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开始军训。大风起，灰尘扑满天。
因为喊口号的时候，我嗓音稍微小了些许，我们那伟大的教官（体育系的大三学生）罚我站军姿两小时。当然了，事后我觉得纯粹是那教官为了取悦女生。中途我曾经和他发生了一些争吵，他借机公报私仇，对我体罚变本加厉。等其他人都练习“齐步走”走远了，他解下腰带指着我说，你行，跟我较劲，有种。
我不是和你较劲，我只觉得你那样做有些过了。我小声说着。
呦嗬，还跟我讲道理。闭嘴，给我站好了，动一下加半小时。我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他如此说着，旁边好些女生哄笑着。一只虫子落在我脸颊上，痒痒的极其难受，我伸手将之拍去。紧跟着是教官抽来的一皮带，原本燥热的小腿，顿时火辣辣的。再加半小时，我就不信整不死你。教官狠狠地咬着牙走开了。我漠漠地站着，挺着身子，如同一尊雕塑。远处是_38605.html那教官和几个女教官在打情骂俏，偶尔轻佻地指着我说点什么。
那天中午将近结束的时候，教官再次找我茬，罚我绕着足球场20圈，也便是8000米。当时我已饿得不行了，早点只吃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奶。他指着我鼻子说，你有种就给我跑完，别趴下，算你是男人！
我看了他一眼，冽出一个难看的笑。那个笑在半年后，我让他亲自还给了我，那是后来的事情。我提起步子，咬紧牙关，开始了我的第一圈，任凭汗水和饥饿纠缠着几近崩溃的尊严。每跨出一步，我都觉得自己在维持些什么，尽管我始终不能确信自己维持的究竟是什么。跑完最后一圈，整个足球场只有两个人，我，以及站在树阴下的李小洋。我头晕目眩地走到树阴下，顺势跌坐在煤渣上。李小洋赶紧将我扶起来，并让我轻轻甩动着双手和双脚，免得导致休克。
你何苦跟他闹呢，体育系都是群流氓，你也许不知道。李小洋叹气。
……
军训刚才开始呢，还有六天，我都替你担心了。
……
要不你跟辅导员请个病假，说你生病了，不能参加军训了。
不。
那，唉，你自己看着办吧。
……
我跌跌撞撞地走进食堂，买了三个馒头，使劲往肚子里咽。李小洋说他早已吃过了，刚看见我还一个人在那里跑，担心我倒下，所以过来看看。他坐在我对中 文首发面，慢慢地喝着健力宝，不时看一眼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你就吃这个？那样下午怎么熬啊。他苦笑着。我浅笑着，没事儿，这馒头很填肚子的，就是干了点。
渴了吧，来一瓶？他笑，示意我也去要一瓶健力宝。
不了，我不喜欢。我言不由衷地说着。
是么？他笑着，笑得让我感觉很不自在，彻底揭穿了我的言不由衷。他喝完后，起身先上了宿舍。我咽下最后一片面屑，钻到水龙头下，一个劲喝着自来水，水里透着很浓很浓的漂白粉的味道。再把水浇到脸上，冲到头发上。那种叫作眼泪的东西掺进了水里，一样会透出漂白粉的味道，也很浓。
军训在烈日下维续了一周，我那残存的自尊倚靠本能维续着。军训最后一天下午，学校举行“阅兵”仪式，算是对七天日光浴以及人性化吸尘器的总结。不管过去的时光有多少煎熬与折磨，到了最后都会有些留恋，或者说回忆，最为直接的体现便是没人不想参加阅兵仪式，尽管一点也不正规。我对此也抱有幻想，也许想在最后找回一些公平，从一个流氓教官那里。但一切只是幻想，仅此。
那天上午结束训练的时候，他当着众人说着，大家也辛苦了一星期，下午阅兵仪式，学校领导会亲临现场，高兴吧。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嬉笑着，终于结束了，呵呵。我虽无语，心却也有些喜悦。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参加的。教官话锋一转，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台词，终究还是听到了――我若不听，他如此潜心营造氛围不是白费心机么；我若不听，谁能接受得了。
