃?难道……是他欠了您什么东西没还?”
仙子闻言一怔,随即失笑:“非也,不是他欠我什么东西没还,而是我欠他的,要还,他却偏偏不肯让我还。”
朱璧更加不解,“别人要还东西还不肯要?这个英招,亏他还老笑话我,看他自己才是不灵光的石头脑袋!”
藤花却觉得另有蹊跷,忍不住反驳道:“那可不一定,倘若欠的是情,还起来可就很麻烦……”
“诶?刚修成的小醉仙也懂情?”仙子笑得有些意外,忍不住又多瞄了几眼,发觉她竟比上回在沧琼殿之时成长了些,更像莲君,却又比莲君多了几分少女的娇媚,出落得宛如一枝清水白莲那般楚楚动人,只可惜她项上戴的那串古旧的佛珠有些煞风景……佛珠?仙子终于难掩异色,惊道:“这……莫非是梵音尊者的佛珠?!”
藤花原本平静的眸中泛起了光彩涟漪,赶忙问道:“仙子见过梵音尊者?”
仙子点头道:“我曾替凤君去胧月山送信,有过几面之缘。”
藤花大喜,“那他长成什么模样?”
仙子却面露难色,叹道:“虽然见过,但他头上总罩着块黑绫,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真切……”
原来翼宿仙子看见的跟朱璧所描述的一致,藤花眸中的光彩只得渐渐转为黯然。
仙子却将眸光一转,调笑道:“不过,看那唇与下巴,还有声音与身段,应该会有不逊于莲君与凤君的美貌。怎么?莫非你对他……”
藤花慌忙摆手澄清:“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他……他救过我的命,我,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话虽如此,她脸上的两抹绯红已经将她的心思展露无遗。
仙子捂着嘴笑得甚为暧昧,但笑过之后却收敛起来,对她正色道:“你可真是初生牛犊啊,看你少不经事,姐姐劝你趁早将思慕扼杀在心底,且不说他是佛界早已修得脱离轮回看破**的尊者,就算是道行不高的散仙也不会轻易动情,只怕你的满腔情意得不到回应,最后只能独自痛心。”
藤花的神色更加黯然,近乎喃喃自语,“这么说,想要修仙,就必须绝情?”
仙子道:“倒也并非必须绝情,只是神仙们平时虽都显人形,实则都有不同物种的真身,不同物种的神仙交合后产下的后代大多为怪胎,要么立即夭折,要么就极易堕入妖魔道。而且倘若两个神仙法力修为悬殊,在交合时,法力高的那位就会很吃亏,只一夜风流就可能会浪费数千年的苦修,因此神仙在情欲方面难免慎之又慎,一般几千年都很难凑成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的一对儿……”
这时,朱璧不解地插嘴问道:“交合……是什么意思?”
藤花也面露迷茫,“这个词,我好像知道,却又说不出来……”她记得自己在灵魂出窍时经历过许多轮回中的记忆,隐隐觉得好像应该明白,却什么都记不真切。
仙子闻言失笑,看来莲君的教育方式还真是古板,思及此处,她又不禁笑得狡黠,对他俩道:“难道你们俩从不曾听说过?那……不如找个机会自己去问你们莲君罢。”
正说着,回廊尽头的光暮殿猛然一震,高阁雕栏上的金色藤花瓣纷纷散落,一个朱红的发光物体随之被震飞出殿外,在碧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中 文首发br/>
仙子见状,兴奋中透着些许无奈:“哎呀,果然又打起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