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儿子没冻死么。小女孩问我。
第二天下午,南昌的天空依旧下着雨。我再次出现于清真面馆,一边吃刀削面,一边给那个小女孩说故事,也就是上面这个故事。听完之后,她忍不住问我。我笑了起来,她的父母和小叔叔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好笨啊,她儿子不就是讲故事给你听的叔叔么。她父亲说着。
不不不,呵呵,我编着逗她玩的。我笑着解释道。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除了小女孩和我自己,没有人会相信那是真的。我相信是因为那些事情纠缠着我的记忆,小女孩相信是因为她不知道故事是可以编造的。
你们家是哪儿的?我问。
兰州那边。小女孩的父亲笑着。
去过西藏么?我问。
_38605.html 没有。他摇头。
我就特想去西藏,呵呵。我笑着。
看你那体质怕是不行,呵呵,那边高原反应很强烈的。他也笑着。
呵呵。我跟着笑。
就在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电话那端是秦惑,他在IP超市。
我,我是秦惑。他说话了。
噢,什么事啊?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对面那位置――墙壁上有一面镜子。我照了照,发现自己头发有些长了。那个小女孩愣愣地看着我耳边的手机,显然,她有点好奇,她的父母和小叔叔都没这个东西,但她肯定认识。
他沉默了,我能感觉到,他肯定想了很久才拨我电话的。
你现在哪儿?我继续问着。
那个小女孩依旧愣愣地看着。来了一个人,要了一碗牛肉拉面,她父亲忙去了。她母亲见她那样看着我,骂了一句:你咋那么傻,老看着人家不礼貌。
她仿佛没听见。她虽然认识这种东西,可肯定没碰过。她想拿过来细细地看一看,摸一摸。因为我看上去很亲切,她相信我不会拒绝她那小小的要求。虽然我读懂了她渴望的眼神,但因为她没敢开口,所以,我没满足她的好奇。
她到底还是害怕被我拒绝。
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我在你楼下的IP超市,想再请你帮个忙。秦惑终于又说话了,如果他不说话,我会让他一直保持沉默。因为我知道,他肯定是有事要我帮忙。
我等着他开口。
他总要开口的,他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想主动帮他,我害怕伤着他的自尊,更害怕伤着自己的自尊。我要是先开口,他必定这样想:原来你早就预料到了。他是个敏感而脆弱的人,和我一样。然后他八成会拒绝我的好意,我和所有人一样害怕被拒绝,尤其是在我内心温存而柔弱的时候。那个时候恰好是这样的,我想帮他,只是不想先开口。
那就让他选择吧。
他没选择,他没有别的办法解决他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我是那种能帮他却又不经常见面的人,所以他来求我。这和我当初不愿向李小洋借钱是一个道理。你欠着别人钱,见面总觉得尴尬,尤其他那种自尊心极强的人,我也一样。
噢,那你过来吧,我刚在清真面馆吃面呢。我笑着,把手机换到左手,腾出右手弄了前额的几根头发。我拿上雨伞,缓缓地走了出来,外面还在下着雨,深秋里冰凉的中小雨。你过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好的,谢谢你啊。他挂断了电话。
他很客气。
小女孩见我要出去了,微微地咬着下嘴唇,转过身去看《奥特曼》――和昨天放的是同一集,她似乎觉得很没意思。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我不小心触及了她的眼神,看得出,她有点失望。她的失望让我高兴,终于有人重复了我很多年前的眼神。如果没有她,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就我最可怜了,原来父亲母亲包括小叔叔和弟弟都在身边的孩子,也可能很可怜。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可能是因为秦惑要出现在我眼前,老天才把中小雨换成了大雨。我走到门口,打开雨伞,密集的雨点砸着雨伞,砰砰砰地响着。我左右看着,没见人影,只有雨帘。
他终于出现了。原来他不在我住的楼下,而在章江路那边的IP超市,有几分钟路。他没撑雨伞,冰凉的雨点早就把他淋透了。他穿一件蓝白黑三色相间的T恤,灰黑色的裤子,一双三成新的人造革皮鞋。他一直低着头,步子不算快。走到人才市场门口,他看见我了,于是加快了步伐,小跑。
他的衣服,裤子,鞋子,浑身上下都浸着雨水。
他似乎也很久没理发了,黑长的发丝被雨水淋湿以后,死死地粘着他的头皮。那些暂时无法定居在他头发上的雨水,只好顺着发梢往下滑动,侵蚀着他的脸颊,嘴唇和下巴。
他竟然没戴眼镜。
这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的。
我刚看见他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少了什么,直到他开口说话的那个瞬间,我才恍然明悟过来:少了那副银白色边框的眼镜!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确实很客气。
我也笑,没说话。
我来,是想向你,真不好意思,我没钱交学费。他的样子很尴尬。
先上去再说吧。我不想让他继续尴尬。
于是他跟我去我住的地方,虽说这是楼下,可还是有一段路的。我撑着雨伞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我问他要不要进来躲一下,他拒绝了。冰冷的雨水早已淋湿了他的肌肤,渗进了他的血管,侵蚀着他的骨髓。
没什么雨伞,能挡住那些淋往他身上的雨水。
上楼的时候我们一直没说话,像我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那样。他不喜欢说话,其实我也是的。如果不是必须,他不喜欢说话就不说话。我不一样,即便不是必须,尽管我也不喜欢说话,可我还是会说。因为我知道,总要有人去打破僵局。
但那天我没有。
我必须让他说话。
我知道,他要我帮忙,可以说他是来求我的。求人是没有条件的,我必须让他明白,所以我不能由着他,我也不会由着他。我和他之间什么也不是,如果一定要扯点关系,我想在他认为,也许我们算是熟人。
但他始终没先开口说话,不知道他究竟在固守什么。
你他妈哑巴了!终究还是我先说话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那时候我在掏钥匙开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疑惑。也许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忽然变得那么不耐烦,态度和刚才几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张开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他在担心我不会帮他,非常担心。
看着他的窘相,我笑开了。
我笑的时候,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快感――这个人和我太像了!
你去洗个澡,把衣服、鞋子都换了吧,别他妈以为你死不了。我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叹气,他逞什么强、装什么逼啊。那点自尊值多少钱?不都早已一无是处,没人把你当回事儿了吗!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有志气,能怎么样?!
我不也是这样么。如此想着,我瞳孔一热,咬紧牙关,笑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