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落叶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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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面躺倒在松软的杂草,感受着面前的腾跃的篝火温度;破庙残破的四壁,渐渐隔开秋夜的寒冷。申知秋轻轻舒展着因疲惫而有些僵硬的四肢,已经一连奔走五日,明天、应可达韶关,他北上中原的必经之路。

    这五天,少年过的绝不轻松。一路跋山涉水而行,未曾走过一条道路,住一家客店;疲惫的夜,也只有小心的栖息在荒弃的山洞,破败的神祠,轻声喘息。尽量隐匿行踪,利用繁茂的群山为屏障,躲避“光明圣教”的追踪,这些日来,他似乎做到了;只是胸前,一直未曾痊愈的伤口,又因连日奔波而一阵阵疼痛。

    “鬼王……”含着一腔怨恨,轻念着仇人的名,那呼啸着撕碎一切存在,无所不能的五指……手,不自觉的蜷起,搭在胸口,却触及到一张干瘪而异样的皮纸,赵蒙的遗托。

    羊皮卷。少年竟难想出,围绕着这一页书卷,曾有过多少故事?喀努几乎横扫中原的绝技,即使“刀邪”岳奇峰亦无法相抗,一代大侠赵蒙要用生命守护,光明圣教势在必得之物,天下至强的武学——红日东升。恭谨的,慢的不能再慢,从衣襟中抽出皮卷。刹那,仿佛逆转了光阴,二十年多年前的刀光剑影,正在少年指尖飞旋,江湖最动荡飘摇的年代,数不尽的英雄面孔,多少神奇?悠然神往。

    心中忽然动念,即使是那纷纷扰扰的年代,这一轮东升的红日,依然可以盖去所有光辉,而今又会如何?“鬼王”,面对那全知全能的神怪,弱小的他,何时才能报潮山一门的血仇?而此刻,在他手中,已经悄悄沉睡了足足二十年,这世间最可怕的力量!如果……他能将它唤醒,是不是可以……少年因兴奋而颤抖的手,几乎已将薄薄的皮卷展开。

    “不!”他惊慌的几乎喊出声来,猛地将皮卷合拢,匆忙又置入衣襟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迷蒙的心境。心中何时有了贪念的魔?因为仇恨?虽是血海深仇,但怎可因此,失去任侠之心?实在愚蠢。少年自嘲的笑着,赵蒙垂死的面容,渐渐浮现在眼前:他走的那么平静,几乎是将整个江湖的重担,交到了他手中,这是何样的期许与信任?他怎能让他的遗托失落?双拳坚定的牢牢紧握。

    脚步。少年微耸的双耳,捕捉到一串细微的震动。拾起身旁的剑,不及抖落身上的杂草,疾步转身,退入山神像后,紧张的聆听破庙外的声响。是什么人?破庙外的脚步,渐渐临近,听的也愈发清晰:很重的脚步,完全不像习武之人;且步伐虽然不慢,但是步幅却很小,女人吗?少年全身戒备的身形略有些松怠,但即使如此,他也小心的缩紧了身躯,避在山神的遮掩后。绝不得马虎,每一次看似平常的遭遇,都有可能将他的行踪,暴露给那些随时可能现身的圣教众法王……

    人,已经冲过了破庙的门槛,又重重的跌倒,庙内的火光霎时暗淡,想来,是她踢散了山神面前的篝火。听的清楚,急促、痛苦地喘息声,是长时奔跑的结果,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应该已是极限,她甚至很难再跑出一步。能让一个人如此奔跑,只能是受到了某种威胁……剑,轻无声息的出鞘,小庙外,又多wWw.出了三个脚步的杂音,杂乱、稀松平常。是追杀她的人?应是附近山野盘踞的强盗。

    “大小姐怎么跑不动了?早告诉过你,在这片山里,你逃不出大爷的手心儿。”一串刺耳的狞笑。

    “求求你们放过我!”少女纤细的声音,没有一点瑕疵。“那批货物诸位英雄尽可放心带走,西门家保证绝不追究!”

