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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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美白如玉的手阻止了黄泉无常。

    那是鬼手虚无的右手。

    鬼手虚无沉声道:“无论何时,保持冷静才可立住脚跟。”

    黄泉无常缓了缓,手指韩若壁道:“可是他......他对你无礼。”

    鬼手虚无桀桀笑道:“云哥,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还在意别人怎么看这张脸吗?”

    听她这么叫,想来黄泉无常的姓名中有个“云”字,只是江湖上人从来只在乎别人的绰号,姓名反倒淡忘了。

    黄泉无常望向她,道:“小妹......你......”

    鬼手虚无摇头道:“我只在意你怎么看。”

    黄泉无常道:“我看了大半辈子,也还没有看够。”

    面对黄泉无常,鬼手虚无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仿佛是笑了笑。

    有几人见了那奇丑无比的表情变化,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只有黄泉无常却似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的表情一般,眼神中露出初恋少年般的痴迷。

    鬼手虚无冷漠扫过众人,道:“以前我是极介意自己容貌的。但到了今日,在我看来,除了云哥,这世上其他人都是妖魔鬼怪,我又怎会在意妖魔鬼怪的眼光?”

    面对这奇丑的老妇,黄芩忽道:“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好人与坏人的区别,至于美丑倒在其次。”

    鬼手虚无冷笑道:“那在你眼里,我就是又坏又丑的那类人了。”

    黄芩直视着她的脸,毫无惧色道:“既是坏人,在我眼里便无美丑之分。”

    听他这话,鬼手虚无竟似得了些安慰,心底平静了不少。

    黄泉无常已然冷静了下来,道:“我们是坏人的话,你就是好人吗?”

    黄芩摇头道:“好人从不杀人,不杀人的人是对付不了你们这种坏人的,所以,我不是好人。”

    宋秀才道:“非白即黑,黄捕头未免流于极端。”

    刀绝愤愤道:“难不成你眼里的坏人就都该去死?”

    黄芩摇头道:“只要他们不在高邮州祸害好人,我哪管他们死活。”

    刀绝怒道:“你......”

    梅初巧笑上前,道:“有黄公子坐阵高邮,奴家相信在座的诸位,都可保证不骚扰州内百姓的。”她嘻嘻又笑道:“除非诸位不想过好日子了。”

    她说这话倒似向着黄芩。

    黄芩道:“我要说的话已然说完,各位自己掂量。”

    他转头走出茶棚,只留下棚内一群心思各异的江湖人。

    韩若壁跟在他身后,回头笑道:“你等只需谨言慎行,少招惹州内百姓,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了茶棚,经过重阔海身边时,黄芩没作片刻停留,只丢下一句话:“你若想跟他们掺合一道,我那些话也需记着。”

    重阔海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既不予否认,也不予承认。

    黄芩、韩若壁一前一后行过数里。

    这时,恰逢暮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寂寞小道旁杂花生树,微风吹过,清香扑鼻。

    黄芩忽然停下脚步,皱眉道:“难道我又要欠你人情?”

    韩若壁笑道:“欠我人情不要紧,千万别欠我‘情’。欠我‘情’的人,我会找他拼命的。”

    黄芩叹了一声,道:“为何要帮我?”

    韩若壁道:“看谁顺眼我就帮谁,那一干人中,就瞧着你最顺眼。”

    黄芩思索片刻,道:“你走吧,就当我还你这个人情。”

    韩若壁眨了眨眼睛,道:“你让我走我就走,岂不是很没面子?跟着你能碰上各种趣事,倒也没甚不好。”

    黄芩问道:“你内伤全愈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没有全愈,我哪敢在茶棚里现那一手。”接着,他好奇问道:“你那手传神的画功,是捕快营里教的?”

    见黄芩低头沉默不答,他又自语道:“也是,当捕快的学好这一手,比学好武功还有用,在这上面,你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黄芩思量了片刻,摇头道:“是跟一个朋友学的。”

    韩若壁奇道:“什么朋友?”

    黄芩道:“说了你也不识得。”

    韩若壁笑道:“说出来听听嘛。我的朋友遍天下,兴许就识得。”

    黄芩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韩若壁微有失望,高声道:“本以为能看出好戏,却没瞧着,倒是有些遗憾。”

    黄芩回头疑道:“什么好戏?”

    韩若壁道:“瞧你在棚里抓人呗。”

    黄芩转过身来,道:“抓什么人?”

    韩若壁神秘道:“你知道茶棚里都有哪些人吗?”

    黄芩道:“都有谁?”

    韩若壁有些惋惜道:“我若早告诉你,座上那一直铁青着脸的汉子,就是身背几宗奸杀案的祝玉树,你恐怕当场就将他拿下了。”

    黄芩却道:“为何?”

    韩若壁愣住了,道:“为何不?”

    黄芩道:“可有缉拿他的海捕公文?”

    韩若壁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

    黄芩又道:“他曾在你面前奸杀别人?”

    韩若壁又摇了摇头。

    黄芩淡淡道:“既如此,我无法确定此人有奸杀案在身,为何要去抓他?”

