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护士轻轻地推我,沉声叫唤道。我身体本已虚弱,此时几欲倒了下去,幸好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即停下。我恨恨地瞪着她看,对于她的所为,我或多或少都是生气了的。以前也见识过护士和医生当大爷的神态,没见过这样对一个病人的,着实令人气愤。我没有说话,一来我已没有说话的力气,二来我已不知如何说是好。
“瞪我干嘛,吃饭!”她又毫不客气的说,然后径自往我的病房里走。我这时才发现她手里提了两个饭盒,看到它们,我的肚子又开始闹腾,然后我也跟着她的脚步中 文首发走去。
到了病房,她说:“来,吃吧。”然后自己拿了一个饭盒狠狠地扒饭。我这时才开始注意到她来。正当妙龄,估摸二十出头,一米六左右,她在狼吞虎咽着,我就在旁边观看。看到此景,我又想问很多。
“你还没吃?”
“要不是这样,你能有饭吃吗?我才不会无缘无故给你打饭!”她说话就没有好声好气过,接着又叫道:“吃啊,愣着干嘛!”眼睛睁得很大。我赶紧拿起饭盒,慰劳起我的肚子来,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亏了什么也不能亏了我的肚子。
“吃完了?吃完就去补挂号费和医药费等。”我刚吃到一半的时候她严肃地说,我瞟一眼,她已经吃完了。她给我指明缴费处,递了两张单子给我,一张处方,一张缴费单,然后站起身往外走。她到了转角,刚要消失的时候,我猛地站起来。对,一米六左右,还有那个鹅蛋脸型和毫无血色的皮肉(模糊中印象是这样的),一样凝滞而决绝的眼神——那个身影,就是那个红色身影,这个护士和那个身影简直就是一模一样,除了白大褂与红色风衣的差别之外!
我越想越觉后怕,剩下的半盒饭也吃不下了。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浑身疙瘩,很不自在。
7
我硬着头皮往外走去。我身上没有带多少钱,要回宿舍去取,也不跟医生交代,径直往外踱步。刚走到门诊的门口,余光扫过周遭,又是红!出现在左边十米处的楼房下,阴暗的角落里,总感觉有双眼睛一刻不停地凝视我,势必要夺取我的魂魄不可。我已经推翻了打劫的论断了,这太离谱,打劫的能号上我这么一个穷学生,还这么大费周折?要是选择,我宁愿相信我真是活见鬼了!这个念头一出,有如当头棒喝,脑袋“嗡”的一声,浑身毛骨悚然。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呼气时“啊”的一声沉沉的推出,伸个懒腰,甩几下手臂,旋几圈脖子。好了许多,看来刚才的吊针没有白打,又或许是吃饭起到了作用。现在壮足了胆,往左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听说人一贫血就会容易产生幻觉。”我安慰自己道,于是大步流星地向左首挺进——也只有这条路才是通往宿舍的捷径。
到了宿舍,拿了钱,不再去想那些东西。
8
返回门诊的时候,护士的声音就已经从病房里远远地送_38605.html出了。
“人呢?这小兔崽子去哪儿了?是不是想赖账不交……”一连串的发问,没人答复,想必也是对着自己尽情地表演罢。我箭步冲过去,将钱甩在床上,说:“叫什么叫?大爷不是给你拿钱来了嘛?!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有细细考究措辞,仅此为兵,以作抵御。然仍感不能泄愤,我又叫骂:“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护士,只关心钱,不关心病人的病情。”想到一个人在外面,孤孤单单的,往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心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彷徨。我一转身,借转身时身体的摆动,用手轻轻擦过眼睛。
“哭了?嘻嘻,一个大男人居然哭了。”她就在那“咯咯”地笑,我又转身回来,看见她笑起来的时候笑靥难掩,不免好看之极。这和之前那个毫无人性的人判若两人,我说:“你这人有病,你才哭了,大爷眼睛进沙子不行,切!”接着喃喃地道:“神经病,一会冷一会热。”
“你说什么?”她问,耳朵凑过来。
“大爷说话管你屁事!”我仍感愤愤不平,满肚子的憋屈,无处发泄。
“呵呵,你这人真有意思。是我把你从教学楼那边弄过来的,然后又是我给你打的吊针,还是我给你打的饭,要是有点良心你就别闹了。快躺下!”又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至于她所谓的“把你从教学楼那边弄过来”云云,我不知是何惊心动魄的故事,也不愿凡事细究,以免她的傲心又起。
“不,大爷喜欢站着,而且现在大爷也没事。”事实上,我的处境甚为尴尬,此言一出,有些悔憾,倘若她来个“行,那大爷你就慢慢地站着”之类的话语,真不知我将如何作答。后来细细回想每一件我所能搜寻到的关于我和她的杂枝细末的时候,无不庆幸她后来的缴械。这是一次带着复杂的情感的抗衡,夹杂着莫名的欣喜和凸显的伤情。
“大爷大爷,爷你个头!我跟你说,你这病就得好好躺下疗养几天。”这话有了几分中肯。
我一转身,冷冷地说:“没钱!”然后又箭步出去了。她也没有再追出来,她要是追出来就是她真有病!