    “这就由不得你了。”

    “像大小姐这样的可人儿到了嘴边还要吐出来,是要后悔一辈子。”

    “乖乖跟大爷走吧!商路上的兄弟们,可都快等不及了。”

    三个迫近向前的脚步,放荡嚣张的笑声中,夹杂着少女无望的哀求。剑已在手,申知秋不禁苦笑,英雄救美?离开潮山才短短不足半月,什么好事、坏事,竟都让他一人赶上,老天实在眷顾。少年起步,已从山神像后跃出,快剑,似极光电闪,三条肮脏的身躯随着这道闪电的闪逝,颓然倒下,脸上还挂着令人作呕的表情;甚至不容强盗们有所反应,剑已封喉。

    不留活口,甚至不给他们呼喊一声的机会,怕会引来更多盗匪的同伴,带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剑无情,所以少年的手,会抖——他的剑下,终于有了亡魂。很静、很静,直到看到从剑尖滴落的鲜血,少年才相信,第一次杀人的滋味,绝不好受。可他……没有选择。有一笔血仇要报,有一门大业要重兴,他必须闯荡江湖,总要有人流血,必须习惯这无情的一切,不能退缩。他缓缓睁开眼,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望着身后的女孩。

    因喘息而略有起伏的身躯,一袭湖绿色长裙,略染尘污。凌乱的青丝,汗迹、沿着额头,滚过她皎月般美好的容颜。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神案,含着泪花的双眼,警惕不安的望着眼前的少年,显然,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怖中,回过神来。“姑娘不必害怕,已经没事了。”他躬下身,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劝慰。

    少女扬起头,明亮的眼眸,如江南河湖般明澈,她望着张知秋,眉宇间的慌乱渐渐消散。“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大侠?申知秋再次苦笑,初入江湖几日?这称谓,真一时难以适应。“姑娘过奖了,在下也不过初涉江湖几日而已。”

    “可你的剑好快,我所见过的少年剑客中,无一人能胜得过你。敢问侠客师出何处?”

    “潮山。”

    “潮山?……”不知为何,少女的容颜,竟是抑制不住的慌乱,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山野之门,姑娘不知,也不足为奇。” 少年淡然道,心头却隐约一阵刺痛,山门已不在,他这仅存的遗子,定要这一门,重新为世人所知。

    “不知侠士该如何称呼?”仿佛是洞悉了少年心中的苦闷,不动声色的,少女转过了话题。

    “申知秋。”

    “小女子谢过申少侠救命之恩。”少女说着,略略施礼。

    “姑娘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人本分,知秋所为,不值一提。”说着,申知秋又略略打量眼前的少女,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听口音,姑娘似乎并非本地人,为何来此贫荒之地?”

    “我与兄长自杭州来,至长沙分道南下行商采买货物,哥哥往福州,小女子往广州,不想归途之中,竟遇上这种事情……”

    听到少女的回答,张知秋不由得面露惊疑之色。眼前少女的言谈,虽在如此慌乱间,仍彰显不俗,有如此风貌,显是名门之后。不过……又有那家的名门,会允许自家闺秀如此抛头露面,在外行商?

    “因为是西门家……”少女似乎又一次读出了申知秋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家中实在再没有亲戚可以帮忙,何况哥哥也一向不忌……”

    西门家?竟是江南首富,财产可敌城国的西门家!眼前绝美的少女,竟就是“江月”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令无数青年才俊为之倾倒的绝代佳人——西门落叶?这……申知秋不免有些慌乱。“不知小姐……现有何打算。”

    “失了货物随是大事,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少女无可奈何的笑道。“也只有先返回长沙,去找哥哥了。”

    “长沙……”申知秋沉吟。那,也是他北上少林的必经之路,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抛下这柔弱的少女,独自上路,他义不容辞。“知秋同路,愿送小姐一程。”

    “谢谢你。”少女答谢着,向少年伸出细若无骨的玉手;抓住这只手臂,少年小心拉起疲惫坐倒在地的少女,她的俨然一笑,有一种奇异的温度,沿着手心,悄然爬上少年的面颊。

    ……

    夜,已经过去。尽管一路上要照顾一位本就纤弱且身心俱疲的少女比前些日的跋涉更要辛苦一些,申知秋还是在第二天午时前,抵达韶关。

    高低起落,或远或近,错落有致的建筑,喧闹的街市。这一切,都在告诉申知秋,他又重返了人间,怀着一刻忐忑不安的心。

    “知秋,你……好像很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他轻声答道,却也不得不佩服少女能捕捉到他眉宇间,细微变化的能力。四下观望,本来,此刻的他是绝不希望进入城市,但若往长沙,韶关却是必经之地。想来,光明圣教也深知道如此,他们的人马,定然已先行到此,潜伏在纷乱人群中,静静等候他的出现。

    这几日来的躲藏,到底还是无用功。少年无奈的叹息,最后的关隘,他能否躲过他们锐利的双眼,避过他们无所不在的手?不能!从踏入韶关的第一刻起,穿过纷乱的人群,少年已感受到夜叉有意施来,百鬼游离的哀怨。申知秋的面色,已经凝滞。“知秋的仇家就在附近,小姐快走,千万不要卷进来。”附在少女耳旁,少年低语道。“以后自己多多保重。”