    韩若壁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抓到了再严加审问,当可瞧出端倪。”

    黄芩摇头道:“这世上黑白颠倒、事非混淆之事已然太多,岂能仅凭传言行事?”

    韩若壁呆了呆,道:“我原以为你有一副侠义心肠,却不成想如此没有正义感。”

    黄芩自嘲地笑了笑,道:“侠义心肠?我自认不是解救苍生的绝世侠客,能保高邮一处平安已是不易,又哪来的闲功夫管别处的事。何况,这世上,从来也没有能解救苍生的侠客,能解救苍生的,偏偏是侠客最看不起的那类人。”

    “你指当官的?当官的又怎样,说的话,办的事,是对,是错,无关民意,只关乎君心。皇上说你对,你就对,皇上说你错,你就错。”韩若壁愤然道:“当官的实在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人!”

    黄芩沉思片刻,道:“看来你三次乡试没能中举,不是能力不及,而是心有不许。”

    韩若壁哈哈笑道:“想当官,尤其当好官,须得游走在君心、民意之间,既能揣度上意,又可体察下情,还能周旋迎奉。有这样才能的人才适合当官,也才能当好官。我父亲只知民义,有违君心,已错了一世......我不想再错一世。”

    黄芩象是瞧见了他笑容背后的苦涩,心中一动,道:“这一世是你的,怎么个活法,原该由你作主。”

    二人相视而笑,并肩前行。

    路上,韩若壁忽道:“之前我诳了你,那句诗非我所做,是看来的。”

    黄芩怔了怔,道:“什么诗?”

    韩若壁道:“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

    黄芩没有说话,只低头走路。

    韩若壁继续道:“这句诗刻在一张紫檀方桌的边缘处,凑巧被我瞧见了。”他笑了笑道:“当时我就觉得写的是眼睛。可这世上污浊,不该有这么干净的眼睛。”

    黄芩“哦”了一声。

    韩若壁道:“直到那天遇上你。”

    黄芩又“哦”了一声。

    韩若壁道:“京城里最大的赌坊‘如意坊’你知道吗?”

    黄芩点了点头。

    韩若壁道:“那张紫檀桌就在‘如意坊’里。”他轻叹一声,道:“你知道我是喜欢享乐的人,那一年偏又营生极好,于是约了一班朋友去‘如意坊’赌钱,结果输了个底朝天,气闷之余,就一个人跑去三楼专供休息的厢房里喝闷酒......”

    他瞧向黄芩道:“当时,我就坐在那张紫檀方桌边。”

    黄芩道:“真巧。”

    韩若壁道:“你认识写诗的人,也紧张写诗的人。所以,那日听我念出诗句,才会反应过度。那人,是你什么人?”

    黄芩淡淡道:“你想象力太丰富了,该收敛一下。”

    韩若壁笑道:“你现下不说,我只会更加好奇,总有法子打听出来。”

    黄芩道:“有人愿在这种无聊小事上花功夫,我也拦不住。”

    几个时辰后,二人进入高邮城内。没多久,有人来告知黄芩,说邓大庆已从京里回来,现正在衙门向知州老爷复命。黄芩闻言,甩开韩若壁,径直往衙门而去。到了衙门口,正打算进去,却发现守门的两个衙役目光微异。黄芩回身,发现韩若壁还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黄芩皱眉道:“你还不走?”

    韩若壁昂首笑道:“不走。等你带我进去见识见识。”

    黄芩低头默想,表面似是难于决断,心中实已疑窦丛生。他想到刚才在老胡茶棚里,看上去韩若壁是替自己解围,可往深里想,若非他出手,鬼手虚无等难免要伤在自己手下,那么,他那么做,到底是为了帮自己,还是护别人?韩若壁会不会暗里和那些人有瓜葛?而他现在一反常态地粘着自己,又会不会是为了探听相关消息?

    念及此处,黄芩对韩若壁顿时又生出敌意,冷声道:“衙门之内怎容得下闲人,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韩惹壁知他已然起疑,摆摆手道:“也罢,但你莫要嘴上撵我走,心里却掂着我才好。”

    黄芩道:“青天白日的,量你翻不起大浪,不过,子时之前一定要回‘迎来送往’,我会在房中等着,确保你夜里哪儿也去不成。若哪一天等不到人,你也别想捞宝贝了,趁早离开高邮吧。”

    韩惹壁曼声应道:“原来黄捕头还没睡厌我那张床,既如此,我自当继续侍奉着,直到捕头大人满意为止。”

    守门的两个衙役顺风耳闻,虽无甚举动,但瞧着黄芩的目光立时变得别扭起来。

    黄芩知道他想给自己难堪,也不在意,甩袖入了衙门。

    韩若壁只得悻悻然离开了。

    进了班房,黄芩便瞧见了邓大庆。原来他向徐知州回禀过后,就在班房内等着黄芩了。

    邓大庆站起身,笑迎道:“总捕头。”

    黄芩示意他坐下,道:“一路辛苦了。”

    邓大庆坐下道:“本该早回几日的,但大老爷另吩咐了几件杂事,所以耽搁了。”

    黄芩点了点头,直切主题道:“林有贵此人,查得可顺利?”

