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惜外孙贾母接孤女


本站公告

    日子安逸地过了五年,贾敏的身体越来越坏,如今只得卧病在床,竟连动一动都难了。

    再说那黛玉已经六岁,生得袅娜风流,全身散发着一股清新自然之美,且全身散发着一股幽香,闻来令人销魂。虽然只有六岁,但受如海的细心教导,由于只有一女,便假充男儿教养,按如海说只是识几个字,但是已经读了四书,可以作诗了。只是此女身体瘦弱,且又不足之症,只得靠吃人参养荣丸来调节。

    这贾敏已经病重了,黛玉为表孝心,亲自侍奉汤药,每日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旁,身体越发虚弱。贾敏如今只能说几个字,勉强动一动身子。如海请了多少名医来都不见效,只能增加愁苦而已。

    这一日,杜鹃又熬好了汤药,端进房间。贾敏蓬头蓬面地歪在床上,黛玉拿了一个枕头将贾敏垫高些,端起药碗,吹了吹,又尝尝药温,就舀了一勺,递近贾敏嘴边,勉强喂了进去。适逢夏天,杜鹃又端了一碗香薷饮给黛玉喝。

    黛玉才喝下去,贾敏忽然哇地一声,将方才所吃之药都吐了出来,黛玉也顾不得自己了,杜鹃连忙抓起桌上的旧绢子去接,黛玉慌忙地去拍贾敏的背,吩咐自己的丫头雪雁去告诉如海请大夫来瞧瞧。

    如海慌了,连忙打发小厮去请李大夫来。

    李大夫来了。杜鹃放下帐子,把贾敏的手拿出来。此时贾敏早已昏过去了。

    李大夫诊了诊脉。指下如汤涌浮时,旦是夕死定无疑。只好摇了摇头,对如海说了声“抱歉”。

    那如海见大夫摇头,又见说“抱歉”,知是必死无疑,顿时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屋子里的人见如海如此,早就慌得六神无主。更兼黛玉见母亲不中用,父亲又吐血,哭得泪痕满面,方才吃下去的香薷饮也吐了出来,更把林家的丫鬟仆人和李大夫弄得忙乱了,救这个也不是,救那个也不是。

    贾敏在病床上还是有些意识的,见如海如此,黛玉如此,也回光返照了,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抓住如海与黛玉的手,说:“老爷,玉儿,你们以后要保重,恐怕我要去了。老爷,要好好照顾玉儿,将来为她选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嫁了,不要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这样我也就泉下有知了。”说完,头一歪,手便僵硬了,划了下去。

    黛玉放声大哭,早已哭得昏过去了,如海也是泪痕满面,想着与自己相伴几十年的妻子,更觉伤心,又想到死了的儒玉,再加上自己恐怕也命不久矣,不知黛玉将来如何处置,更觉悲伤。只得强忍悲痛,处理丧事。

    如海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到金陵去通知荣宁两府的贾敏亲人。谁承想送信人回来时还带了一个男子并一群仆人,眉清目秀,衣着华丽,还带着一个汉玉九龙配。原来这就是荣国府的贾琏,因为贾母听说后过于悲痛,便命贾琏前来照应丧事。

    贾母虽是这样想,其实王夫人早已暗暗地吩咐贾琏,林家极富,想必家产极多,到那里可以粗略统计统计,并且顺手牵羊拿来一部分用以料理荣国府这些巨大的开支。如海只道贾母疼爱女儿所为,并不理论。

    这贾琏四处转了转,不由得吃惊。连个普通的房间所摆的都是珍贵的古玩瓷器,大堂装饰得金碧辉煌,大门有一股清幽之香,仔细辨认,是一种珍贵的木材,连他都没有见过,只是听说。再看那极低级的丫鬟所配的装束与钗环都是极好的。心中诧异:“怪不得人人都说巡盐御史是块肥差,谁承想如此富贵!若是随便拿些财物来,恐怕也够荣国府用上几年的了。只是这如海并不会管理家务,多拿些他也不会知道。”索性便暗暗命人顺手牵羊。

