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咯吱一声开了一条大缝,有强烈的光照射进来,伴随着深沉的冷风。他慌忙停止手上的动作,安静的躺下,仔细的看她,面红耳赤,羞涩的微笑。
“如过妈妈此刻进来,你害怕吗?”他问:“不,因为有你在,这是在你的床上。”她回答的如此干脆,简直不留余地,就如折断柳枝的响声。
“如果我不是自由的,我假如保护不了你呢?他问,目光浑浊而忧郁。
“那就让我来保护你吧。”她单纯而简练地回答,如月光下迎春花的盛开。
“如果这样还不行呢,他问:“那我就砸碎你家所有的东西,然后诅咒他们。”她笑,嘴角残留的动作坚诚而有力。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让她躲在空阔的木床地下。她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被他推了进去。她说:“凌风,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里很黑。”
他无语,只是尽可能的以平静,坦荡来迎接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是他的母亲。她穿着土色高领毛衣,黑色睡裙,外加一件枣红色的小夹袄。头发凌乱且肮脏,脚上是一双男士的熊猫布拖鞋,熊猫少了一只耳朵。她给人一副邋遢、落拓的样子,完全不如她儿子凌风般爽朗,干净。
他推开了房门,在门口站了片刻,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徘徊“我和你爸跟你商量的事情你考虑怎么样了?”她问,一副慢条斯理的语调,似院子里树叶上抖落的露珠砸在凌风的心坎上。凌风觉得心口一阵清寒,刚才的激烈与温度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觉得不妥,况且我觉得这里的教学水平还可以。”他小心的应付。
“其实我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愿意你在和那个不学无术,没有教养的丫头来往,那样她会害了你的前途的。我和你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们十天后就走。”她明显的加重了语气,不由分说地转身离去,门随之也紧紧的关上了。房间里略显黑暗。伤感笼罩着凌晨的房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周围感受到的是令人窒息的平静。
她从床下怕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无邪的瞪着他,似乎并不为目前形势所迫。“我知道你会有一个妥当的决定的。我相信你不会抛弃我。”她淡淡地说:并转身离开房屋出现在院子里清澈的月光中。透过窗户,他看见她在院子里摘了一把茉莉花瓣,然后撒在自己的头上,留下一片花瓣噙在嘴里,满意的、微笑的、清冷的翻过墙去。他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周围是一片寂寞。
后来他还是真的走了。她还记得那天是上课间操的时候。有位同学情绪不安的走到她的身边,把一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是她所熟悉的娟秀字体,她也终于明白了一切,他终究会离开自己,但没想到是如此的迅速,在世界还没有毁灭之前,他又怎能离她而去,弃她不理呢!!或许因为她真的如他所说,思想过于低幼、稚嫩,亦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不够温柔,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澎湃,更不懂如何挽留。可是她还是相信是凌风的懦软抵不过亲情的热语心肠。她坚定的认为是他的家人利用他的善良设下圈套带走了他。
她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因此她也无法计量亲情的威力,她只知道自己手足无措,无法防备,自己收获的是惨痛。她的心缩的很紧,手脚冰凉,全身发抖。她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的试着设身处地的想像的详尽。只是那不是出自她羡慕之心,那是嫉恨,无比的嫉恨。是他们强迫带走她生命中的他,她全部的希望与寄托生活的热情。是他们抹煞了她原本光彩夺目,绚丽多姿的明亮世界,她的世界从此黑暗下来,没有日月,没有星星。亦是空洞,寂寞没有言语------离别后的晚上,夜很黑,微微刮着偏南风,风吹的正是凌风离开的方向。她没有去上晚自习,也没有回家。她爬上了凌风家的墙头,院内很黑她看不清楚。她没有选择进院子而是顺着墙头爬到屋脊上,屋脊是赤红色的瓦片,瓦片上布满斑驳的青苔,很滑,她必须谨慎应付。她可以看到自己家里的昏暗灯火,可以看到彤红的小火炉,火炉旁边是她的养父,养父正在汗流浃背的赶制一枚银器,看起来像个戒指,他仔细的打磨戒指每道花纹,额前的皱纹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的清晰。她的心一阵促动,随即把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有条小溪,虽然她看不见,但她知道在小溪旁边一定有一条水泥马路,她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她只知道那个方向是南方,凌风就是沿着这条马路离开自己的。