黄继明！他在训练期间不听指挥，跟教官顶撞抬杠，动作一点不规范，合作精神也特差。基于以上原因，我特地给他放假，下午就不用来了。他便说着，右腿还不停地甩动着。同队伍的好些学生哄笑着，偶尔一两个叹息着，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我用心头的怨气强压着眼泪，即便真要落泪，我也绝对不会让人看见。在这点上，我是用虚伪的坚强掩饰着真实的脆弱。同宿舍的多多笑得最响，也最为刺耳――他是我来到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和我说话的第一个人，但那些似乎都是次要的了。
吴教官，我觉得应该让黄继明参加。那是李小洋的声音，刚才的叹息中也有他的声音。黄继明他……他已经，很认真了。
李小洋，你在最后还要给本教官留下不好的印象么？教官冷笑着，要不，要不我也给你放假，怎么样？你也不看看他那副德性，要个子没个子，要壮实不壮实，还黑不溜秋的活像个阿富汗难民，站在你们中间就不嫌坏了整体形象么，你们可要想清楚，下午可是表演给领导看的，不再应付我了。
众人再次哄笑，李小洋红着脸低下头，不语。
多多嘲笑着，李小洋，咱们教官可算是前辈了，听他的没错。再说了，给黄继明放假也挺好的，可以偷懒，他还求之不得了。对吧，继明，呵呵。
不管怎么样，那天下午在的足球场阅兵仪式上，没有那个叫陈继明的人。黄继明也合法不到哪里去，公平不到哪里，尽管正式需要名字的地方都使用它。我在那天上午离开队伍的时候，留下了一句台词，吴×你给记着，只要我陈继明没死，你总有机会见到我的。而我说那句话的后果是，吴×拉过几个教官（他的同班同学）对我羞辱了一顿。
他让其他三个教官在台阶上拦住我去路，随后说着，委屈了吧，想打架来啊，不过，我只要在学院领导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就够你受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我的鼻梁骨冷笑，还刚进学校，别弄那么鸟，以后有你受的。再看你那身强体壮的瘦样，哈哈，纯粹一吸毒多年的小瘪三了。他应该还有更多的言辞，目的只有一个，让我明白想和他过不去的人都没好下场。我已经明白了，但不想去反驳什么，我只保证我那两句话的有效性，有效期到我死前最后一秒。那不是一时的气愤，更不是想让你明白什么，我只想让自己明白。
稍微远期的后果是，我第一学期的体育考试不及格，我们那伟大的体育老师便是曾经站在台阶上拦住我去路的山东大汉，据说是他们班的班长。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学校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过，后来慢慢就明白了。我也更为深切地体会到，这浑浊可笑的世界时刻在上演浑浊可笑的剧目。我是一个看客，却也身在其中，饰演着一个小丑的角色。至少在很多人眼中，我只是一个值得哄笑的小丑。而我越是想着维续和固守的自尊，别人越是肆无忌惮地侵略和践踏，小丑的命运。
那天晚上，李小洋请了全班同学吃饭，包括我。也是那夜，我才稍微明白一些关于李小洋的事情，还有其他同学的稍微具体信息，自然也包括多多和易子。李小洋的父亲是某石化公司的总裁，母亲是正厅级干部。我坐在靠近门的角落里，看着他们觥筹交错的样子，我很是不知所措地举着酒杯。那夜之后的李小洋成了班里最受欢迎的人，而他本身确实也是个很受欢迎的人。我是第一次喝啤酒，高瓶的那种青岛啤酒，一点也不好喝，但我尽量装出和别人一样的表情。我想以此来竭力维护自己那点虚荣的自尊。
我在喝第二杯的时候，一不小心呛着了，那些要命的哄笑再次浮现在我耳边。我尴尬地说着抱歉，脸红的背后难以用言辞形容的表情。谢多多走上前来，笑得前俯后仰，他杯里的酒溅了出来，像烟一样飞到我脸上。紧接着是更为欢快的笑声，那俨然成了那夜最有喜剧性的一幕。
哈哈，黄继明，不会喝就别喝太快了。不着急的，小洋可不穷，不会缺你那点啤酒钱的。谢多多边笑边摇头。好几个女生看了我一眼，拧着眉头。李小洋尴尬地走了过来，他若是不来，我真不知道如何去圆场。但圆场是一回事，好多几近将我吞噬的眼神是另一回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