    邓大庆皱眉道:“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黄芩道:“怎么讲?”

    邓大庆道:“到京里的第一天,我就去了巡检司,递上林有贵的路引及相关文书。未等我开口细说,巡检司的人就表示东西是他们开出的,没有问题。之后,我大致说明了林有贵一家的惨案,希望他们就验明林有贵身份一事,提供一些帮助,巡检司的人满口答应,让我先找个地方住下,第二天再去。可等我第二天去时,他们却变了副脸孔,说林有贵的东西,巡检大人已经亲自查验过了,是假造的。”

    黄芩疑道:“假造的?”

    邓大庆继续道:“那东西总捕头也曾验过,不象假的。官字两张口,他们既然如此说,我也不敢枉言,所以就想要回路引,以便再验。”

    黄芩摇头叹气道:“我猜他们不会还给你了。”

    邓大庆微讶道:“总捕头猜的不错,他们说已没收销毁了。”

    黄芩道:“这事定有古怪。你可曾求见巡检大人?”

    邓大庆点头道:“当然求见过。可不知是我人微言轻,还是京里的老爷架子大,说是公务繁忙,没空接见。”

    黄芩一脸阴沉。

    邓大庆以为他心里怪罪自己办事不利,忙又辩解道:“能打探的地方,我都打探过了,还自掏腰包请了京里几个自来熟的捕快兄弟吃饭,为的就是想让他们也帮着打听打听,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嘿”了一声,道:“这趟算是白跑了。”

    黄芩紧抿嘴唇,寻思了一番,才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也许该自己走一趟。”

    邓大庆笑道:“那敢情好。我请的那几个兄弟也是捕快营出来的,吃喝时,我还向他们提起过你。”

    黄芩微怔了怔,道:“他们怎么说?”

    邓大庆遗憾道:“他们说和你不相熟。”

    黄芩淡淡笑了笑,道:“也是,捕快营那么大,哪可能都相熟。”

    邓大庆凑到黄芩身边,道:“总捕头,不是我说你,你出来五、六年了,也该回京里会会朋友什么的。为啥老爷明里暗里给了你好多次机会,你都便宜给别人了?你在京城就没有想见的人吗?”

    黄芩道:“哪有什么想见的人。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在京里也是一样。”

    邓大庆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也简单,成个家就什么都解决了。以你的模样、本事,咱们高邮州多少小姑娘上赶着要你......”

    黄芩打断他道:“你什么时候不当捕快,当媒婆了。”

    邓大庆只得住了口。

    这时,班房的门被推开来,周正、殷扬走了进来。二人先是抱拳施了一礼,而后周正道:“总捕头,宁王的人往废弃的老‘龙王庙’去了。”

    黄芩道:“什么人带去的?为何?”

    周正道:“早上有个渔民到衙门里来报,说许久前的夜里,曾见到一个飞檐走壁的独臂人进出‘老龙王庙’,他当时还以为是龙王显灵,现在想来怀疑就是悬赏告示上的‘天璇’娄宇光。本来,我记着总捕头吩咐过,尽量不要让宁王的人插手州里的事,就打算带上兄弟们先去老‘龙王庙’周围查探一下,具体如何,等总捕头回来定夺。”说到这里,他颇有些气愤,提高了嗓门道:“可戴捕头为了讨些小钱,便跑去把这消息卖给郭先生了。他们一行人此刻正大张旗鼓地往那里去。”

    殷扬有些担心道:“州里的渔民都信奉龙王,虽然那庙已经废弃,但在他们心中仍是神邸,不愿闲人前去骚扰。万一那个什么娄宇光真的在那里,和宁王的人两相火拼起来,只怕会毁了庙宇,引起民愤啊。”

    黄芩想了想,摇头道:“娄宇光有可能在老‘龙王庙’落过脚,但绝不会还在那里。”

    周正道:“就是说,他们只会无功而返了?”

    黄芩道:“也不尽然,也许那里会留下‘北斗会’的蛛丝马迹。”

    邓大庆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州里出了不少事啊。”

    殷扬大致将郭仁到来前后的事情告诉了他。

    邓大庆道:“这些人搜不到娄宇光,恐怕不得安生。”

    殷扬道:“就怕他们扰民。”

    周正道:“总捕头,我们要不要追上去,阻止他们?”

    黄芩摇了摇头道:“阻止?怎么阻止?他们有凭有据的,那么做只会让知州大人为难。”

    邓大庆道:“那就坐视不管?搞不好他们会把庙里闹得乌烟瘴气。”

    黄芩道:“那庙早已年久废弃,就由他们去闹吧。等他们闹完了,我们再去仔细查探一下,随便安抚周围民众。另外,还可借此机会向大人禀明缘由,请拨银钱修缮庙宇,若得成行,也算为渔民做了件好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