她想到凌风离开时的情景。当时他头都没有回一下,任凭她在后面追赶,歇斯底里的呼喊。“他也许在流眼泪吧,怕自己看到。也许是他的家人强令他不许回头的呢!”她忽然安慰起自己,并试着为他开脱。可她没有办法忘记对他家人的嫉恨。她顺着墙头的一颗碗口大的笔直椿树中 文首发骨碌的溜进院子。院子里跟凌风离开前没有太大变化。栀子花开的正艳,绿嫩肥硕的叶子,洁白的花瓣,幽幽的芳香四溢,在院子里蔓延,正顺着风向远方飘散。她希望远行的凌风能够闻到这清馨的芬芳,她甚至认为凌风闻到花香时定会知道她去了这儿!!一直到后来,她还是这么笃定的认为。
在凌风卧室的窗台下,安静的停放着一辆自行车,不用猜,这定时凌风经常骑的_38605.html。她抚摸着自行车的车把,车身,轮胎,坐垫以及后座。手心触摸到的无一不是冰冷,可她觉得心灵温暖,抚摸着,她仿佛感受到了凌风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和凌风在一起的日子。空气在记忆中定格。
她正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抱着凌风的腰,闭着眼睛,感受到自行车高速的从高处往地处疾行的刺激,她不觉得害怕,因为那时还有凌风在身边。她睁开眼,自行车安静的靠在墙边,可凌风已经不在身边了。天那么黑,她觉得呼吸困难,原来专注的回忆可以让人忘记了呼吸。她突然极端地想:“如果那一次不那么顺利,如果凌风的骑车技术没有那么好,也许我们就会撞上半山腰的岩石上,也许我们会双双撞死,那样就不会有今天的分离,没有分离就没有寂寞,没有寂寞就没有痛苦了。”可事实上她们还是活了下来,而且完好无损地忍受着现实中命运安排的一切。
黑夜里她打开厨房里的门,从刀架上取下最大的那把菜刀。菜刀太重,她必须双手才能抓稳。她面无表情的往栀子花树跑去。宁静的夜空里有敲打金属的声音,有刀砍树干的声音,有树枝、花叶落地的声音,有流浪狗恐惧的吠叫,有泪打花叶的声响。她鄙夷的看看院子里一片狼藉的花草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现实既然无法完美,那我们的命运应该一样,这才公平。她从脚下的乱叶里挑了一朵更为灿烂、洁白的栀子花轻轻的噙在嘴中,然后翻过墙头,把菜刀丢到了附近的池塘里。随着扑嗵一声,天渐渐的有了点光亮。她站在池塘边上,看着自己淡淡的狼狈倒影。她悲伤地说:“第二天又要来临了!”
从此之后,她回到家中,再也没有返回学校。她不喜欢读书,不喜欢那个地方,之前是因为凌风的存在她才勉为其难的坚持下去。如今,那里已没有任何期盼和留恋的人了,因此她觉得呆在那里将没有任何意义,何况,那曾是她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在那里的每个角落自然留下不少往日的痕迹,褚景思人的伤感,惆怅会让她寝食难安。她必须离开,她曾想过顺着水泥马路一路向南,去找凌风。可南方是个很茫然的概念,她不知道凌风将会在哪里停留,也不知道路的尽头是哪。她只能默默地回家,虽然她一刻也不想呆在那个破家,不想见到他,那个养育她、殴打她的老银匠。
家没有任何变化。简单的木质家具,房间的窗户破了的玻璃还没有更换,客厅里炉子里的依然彤红,好像永不会熄灭。他依然穿着那件粗布的灰色旧衬衫,脖子上搭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沾满汗渍。脑袋头发稀少,而且花白。额头的皱纹深陷,里面涂满汗液。他仔细的用精致的小锉刀小心翼翼的打磨手上一枚硕大的银戒指的花纹。他的背很弓,像山脚下的那颗老死的槐树。她不禁觉得心口一阵酸痛,眼泪还是情不自禁的无声流下。她转过身,心想:“原来他真的老了。”
以后和他相处的生活颇为平静。他没有再打骂过她,甚至没有仔细的看过她一眼,往往只是淡漠地擦身而过。她也渐渐习惯于这种生活方式。有时她也会认为,这只是他太忙的缘故,无暇顾及她的存在。她已经不用像小时候一样做上山砍柴,下水捞鱼,去地里种菜等辛苦的活了。他只让她做饭和洗洗衣物。房间都不让她收拾,不过他自己也不收拾。其余的时间,留给她自由安排。不过凭着他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他还是想希望她多在家里呆,哪怕是呆在他身边一言不发都行。她忽然觉得无限伤感,难道他快死了么,人之将死的时刻难道是如此的脆弱,她忽然想到自己以后老的样子,难道我也如他一样,孤单,倔强,无声的死掉吗?太可怕了,凌风,你在哪?
想凌风的时候,她会爬到那个小山坡,这里唯一的小山坡。这里是他们曾经玩耍过的地方,站在山顶亦可以看清那条蜿蜒并不平坦的水泥马路,说不定那晃动的身影就是凌风。她常常以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可每逢月夜,思量更如山涧滔滔不绝的泉水般浸蚀着她心底脆弱的防线。寂寞让她无法入眠,她想哭泣,却无从有眼泪流淌。她从床头的木柜子里面翻出那个曾经装过胸衣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泛着寒光的钢针,撸开袖子露出洁白,仟细的手臂,锐利的钢针映着月亮的光泽深深的刺如她脆嫩的皮表,血珠即可涂满针尖。她安静的看着自己流淌的血液,然后用舌尖轻轻的舔舐针尖的腥咸味,嘴角突然挂着奇异的微笑,满意的睡着。她认为,这样的疼凌风一定可以感觉到,他不会心安。无数次,只有依靠这样的方式她才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