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凶手，”凌啸轻摇折扇，“我听先父说过你，你是郗阳郗前辈。”
郗阳淡淡一笑：“被你看出来了。不错，只因吾儿错杀令尊，为父前来替罪。”
“错杀？怎么个错法？”凌啸停下手。
“当事人在此，且听。”郗阳转向水倾影。她穿着一条及地纱袍，头发随意地扎起，没有彩妆，唯一的装饰是腰间阽火瑰，却依旧妖艳。毕竟是妖。“我盗了阽火瑰，为释放家师，不料先尊法力高强，紧追不舍。途中偶遇郗旭，结为金兰。兄弟情第一，大哥为维护我，接受先尊挑战。不料先尊战败。”水倾影取下阽火瑰，递给凌啸。
“再怎么样先父都死于他手！不可饶恕！”凌啸接过阽火瑰，不是一般的固执。
郗阳轻叹：“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我才来抵罪啊。”
“前辈的意思是……”
“自尽。这样你们的恩怨算一笔勾销。”郗阳说这话的时候苦笑了一下。是放不下她她他还有他吧。最爱的两位妻子和最疼的两个儿子。
水倾影刚要开口，郗阳又说：“不用劝我。亦不要告诉他。日后碰到，且代我将此书交给他。”
“铮”地一声，无阎光刃出锋，穿透心脏。无阎无阎，正所谓没有地狱。死在无阎光刃下，不会留下尸首，你只能看到身体分解成无数荧光，飞扬在空气中，可谓最华丽的死法。
妍妍，阳哥走了，原谅我没有接你走出禁欲河。
凌啸看着漫天光华，眼中情感交织。悲伤，钦佩，更多的是惋惜。
水倾影在郗阳拔剑的刹那飞快向营外跑去，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背影。“郗大哥！”她停了停，欣喜地叫。但郗旭空洞的目光让她心一紧：“发生什么了？”
“小弦她，她讨厌我。”郗旭用喑哑的嗓音说。水倾影看到他的眼眶因被忍住泪水而发红。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个噩耗。现在说，他肯定受不了。
郗旭清了清嗓子：“穿成这样，敢见我。”郗旭并不惊讶于她为女子，想他术技绝世，怎会不有所察觉。
水倾影这才想起自己回复了女儿身，纱袍又是半透明的，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脸火辣辣的。
郗旭发现她手中拽着本本子，趁她不注意拿了过来。书面上，是烫金的两个大字——无阎。
第一次看到这本秘籍，是在十多年前。
那时的郗旭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在郗阳房内玩耍，偶然发现一个本子，带着好奇去问郗涵：“哥哥，这是什么？”
郗涵比郗旭就大了三岁，也还是个稚气的孩子：“无阎剑籍吧，你哪找的？”
“爹爹房里。我能看么？”郗旭翻开书籍，还没来得及看一个字，就被人一把抢了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巴掌。
郗旭捂着发红的面颊看着父亲，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旭儿，你记住，除非父亲死了，不然你不能看这本书，父亲也不允许你看！”
那句严厉的呵斥在郗旭脑中响起，清晰犹如昨日。
这下郗旭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没有血色，仿佛知道了一切，发疯一般冲到主营。
荧光还没有散去，飘到了上空。凌啸还背手而立，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郗旭，先是一惊，而后又颔首微笑。
郗旭的脸简直是一块冰，一拳砸向凌啸。
凌啸收起扇子一下挡住郗旭的拳头，可以清楚听到骨骼和竹扇清脆的撞击声。郗旭握住扇子，可凌啸快一步抽出扇子往郗旭右胸一拍，顿时郗旭胸中热血翻腾。凌啸又一步跨到他背后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郗旭倒在地上。
水倾影气喘吁吁跑到这，见郗旭倒地，扑过去抱住他：“凌啸，你也看到，他都伤成这样，你怎么忍心下手！”
凌啸有些愧疚：“我只是想看看能杀我父亲的是什么人，真是抱歉。”
“你道个歉他就会没事了啊！”水倾影心疼地抚着郗旭的脸。
“那，”拗不过水倾影，凌啸想了一下，“我替他疗伤，总行了吧。”水倾影怀疑地看着凌啸，凌啸绝美的脸微微侧着：“我不会害他。”
若郗旭知道凌啸抱他进门的时候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为了不让他再受伤用而手肘抵着地，疼得锁着眉半天都说不出话，会不会减少对他的恨意？
