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宁负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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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帘儿一挑,早见皇甫松洋洋走了进来。

    今天他却一扫从前穷酸模样,身上着了一件簇新的绸子面儿的新袍子,脚上蹬了一双新棉靴儿,头发也梳得一丝儿不乱,俨然一付翩翩读书人的模样儿。

    查开疆笑道:“今儿你这打扮果然风采不凡,很有些琼林宴上的风采了。”

    皇甫松却不答话,躬身对凤姐长长一揖道:“不才冒昧,前来讨一杯酒喝,不知姑娘可否见赐?”

    凤姐将身子轻轻一侧,避过了那一揖,还礼笑道:“先生的话,实不敢当的。这酒原是查先生摆的,您只领他的情也就罢了!”

    说着,对查开疆笑道:“只怕他们厨下的菜也备好了,我瞧瞧去,再去叫他们烫壶好酒来!再饮几杯,也就应该歇着了。”

    说完,对着二人轻轻一福,自挑了帘子去了。

    皇甫松心中一酸,自斟了一杯酒饮了,坐在查开疆对面笑道:“今儿我来搅了你的局,你也不恨我?”

    查开疆亦饮了一杯,笑道:“今儿不是怪你的,只是也还请皇甫兄将来飞黄腾达之际,对小弟的冒犯网开一面,对小弟手下留情罢!”

    皇甫松眉棱骨簇簇一动,笑道:“你这话奇了,难道,我竟是那为富不仁之人不成?将来会为难你么?真真儿笑话!不说咱们是同患过难的,这个情分平常人难比得上,就是咱们萍水相逢,我也怎么会难为你?你这个远虑虑得真是岂有此理!”

    查开疆笑道:“与平常人处,共富贵容易共患难难。而与皇甫兄这样的人中之龙相比,却是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

    皇甫松啐道:“还人中之龙呢?如今我不过是一个潦倒的穷书生罢了。只怕只是江南一条虫罢了!这回恩科若是再不中,我只好潦倒江湖了。江南我也是羞见江东父老不能回去的了。倒是你,有背景如此深厚之东家,你这回想不中都是难的了。到时查兄若高中了,可别府衙高深,放恶狗咬我就成。”

    说着,只管拿一双三角目含笑瞅着查开疆,笑意中却直沁出一丝寒意来。

    查开疆却是没有留意一般,只管招乎皇甫松吃菜喝酒,将那诗词典故信手拈来说个不休。而关于东家与二十四王爷之事却是只字不提。

    皇甫松见查开疆总不肯提及二十四王爷之事,不免有些儿烦燥。伸了筷子在火锅里头翻来翻去,把那只草鱼头挟出来,将鱼眼睛找了出来吃了。

    皇甫松对查开疆笑道:“我恨不能多生一双眼,看看还有没有清平世界,公道黑白?”

    查开疆却从火锅中寻了一个鸭头叉开,寻那鸭脑子来吃。

    查开疆笑道:“你又何来这一叹?这一回皇上亲开恩科取仕,为的就是要一个黑白曲直,你怕怎的?我眼下只恨没多生一个脑子,将四书五经装一个,风华雪月装一个。”说得二人都是哈哈一笑。

    笑完,查开疆又对皇甫松敬一杯酒道:“今儿白云观那至清道长不是说了吗?咱们将来都有二品之显贵呢。我虽不信他这些话,可是,我想,咱们二人风云际会之机只在此次恩科罢了!”

    说着,又饮一杯,叹道:“原来还打算此次榜上无名,好回黄山东篱锄菊去了,不成想,又要在这滚滚红尘,烦看人生无常,名利莫测了。”

    皇甫松斜睨着查开疆点头笑道:“只怕就无风云际遇,查兄也舍不得去的。眼见佳人如玉,如何嗅得东篱之菊香?”

    查开疆笑道:“若果然如皇甫兄而言,我宁负东篱!不过,此时,咱们宜将这些杂事俗情一概放起,好生作几篇文章一块议议。明儿我的东家也要来和咱们一处作文呢,咱们必要好好准备,才不负此次机遇。”

    皇甫松喜动颜色道:“那贾公子也要来这里读书么?昨日见他谈吐不俗,应该也是一个读书种子。”

    查开疆点头叹道:“他人物俊秀,不同流俗,胸中灵秀远非我们这样的红尘俗物可以相比的。他虽然在四书上生疏了些,可是只怕两三篇文章做下来,咱们二人皆非他之对手。”

    皇甫松亦叹道:“天地灵秀之气尽在此处了!我只见了贾公子与凤姑娘二人,皆不似人间应有之人,我在江南却总没有见过这般清秀的人物!”

    查开疆冷笑道:“难道天下的清秀人物都要出自江南不成?实话告诉你罢,昨儿我在此处还见了如今当朝国相傅国舅呢!他虽然是满人,却人物清秀,举止风流大气,一些儿没有满人粗鲁强悍之气。而胸怀雄才大略,远见卓识,更叫咱们这些穷酸书生汗颜。又很有一些满族亲贵,一笔书法比咱们汉人写得还好,你又怎么说?”

    一席话说得皇甫松哑然而笑。半晌,方道:“我有的没的一句感叹,竟引出你这一车的话来!不过,你说的极是,如今朝庭内外力主满汉一家之言论。当今圣上还是很圣明的。”

    说着,他又深深瞅了查开疆一眼,道:“这些名动京华人物,查兄竟在这几日都遇见了。这份运气又怎么是我可以比的?只盼查兄飞黄腾达之际,莫要忘了曾经的天涯沦落之人哪!”

