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来一直存留在心中隐隐的伤感,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叶子感到一阵清爽。她在满怀炽热的期待度过了星期六。星期天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她得整理房间,她得出去采购,她得做好一切准备,像第一次一样要给他们惊喜。
现在天气渐渐热了。经过仔细考虑,她决定做一道鸡丝凉面,开胃菜应该是他们都喜欢的葱爆鲜虾,正好配上次他送的白葡萄酒。还要煲一锅香浓的牛肉汤。
叶子穿上了牛仔,把头发束到脑后,就出门去采购。星期天,美丽城有集市,菜蔬不仅便宜还且新鲜。她选好蔬菜,在土耳其人那里买了牛肉,又到海鲜摊上买了虾。拎着满满两大袋子菜蔬,穿梭在熙熙攘攘人群里,叶子感到生活如此的亲切。
刚一回来,手机就响了。安德烈告诉她,他提前收工,两点钟会带伊凡准时来帮她做晚餐。叶子一高兴,差点把装牛肉的纸袋掉到地上。她匆忙地看了一下手表,上帝保佑,时间还足够。
接下来的时间,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叶子的快活了。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忙碌于厨房之中。为了能和他们过好宝贵的每一秒钟,她准备好吃饭时的每一个细节。洗好黄瓜生菜和香菇wWw.,煨上牛肉,剥好虾煮好面。
然后,她舒舒坦坦地冲了个澡。
当安德烈牵着伊凡出现在楼门口时,叶子已经打开了门。她穿了件粉色的连衣裙,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结。婷婷玉立,就像夏日里一株莲。他们脸上露出的都是欣喜之情。然而,一想到即将失去她,安德烈心痛得绝望。但他掩饰得很好,让她只看到他的笑容。
“索菲娅,现在好吗?”
“好。”
“案子有进展吗?”
“她已经放弃了。”
“为什么?”
“我们――”他叹了口气,“我们无能为力。”
她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他强忍着心酸,假装无事地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宝贝,现在生活又恢复了原状,也许是件好事。”他转过身,“不是吗?”
“嗯。能带我去看看她吗?”
他用力地抱住她,故作轻WWW.soudu.org松地说:“好吧。不过不是今天哟。”
“叶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呀?”坐在桌旁的伊凡敲着盘问。
她笑了,心里感到一种很久未有过的舒畅和愉快。这段时间的担心和忧虑,今天看来突然都变成了完全无聊的东西,胸中的噩梦也消失不见了,重新回到了它产生的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去了。
“马上,小馋猫。”
“今天让我来为你们俩服务,”他把她送到桌边,拖开椅子扶她坐下。“我可是专业的gar¸on。”
“好耶――”伊凡叫起来。
“真的么?”
“不相信。那就看我的!”他把围裙往腰间一扎,又找了条白毛巾搭在左手腕上,弯腰俯身,做个了请的动作。然后,动作娴熟地摆好餐具。
“呵呵,还真有点像呢。”叶子笑道。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一只手高举个托盘走过来,为叶子和伊凡上菜。上的菜是葱爆鲜虾。然后他拿出一瓶Burgundy-Chablis,像酒保一样,左手握住酒瓶下半部,把酒标向叶子示意。
“Mademoiselle,这是来自布根地二十年陈酿夏布利白葡萄酒,它矿物质的特性里带着鲜草的香气,就像这位美丽的姑娘,高傲清丽、桀傲不逊里却又带有孩童般的清纯和顽皮。”
叶子抿着嘴笑。他斟酒的动作自如优美,旋转酒瓶的动作简直帅呆了。
“干杯――”
笑声像一只只小鸟,飞出了小屋,飞上了天空。安德烈情绪像特别好。他甚至开始讲起他的大学生活来。几乎不用劝,他喝光了那瓶夏布利。他晃晃空酒瓶,呵呵笑道:“我早有准备。”他从桌子底下的纸袋里掏出一打啤酒,连开两罐,递给叶子一罐,劝她一定要干杯。叶子虽然觉得他有点反常,但这是一种难得的轻松,她愿意放纵一下。她笑起来,拿起啤酒罐与安德烈碰杯……
吃过饭,安德烈拿出七千欧元交给叶子。
“好好的,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再说,我也用不着呀。”
“你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不时之需呀!安德烈,出了什么事?”这太反常了,叶子不由得警觉起来。
“能出什么事?我把k先生欠我的钱都要回来了,现金我带在身边不方便,还是你存进银行保险。”
叶子想起安德烈没有银行账户,便相信了。
“那好吧,我明天去替你存了。”
安德烈伸出手握住了叶子的手,他们越过桌子相互对视着。
他讲起了小时候的糗事。
小时候,和伙伴们玩爬树,他们谁也爬不过我。邻村有个男孩不服气,要和我比试比试。我们被小伙伴们簇拥着来到树林里,选了一棵很高很大的树,然后往上爬。爬了没一会儿,邻村男孩就被我远远甩在后面。伙伴们顿时欢呼起来,安德烈,你真棒!安德烈,好样的!我听了,心里美极了。在伙伴的欢呼声中,我越爬越兴奋,越爬越高。我记得爬了一半我还往下看了看。小伙伴们变得那么小,我几乎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看见他们挥舞着手蹦跳着。我更来劲了,一口气爬到了树梢。我像是从水里蹦出来一条鱼,一下子看到了天空,它是那样地蓝,那样美,离我是那样的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似的。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忽然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吓得我两手紧紧抱住树杆,好半天一动也不敢动。我向下挥手,我的同伴们就像一只只小虫在地上蠕动。我的呼喊,他们谁也听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声音消失了,缓慢的语调也没有了。她却什么也没觉察到。坐在黄色灯光下,她眼睛注视着他,她听着。他继续说:
刚开始伙伴们还仰着头看,寻找我,但他们从下面往上看,比我从上面往下看,情况甚至更糟,茂盛的枝叶包围着我,他们根本看不见我。没多久,他们都不耐烦了,去玩别游戏了。然后,陆陆续续离开了。把我孤零零地留在树上。一些飞虫嗡嗡叫直往我耳朵,嘴巴里钻,我开始害怕了,脚肚子开始打颤。既不敢往上看,也不敢往下滑。我就这样挂在树上,一动也不敢动。最后啊,老爸打电话到消防队,消防队开来大吊车,才把我解救下来……
哈哈,哈哈――
叶子放声大笑,笑得扑倒在桌上,身体乱颤。她没有发现安德烈已收敛了笑容,他定定地望着她,默默出神。他很高兴在离开之前,能给她一份快乐。哪怕再一次把他挂到树上。
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这已足够,你应该满足。
他说:是的。
这个晚上多么温馨愉快!即使上帝不会再让他享受如此美丽的夏夜,他也应该知足。
叶子在他的声音里,在他缓慢的语速中安然入睡的,呼吸清晰而又深长。除了吊灯在屋子中央投下一片黄色的灯光以外,整间屋子是昏暗的,圆形的。他坐在床前的一张木椅上,瞧着她的睡姿、松开的双手、半张半合的嘴巴。两眼泪水盈眶,毫无遮掩。
不知坐了几小时,还是几分钟,他抱起伊凡,离开了小屋。
“爸爸,我们回家么?”伊凡揉着眼睛,嘟哝。
“是的,儿子。”
回家――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除了暂时找一个风雨飘摇的栖身地外,哪有什么其它的家呢?他牵着儿子的手走着,只是走着,黑夜空漠,发着回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