    “仇家很可怕么?”少女有些惊诧的望着满面凝重的少年。

    “知秋毫无胜算。”

    “那叶子就绝不能走了。”少女调皮而自信的笑道。“知秋的救命之恩,是该报答的时候了。”

    “你……”略微的迟疑,两个人的身躯,已被笼罩在阴影下,山峦般庞大的迦楼罗,阻隔WWW.soudu.org了阳光的温暖。拔剑,唯此一途,森寒的剑芒,一如迦楼罗的身躯后的一片天空,那一轮明日般耀眼。

    夜叉扬起头颅,阴沉的双目即使在红日的照耀下,也没有一点光彩。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少年,却对他的剑,没有半点理会,那样的剑,还不值得他的注视。“‘红日东升’不在赵蒙身上,就只有在你这里,交出来。”很低、很冷的声音,仿佛是回荡在冥府的哀嚎,尖利的刺向灵魂中最深的恐怖。申知秋的手紧握着剑,强压住心中的动荡,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骇人的声音……“不。”少年的回答和死去的剑客一般果决,自从接过这份重担,他就已决意,将前辈的遗志奉行到底,生死无论。

    “愚蠢。”夜叉的眼依旧无光,却已现出杀戾之色,两位法王,齐步向前,气息,几乎在同时散开。如神似魔的怒啸,冲击着不打的街市,每一个灵魂。惊声尖叫,熙攘的人群,已经乱了,稠密的人流,潮水般四下涌退,只一霎那,喧闹的街市如烟尘般散的无影无踪。空旷的长街,只于下四人相对……完美的狙杀场景,已没有任何条件,能帮助申知秋逃过这一次追杀!

    一步、一步,夜叉与迦楼罗渐渐紧逼。持剑,护住身后的少女,申知秋的双眼迅速扫过二人,凭他的功力,还有身侧的少女,他要如何应对法王们雷霆万钧般的攻击?如何才能不负赵蒙所托?如何……脑中竟是一片空白,只是淋淋的冷汗,湿透了背衫。

    烟幕,带着刺鼻的味道,诡异的铺散开,长街、集市、杀手,都在这一片神秘的烟雾中消失。烟雾弹?申知秋的心底在苦笑,这就是少女口中报恩的方法?未免太异想天开。烟幕可以遮蔽一般人的视觉,却又怎可能躲过两位绝顶高手对于气息的敏锐捕捉?这……“还等什么?快跑!”烟幕中,少女已拉住他的手臂,焦急的呼喊,在他耳边响起。机会么?既然本没有机会,那么这看似不是机会的机会,便是唯一的选择,至少应该尝试。长衫,裹住身旁的少女,少年展开步法,一路狂奔……

    很久很久……直到街巷的烟雾散尽,两位法王仍凝滞在原地,目送申知秋的背影渐行渐远。

    不是不想追,而是不能追。夜叉吃力的扬起头,望着头顶的小楼,死灰般的双目,却已有了光:一片耀眼的银白,光华夺目,令世人神炫,更令武人丧胆。他太熟悉,那并不仅仅是一片光,更是一杆世间罕有的神兵!锐利的枪锋,幽光如月;灵动的枪身,正如皓月长空飞舞的银龙——揽月枪,正安静的沉睡在主人手中,铮鸣着,期待那梦幻华丽的一击。

    白衣、银发,如雪般纯粹的颜色,不沾染一丝世俗尘污,飘渺天外的仙神。“你……”夜叉毫无血色的面容已如死灰般灰败,一些恐怖的记忆,又浮现脑海:五年前,随光明圣王同入中原,自认凭数十年苦修,可以纵横无敌。但一个少年,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打碎了所有虚妄。神与人的差距,岂止是天地?夜叉引以为傲的速度和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甚至不曾助他拨动对手地衣带;而那幻影般难测的步法,诡秘莫测的揽月枪……完败,对于一个绝顶高手来说,这是莫大的耻辱,一生难忘的痛!

    而今天,昔日的梦魇,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以更为强大的姿态,横亘在他面前,无法逾越。“云昊……”夜叉终于喊出了他,这常出现在身为冥界王者的他噩梦中的名字,他瘦削的身躯,也在瑟瑟发抖。

    明澈的眼瞳,超然如九天之外的凝望,唯美若虚幻的容颜仍没有一分世间的颜色。白衣已转,无瑕绝璧的背影,风中的云,渐渐消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