“啸，你不是说他没事了么？”水倾影看着昏迷不醒的郗旭，再一次问凌啸。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熟络了，自然变了称呼。从“凌啸”到“啸”，从“水姑娘”到“倾影”。
“是啊，外伤内伤都好得不能再好了，”凌啸搓了把毛巾给水倾影，“可还是不争气地睡着，都十一天了。”
水倾影擦拭着郗旭的手：“是心病吧。”这时，郗旭突然反握住了水倾影的手，眼睛眯开一条缝，微微动了动唇，含糊的气息，水倾影却听得格外清楚，在床边守了十一天的大哥，还在惦记着她，小弦。
大哥，你不是说她讨厌你么？我是小影啊！水倾影觉得很难过，眼泪一下溢出。
郗旭睁大眼：“是你。”
“你还想是谁啊？莫非是我？有倾影照顾已经很不错了。”凌啸从衣柜里取下一袭青衫。淡青色的布料，神秘的星河图，优雅大方，做工精细。“穿上吧，除非你想继续穿着那件沾了血的圣银袍大摇大摆从满道女孩面前经过，她们不把你拖进屋也会晕死一大片。”凌啸像讲故事般说着。
郗旭接过衣服，犹豫再三还是穿了上去。
“大哥，真好看。”水倾影抹了抹眼睛。
可郗旭像没听到，走到凌啸面前：“是去腾龙阁么。”
凌啸点头，良久，徐徐伸手握住郗旭的肩：“你们，真像。可郗前辈被我给……他会恨我么？”
“不。”郗旭想起了那个和父亲一样永远挂着笑的哥哥。
“那你呢？”
“不知道。”如果郗涵知道父亲不在了，会笑不出来么？
郗涵和凌啸，从小就经常一起玩。直到现在，一直都保持着好朋友的身份。虽然凌啸平易近人，但腾龙阁除了他和族长，也就是他死去的父亲，就都是女孩。郗涵是他二十一个年头中唯一一个以朋友身份接近自己的同性。如今，凌啸让郗阳自杀，郗涵还会和他做朋友么？
想着事走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腾龙阁。
那场面果真不同凡响。满街都是扎着长发披着绢带的少女，齐刷刷跪倒在地，尽管郗旭穿上星河衫，遮掩住一些冷傲之气，但仍有不少女子抬起头盯着郗旭看。郗旭不会觉得怎么样，凌啸却有些难受。虽然郗涵是巫师出身，郗旭也换为术师血统，但他们都是一样拥有贵族气质，一样像星河般晶莹美好，甚至太耀眼。
“啸哥！”叶少秋从后面抱住凌啸，亲昵地把脸在他脸上蹭了蹭，才发现嘴边刚吃的青梅蛋糕的奶油蹭到了他脸上，又伸出舌头舔掉了。
郗旭看得头皮发麻，允自走到主阁内坐下。
“你偷吃我招待客人的点心了吧，”凌啸用手指抹去叶少秋嘴角残留着的奶油，“也不肯慢慢吃，老把脸弄花。”
叶少秋鼓起两个腮帮子：“知道了啦。诶，她是谁啊？啸哥，你又从那带来的女孩子啊？”
“她是郗兄弟的小妹，怎么，怕她抢了你的位置？”凌啸倒下一杯水，推倒郗旭面前。
“他不是那个……”“住嘴！”水倾影打断了叶少秋的话，郗旭站起身，走到西窗望着天空。谁都可以看出此时他的萧条与孤寂。背影显得如此单薄，让人看着难受。
“他应该就要来了，少秋，把点心拿上来。”凌啸不能让气氛僵下去。
叶少秋“嗯”了一声，走出侧门。
“啸，有客人啊？”郗涵笑眯眯地环手而入，表情定格在郗旭回过头那一秒。郗旭眼中充满了慌乱与无助，若郗涵再不出现，他会崩溃。
好半天郗涵才自他眼神中回过神：“出事了？”
凌啸尴尬地笑了笑：“嗯，其实是，这……诶。”说不出口，凌啸为难地看了看水倾影，示意帮助。
水倾影清了清嗓子：“就是，郗大哥误杀了烈火苍龙，郗前辈就以死抵罪。”
郗旭把头低下，凌啸也继续尴尬。
郗涵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微微颤抖，又深深吸气，勉强一笑：“父亲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一命抵一命，值。”然后搂住郗旭：“旭儿，没人怪你。如果无处发泄，就哭吧。”
郗旭把头埋在他肩上，用一种谁听了都忍不住落泪的语气轻轻说：“哥，旭是不是很该死。旭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你。哥，从小你们都宠我，让我，可我却背叛你们。我，我不配，不配。”郗旭哽咽着，直到说不出话。
郗涵摸着他的头发：“旭儿，说傻话了吧。哥哥带你回家，好么？”
“嗯。”
“啸，有空我会来的，别多想，保重。”走出阁堂，郗涵停了停，他温暖洪亮的声音在阁内回荡。
凌啸抿着嘴，拼命忍住泪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友好的，最优秀的，朋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