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餐,我换上WWW.soudu.org白色帆布鞋,背上挎包,朝往校外走去。在学校里左右也是闲着。
彳亍在荫间小道上,思绪久久不能平复。突然想起那封信,还有那个从未有人问过的问题。躲过声潮澎湃的军训大队,漫步走过花间鸟语。我又在心底问了自己一遍:这世间还存在真情么?我毋需回答,回答得急切便显得没有思想含量,只怕答案还模棱两可。
飞鸟划过A湖水面的时候,荷叶摇曳不已,水藻多到深蓝的湖水泛起涟漪,一圈一圈逃开去。
这时候,我就饱食回忆给我带来的苦水。
依稀记得肖捷是个瘦弱的中等个子,打得一手好乒乓球。初中时候,课间,我们奔往球桌上,争分夺秒地在那里挑战。时间甚少,故而大家都你抢我夺,占着球拍的看着占了球桌的无奈,夺得乒乓球的对着趴在球桌上的犯傻。僵局几乎充斥了我们的课间,而大家依然乐此不疲。
仲夏,周五下午,等不及下课的时候,体内的生物钟始终比闹铃快了几秒钟,将书本收拾完毕,闹铃即响。老师说下课的时候,我们就冲到了教室门口。兴高采烈地向河边跑去,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之声不绝于耳。
跑到河边,我们就争先恐后地脱落身上的衣服,从两米高的马路上一跃而起,不时便在马路下的深潭里溅起一阵阵水花,空中那个漂亮的弧线属于我们那群无邪的孩子,它被定格在了几年前的某个生物渐入酣睡的时刻。
后来,升了高中,分到不同的学校。高二,突如其来的白血病把肖捷赶往生命的临界点,他被运往医院的时候,我们几个要好的伙伴去看了他,其中包括闫小风。
到了医院后,对肖捷的父母寒暄了几句。我没有多说,只说该说的,因为我所说的都是我真切的情感寄托,我无法保证再多言能否保持我的情感的纯洁性。肖捷的父亲是一个黝黑的瘦骨嶙峋的老头,大家都说肖捷几乎不像他父亲——除了消瘦这点。
那时也是初秋时节,和现在一样,可是家乡的初秋里秋的气息要浓郁得多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天宇,而天也蓝得伤怀,满地的落叶在微风中雀跃不已,枝头开始颓败了,鸟儿的叫声也变得凄厉了,风很清,空气亦是清得异常。
我没有再在病房里呆下去,我把闫小风叫开,我俩来到住院大楼旁边的一个草坪上坐下。小风拿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根,自顾自地点上。他没有给我,他知道,就我个人而言,我与烟誓不两立。
29
“妈的,这时日了还有蚊子。”小风啪地一声拍落了停在手臂上的蚊子,沉沉地说。
“想不通。”我的话里带了几分哭腔。我不敢在肖捷父母面前哭泣,我想这时候我能为肖捷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坚强,至少要在他父母面前表现得坚强一些。
“哭个鸟蛋!”小风忿忿地说,然后掐掉那根没抽完的烟,又点上一支。良久,我俩都沉默了。我俩这时的思绪就像两匹疯了的骏马,分别狂奔在自己的领域里。在苍苍茫茫的大草原上,没有一个交点。一丝凉意侵袭额头的时候,风愈加地烈了。这初秋的风显得有些嚣张了呢。
“也好。活着多累。”小风说。
“去你娘的,他还没死呢我跟你说!”我竭力控制着我的情绪,却也声嘶力竭般地责问道。
小风没有理会我,又摇了摇头,说:“活着真累。”
又不知如何辨别时间了。兴许是一会儿,兴许是很久,我抹掉朦朦胧胧的还在眼眶里彷徨的泪水,心情不再如前些时候激动了。
“我是个没娘养的崽,还真好。我死了不用怕他们挂念我。爷爷奶奶嘛,他们肯定比我死得早。”他庆幸似的道。脸上泛着凄冷的笑容,有些决绝。每每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我都无言以对。小风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了解他的经历,但我不一定理解他的想法。故而对于他的这些漠视生命和人群的想法,我不敢说,多说亦无益。
我绕开话题,答非所问道:“我妈说了,明年敬桥节的时候让你来我家过。”敬桥节是在农历二月初二,是苗族第二大隆重的节日。是的,我是苗族人。这话我对小风说了不下三次,而每次过节我去叫他的时候都被他奶奶阻止了。那时是阳历十月左右,离着敬桥节还有不少的日子。然我实不知如何掩饰我的崩溃,唯有拿着遥远的将来来当挡箭牌。我的崩溃不是来自肖捷的病,却是来自小风的言语。我想,他的话必然是要击垮掉我心里的某座城墙的,总有一时。当这堵城墙轰然倒塌的时候,我俩就连二为一了。
“你说我妈会是什么样的呢?”小风问。
我没见过,也从来没有人说起过关于小风父母的一点一滴。依然是难以对语的问题,小风总是颓唐到了极致之后,点几支烟,或斟几杯酒独自作乐,我俩的话语总会如潮水般倾泻而出,又是源源不断的。他会以一个与我有着天壤之别的角度来说道我们周围所发生的事情,然后侃侃而谈,不是说这个老师太偏心,就是说那个同学太做作。
我们的交谈一直很快乐,听着他将事物扭向观念的另一个角落里,然后我专心致志地听他的教唆,是我最忘我的时候。小风的辩论不是毫无终止的,当他说到累了的时候,往往就会以几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而又使我难以释然的对白来结束我的忘我之境。好比这次。
我俩都在逃避着对方的问题。我不理他,我说:“小风,你说人要是快死了,会是什么感觉呢?”
“我他妈怎么知道啊?别问我。”小风语气里带了几丝气愤。
“切,”我对他的表现嗤之以鼻,“我想会很害怕,害怕很多事情还没做完就撒手人寰。所以我会在死之前把我所想做的都认认真真地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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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肖捷死了。
肖捷死的时候,我在人后掉了两滴眼泪,仅有的两滴。
小风说这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时刻,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亡是一种仪式,只是每个人的仪式不一样,有的隆重一些,有的清冷一些。我就像小孩子那样问小风,那什么样的死亡算是隆重的,而什么样的死亡是清冷的呢。小风说,这要看你怎么看待,有些人的死亡对于他个体来说是毫无价值的,而对他人却是最大的价值体现;有些人的死亡虽然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死了就死了,就像他曾经活着那样,对人们的生活和思维没有半点影响,而对于他个体来说却是最大宽慰,若是生时了无生趣,死了便可能是他一直的追求,死,也是一种理想。
我说:“你真会说。懂得也多。可也没见着你读书怎么带劲了啊?”
“你给我翻翻去,去课本里翻翻,看能不能翻出这个东西来。要是你真给弄出来了,我闫姓改姓三——没门,要么直接跟你,姓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