    查开疆斜睨了皇甫松一眼,冷笑道:“我若肯走倖进之门路,又何必蹉跎到如今这个地步?实话告诉你罢,我当初进京之时怀里就揣着一张写给当朝某权贵的一封信呢。可是查某大好男儿,只肯直中曲,不向曲中求,怎么能为了一时的荣华折了读书人的气节?”

    皇甫松眼神一跳,拍手笑道:“好!好!好!查兄之气节是我最最敬佩的!罢了,咱们此次共进退,且看此次京华风云际会,是否是咱们的否极泰来罢!”

    二人说到酣畅之际,自然是手到杯干,不到一个时辰,二人都已经是玉山倾颓,醺然而醉了。

    焙茗上来看了几次,又催着二人用了些醒酒汤,又唤了一个店伙计来,扶了二人去松涛园中各自房中安歇。

    查开疆酩酊之际尚不忘问焙茗道:“这样大雪,凤姑娘可是坐了车回去的?可有人陪着?”

    焙茗一行给查开疆脱靴解衣,催着他上床卧了。一行笑道:“查先生只管放心罢!是庄园里来的车接的凤姑娘和蕊姑娘的。还有两个庄园的护园跟着呢,再不碍的。我告诉先生罢,那醒酒汤原也是凤姑娘安排了叫小的准备的,先生快用了早些安歇罢,才我们二爷捎话来说,他明儿一早就过来呢。”

    查开疆闻听此言,方安稳合目而睡,口角尤噙着一个似醉非醉的笑意。

    香甜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查开疆睁眼看到窗上天光大白,慌得忙起来穿衣,叫道:“哎呀,如何竟是这时候了?只怕是迟了。”

    正说着,房门一开,一只鹦鹉箭一般地飞进来,直落到查开疆的肩上。嚷道:“迟了迟了!”正是宝玉养的那一只鹦鹉。

    说着尤自将嘴巴放在查开疆耳边大嚷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不知!”

    说得查开疆兀自一笑道:“好个扁毛畜牲,你也来打趣我!”

    只见宝玉随声走到室内笑道:“查兄好睡!我都来瞧了三回了。”

    说着,将鹦鹉引到自己手上,笑道:“他倒不是打趣你。这原是我平日晚起时必说的两句话,不知何时,他竟也学会了。”说完二人不觉都大笑。

    查开疆笑道:“惭愧!惭愧!昨晚贪了几杯,不想今儿早上竟起不来了。倒叫你好等了。”

    宝玉笑道:“倒也无事,反正我今儿是特特早来的。你知道不曾?我也搬了来了,就住在你东边的那处房子里呢!”

    查开疆一边忙着洗面,一边笑道:“昨儿夜里听焙茗隐约说了几句,只是醉得狠了,竟也没听清楚 。只是,你园子里的那处书房不就很好?何苦跑了来陪我们住这里?此处虽清净,到底简单了些,只怕你住不惯。”

    宝玉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一边翻看查开疆摊在桌上的几本书一边笑道:“你这书翻着都起了毛边了,果然是下了功夫的了……这里简单?实话告诉你罢,我住过比这里差十倍的地方呢!……咦?竟不是论语?是兵书?……这又是什么劳什子?我竟看不明白?”

    说着将一本书扬起来让查开疆瞧,查开疆瞅了一眼笑道:“难怪你看不明白!这是兵法中的地形山水图志。等闲人是看不明白的。”

    宝玉笑道:“怪道的倒象是鬼画符一般样呢。”

    因见查开疆毛手毛脚要梳头,遂笑道:“你如何干得这样的事呢?我叫人来。”

    说着手一挥,那鹦鹉拍着翅膀从半开的窗户里飞出去了。口中嚷着:“芳官,梳头。芳官,梳头。”

    一会儿功夫,早见芳官穿了一件银红小袄,外头罩着一个杏黄坎肩儿,笑盈盈走进来了,手中执着一柄象牙梳。

    查开疆忙辞道:“这如何使得?还是我自己来罢!”

    芳官却先向查开疆福了一福,笑道:“先生医好了我们二爷的病,我心里不知怎么感激先生呢,如今给先生梳个头怕怎的?只怕是先生担心我的手艺不好?”

    查开疆忙道:“查某不敢烦劳姑娘。”

    宝玉笑道:“罢哟,芳官,你快梳罢,梳完了我陪查先生用饭。一会子还要温书呢。”

    正说着,皇甫松也洋洋走进来了,因见芳官正在为查开疆梳头,又见这个丫头生得亦是如鲜花一般的人物儿,模样风流妩媚,更有一种委婉之处夺人心魄。不免一呆,不由得悠然神往:这贾公子的家中如何竟有这么多神仙一般的人物儿?

    皇甫松先向宝玉揖了一揖,道:“正要约了查兄前去拜望,不想兄台已经到了。”

    宝玉还了一礼,笑道:“我今儿了搬了这里来了,正要好生向二位讨教,好生作上几篇文章,以完此次科考之劫!”

    说得查开疆不由得失笑道:“你倒清逸!此次恩科取仕,不知多少举子捬额相庆,你却说是一‘劫’?”

    宝玉笑道:“我是很没有鸿图大志的人,此次赴考,也不过是想成全家人的一点希望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