9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本来下午那些冗杂的事情忙完了之后可以略览一下学校的光景的,那该死的贫血就这样直愣愣地将我从白天交给了黑夜,没有任何缓冲。有些痛痒的眼睛不怎么适应黑,我又揉了揉眼睛,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就习惯了揉眼睛。当有什么彷徨的时候我就用揉眼睛来充实我的虚荡,不仅不用去想而只顾专心地和自己的眼睛对话,而且还能刷洗掉疲倦——虽然效果不佳,却也不妨一试。
我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指指左边,又指了指右边,左右寻思,我竟然很突然地就忘了该往哪儿走。傍晚的时候还走回宿舍了的,这时候不想思路已经成了乱麻了,全然理不出一个应对之策来。我愤愤地一甩手,这也是我习惯的另一个动作,做的时候当然不会考虑有何用处,只不过常在焦虑的时候甩一甩,又或者右拳疯狂地重击左拳,又或者捶在大腿上。
此刻不仅忘了如何走到目的地,就连目的地是哪儿都在脑海里烟消云散了。我“哼”了一声,胸中憋闷,有如万斤之重压在其上,喘息似乎都很难。
门诊在一楼,我随便往右一拐,执拗地走去。很多时候,若是我不能做决定了,那么我就用猜来抉择,方法各异,有抛硬币的,有左右手互掐感受疼痛的程度的,诸如此类,莫不是特殊而奇异的方法。而更多的时候我会作出没有选择的选择,那就是在一瞬间行动,不容细想。
走了十来步,有扇窗子,往里一看,那护士在里面呆呆地坐着。此时我方可明白,原来我的病房,或者说是我刚才的病房是在这里。而至于我是怎么在这样混混沌沌的情况之下走到门诊门口的已经不愿意去深究了,我想得太多了,实在不想去理会这些无聊而繁杂的事情。
那护士转过头来,她好似后脑长了一双眼睛那样,好似知道某个人在看着她,兴许还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她真是悲喜无常,这时候又哭丧着脸,双眼呆望着我,令我全身毛孔竖起,在这样的酷暑里,风就钻进去,它们总是无孔不入。那眼神太熟悉了,人的一生中某些东西不是因为见得多而熟悉,只是见了一次就难以忘怀,却是不想去记住它们,而那个眼神就属于这一类的。一切红色的东西在脑海里搅动,很鼓胀。
我不再看她,其实我俩目光交错的时间也不长,但是就分明地,那些感觉存在了那么久。人们都说人有两双眼睛,一双是人人可见的,一双隐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别人永远不能窥见一二。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又有人说只有心灵相通或者是心有牵系的人之间才能感应到,所以我在转身离去的时候思绪的潮涌又掀起,在粘合着每一个可能,而唯独不能成为可能也不愿其成为可能的就是,我们不会心灵相同,我俩本是陌路之人,毋需思虑过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