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人大叫说,“你莫乱说,我咋会跑到上面去嘛!”
我姥爷说,“你们认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
德古说,“就是晓不得。”
我姥爷说,“那个德国人对你们好不好?”
德古说,“不好。”
我姥爷说,“对你们不好,你还说他是老朋友?”
头人插话说,“这种老朋友嘛,不是好朋友。”
头人的说法很特别,包谷酒也很烈,下酒的烧烤肉块又香又脆。人们喝着酒说话,乐不可支,大碗大碗的酒不停喝光又满上。我姥爷已饿了几天,空着肚子喝酒,感觉彝人的包谷酒后劲很大,说起话来舌头已经有些发直,好像短了不少。他问那天卖他标价十锭银子,为何如此便宜?
德古说,“十锭银子可以买两头黄牛。”
我姥爷说,“卖这么便宜!”
德古说,“骏马活着值九十九两银子,死了只能换只鸡。”
我姥爷说,“你说的不错,但我要问的是,彝族人为啥要抢人卖?”
一阵沉默。
我姥爷说,“其实你们大可不必抢人,不管是谁被抢,都不好。再说了,谁也欠你们的。”
头人说,“老母鸡欠不欠老鹰?”
我姥爷说,“不欠啊。”
头人说,“但老鹰要抓老母鸡,对不对?”
我姥爷无言一对。
头人又说,“羊子欠不欠老虎?”
我姥爷说,“不欠。”
头人说,“老虎一样抓羊子,对不对?”
我姥爷不再说话,又一片寂静。头人忽然对众人说:“听到没有,猎物是狗撵出来的,真话是烈酒催出来的!”德古则盯着火塘说,“小孩喝酒就有大人心,大人喝酒就有皇帝心。”头人与德古跟众彝人该说彝话,但两人都说的是汉话,应该是有意说给我姥爷听的。我姥爷听出头人在说自己酒醉吐了真话,大为不满。也听出德古的意思,仿佛是不管大人小孩,酒后都会想入非非胡言乱语,不必当真。节骨眼上,毕摩清了两下嗓子,看看我姥爷,然后盯着火塘说道:
“铧口没有尖犁不了地,说话没有头讲不清楚。大凉山这个地方中 文首发抢人卖,没得啥子。彝族也抢彝族来卖,都没得啥子。最早是汉人抢彝族,抢了给朝廷上贡,男人抢去打仗,女人抢去给人家耍,后来彝族也抢起人来,都没得啥子。有个人叫禽坚②,住在成都,一生下来就没爹,长大了才晓得他爹来西昌被彝人抢了。他三次出来找,找了六年,才晓得他爹被卖了十一次。后来,他穿一身麻布衣服,说汉话,在我们勒俄地找到了他爹,两个人一见面伤心得很,彝族人同情他们,就放人回了家,也没得啥子。”
我姥爷问,“你认识那个禽坚?”
毕摩说,“认得,很熟,只是说不清禽坚他爹是不是个彝_38605.html族。在你们汉人的书上一查,就看得到禽坚,他是东汉前期的人,离现在有两千来年,那个时候我们就认得禽坚,我们这个地方两千年前就这个样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