    眼看行期已近,贾琏就来找如海:“姑老爷,老太太说留着林小姐一个人在这里怪冷清的,一个大姑娘老爷恐怕也照顾不好,竟叫接了去荣国府去为好,那里还有很多姐姐妹妹,每天说说笑笑的,以解小姐的愁苦。”

    如海虽舍不得,怕黛玉一人孤身在外,在那偌大的府中难免会受欺负。但是不答应也会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再说贾琏说的有理,自己孤身一人照顾黛玉难免有些麻烦,黛玉也会觉得寂寞冷清,多找些姐妹们玩玩也好。于是便告诉贾琏:“既然如此,就有劳你接了她去。林升,把盒子拿过来。”

    林升答应一声,去了片刻,果然抱来了一个盒子来,贾琏偷偷一瞄,见是一个檀木盒子。如海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几张银票来,递给贾琏,说:“琏哥儿,这是十万两银票,就当作是玉儿以后的生活费了,这还有一万两银票,你自己留着花吧。”

    贾琏听见十万两银票时已经觉得头晕眼花,又听见如海随意地就送了自己一万两银票,差点就要应下来,但觉得这时候答应有些太无耻,便执意假意不从:“姑老爷何必破费,本来老太太疼姑娘,所以才命晚辈来接了姑娘去,自然生活费是不要的,有老太太帮着呢,况且每个月无论姑娘还是丫鬟都是有月例的,怎么能收了姑老爷的银子?”

    如海明白贾琏是假意不从,便执意给了,借以此来帮黛玉收买人心,好让贾琏这一房的媳妇帮着黛玉些。那贾琏假装无法,便收了,心中暗喜。

    如海就叫了黛玉来,说:“玉儿,快见过你琏哥哥。”黛玉便叫了,并拜了一下。贾琏连忙还礼。

    如海道:“玉儿,你琏哥哥这次来,一来为了照应你母亲的丧事,二来就是为了接了你去你外祖母那里,以便有个照应。”

    黛玉闻言已经哭了起来:“玉儿不要离开爹,让玉儿留下吧。”

    如海怜惜地擦去黛玉的眼泪:“怎么还是爱哭鬼似的,明儿到了你外祖母家可不能这么着了。”

    黛玉还想争辩几句,但如海执意要送走黛玉,黛玉无法,只得挥泪拜别了如海。

    如海便命令林升来帮着黛玉收拾东西。所有家里的金银珠钗古玩字画,还有所有珍贵的脂粉钗环,精致的糕点茶叶,还有各种瓷器茶碗,足足几大箱子,都命雪雁收拾了带去。本来准备给黛玉多带几个丫鬟,但黛玉执意不从,只带了雪雁和自己的乳娘王嬷嬷去。

    临行前,如海悄悄塞给黛玉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告诉她:“那里面是为父毕生的积蓄,你带了去,以用不时之需。这里还有许多田产,每月佃农们所交的租金够为父生活了,不必担心。”

    黛玉就出发了。弃舟登岸时,早有荣国府的几个仆妇等着。见了黛玉,笑道:“可盼来了。”黛玉就坐了轿子,拉行李的车也来了。

    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进屋,见上座又一位银发老母迎来,抱着黛玉哭道:“心肝儿肉,我所疼的女孩唯有你母亲,怎么就先我而去了。”众人忙劝,方才劝住了。那贾母就一一指了人来让黛玉相认。

    正坐了一会,听有人笑道:“我来得迟了,未曾迎接远客!”只见后院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与众人不同,恍若神仙妃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挽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她就是接你来的琏二哥的媳妇。”

    黛玉又去拜见王夫人,只听丫鬟来报:“宝玉回来了。”

    这宝玉进来,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谅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盥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宙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蕊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