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点头笑道:“你们读书人原是极谦的。只是今儿这病,先生还要费神瞧瞧,说不定这医缘就着落在先生身上了呢!”
那中年妇人起身,对查开疆一礼道:“先生请移步随我来罢。”说着便教人打帘子往外走。
查开疆忙起身向老妇人一揖道:“如此学生先告退了。”
那老妇人也起身送道:“一切劳烦先生了。”
查开疆去了这些个地方到如今还未见到病人,而那丽人如今竟再不露面,心中不觉纳罕,此处虽说地处偏远,房舍也并不见华丽气派,却处处透露出精致与雅致。
这里的人虽然衣着朴素,却连丫头和小厮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出不俗的大家气派。
如今细细思量起来,竟是物与人都似贵非贵,似富非富。只一条是可以断定的,此处断非乡村一般的暴富之家,这里的人言谈间的优雅与舒展决非一日两日就可以养成的。
一路走一路思量,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处房舍前,此房舍前正种着一株极大的樱树,此时虽然风雪漫天,却依然绿叶婆娑,花团簇簇,淡红的花朵在灯光雪色的映射下愈发显得楚楚动人,鼻间更早闻一阵淡淡的花香,冷冽芳香。
查开疆不由失声道:“此时如何竟有这样的樱花?”
又见有一佳人拥着一领大红的猩猩毡的披风俏生生立在花树下,幽暗的灯光也掩不住融融秀色,与那雪中怒放的花儿互为应和,此情此景,此花此人,都教查开疆心中一荡,此佳人却正是来时的丽人。
那丽人见他们来了,忙自迎上来笑道:“先生竟在老太太那里耽搁了这许久?”
看到查开疆眼底的一抹惊诧。丽人微微一笑,伸手摘下了一簇樱花递了过来。笑道:“这是用绢作成的假花,先生竟没瞧出来么?”
查开疆伸手接过,在灯光下细瞧,果然是用粉色丝绢做成的精致的绢花,花心中不知薰了何香?却散发出与真花无二的淡淡的花香。
查开疆赞叹道:“这样的手工这样的心思!也唯有至情至性之人方做得出罢!”
那中年妇人听查开疆说出此话,不知为何,竟仿佛微微一颤。
也许是雪光?也许是灯光的反射?她的眼角似乎有一点晶莹与湿润。
进到房中,查开疆只觉得眼前一亮。亦是小小一间房舍,却四周都放置了三根蜡烛的烛台,此时,所有的蜡烛都静静燃着,将屋子照得明晃晃直如白昼一般。
这房中却未见火炕。唯见寻常一张雕花木床并一顶淡墨山水的绫帐。只是细瞧时,那雕花不是寻常花色,却是南方寻常可见的草虫诸如蝈蝈蚱蜢等物。雕工精细,显见得不是寻常工匠之作。
南墙窗下正设一张书桌。
桌上不设笔墨纸砚,唯一张琴而已。
琴旁一只细腰玉瓶,瓶中亦供着一枝桃花,可是此桃花却是极淡的粉色,另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韵致。
查开疆留心到,此房舍内并无火炕,也并不见火盆得取暖之物。屋内却温暖如春,必是地下过了火龙,又或者是用了火墙的缘故。
还未细细打量房内其余陈设,那中年妇人早唤道:“芳官,打开帐子,让先生瞧瞧宝玉。”
从帐后转过一个蜂腰细肩的女子,穿着一件大红棉纱小袄,下头是绿绫撒花长裙,外罩秋香色的沿了白狐狸毛的棉坎肩儿。
一头黑鸦鸦的头发只随便挽了一个家常髻,用一根白玉簪子松松挽起,再不见任何花翠。何是越是这样简单的打扮,越发显出这个女子素颜如花还艳,目如秋水还清。目光流盼间风流无限,眉梢眉角处俱是风情楚楚,竟似有些子梨园味道。
这女子伸皓腕,将那水墨帐子轻轻挽起,用一旁的银钩挂起,床上早现出一个已经熟睡的年轻公子来。
虽然是熟睡的,可是亦看得出这个公子亦是一个清俊之极的人物。
只见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浓眉长睫。身上盖着一件红绫被,愈发衬托出他的晶莹如玉。
查开疆不由心中暗赞一声:“果然如宝似玉!并没有玷污了这个好名字!”
那凤姑娘也走过来,请查开疆在床上的圆凳上坐了。颦眉轻声道:“这是我家宝兄弟,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些痴痴傻傻的,却倒也并不耽误了平日饮食。前些时候,还是只闷闷发征,自个儿一处一时哭一时笑的,口中咕咕哝哝说些别人也听不懂的话。”
:“倒也请大夫瞧了,给开了些安神的药,吃了却总不见得效验。病却愈发沉了。到了后来,索性不认得人了!”
说到这里,跟前坐在床上的中年妇人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查开疆见她如此,心知这必定是这宝玉的母亲了。忙伸手去搭脉息。
又回头对凤姑娘道:“姑娘且说就是,不妨碍的,而且说的越详细越好。”
凤姑娘闻听便目视伺候在床前的芳官道:“你是天天伺候宝玉的人,还是你和先生说罢。”
那芳官先向查开疆福了一福,方道:“这几日越发不好了。索性连饮食也减了。如今一天,也不过才一碗半的饭。夜里总嚷着睡不着,白天里却又总是浑浑沉沉的。就是睡了一时,大半也是被噩梦惊醒,醒来又是出一身的汗!”
芳官脸上满是愁容,道:“这几日,说话似乎也有些糊涂了。前儿非说林姑娘回来要赏樱花了,立逼着我们拿了绢子绫子去做了那绢花儿系在那树上,也不怕冷,自个儿亲自系到地树上。就门前这棵树,足足地做了三天!”
听到芳官说到这里,凤姑娘先叹一口气道:“有情有义怕不是好的?只是情义太过也未必是件好事儿呢!”
那宝玉的母亲闻听,哭着更是厉害了。
查开疆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床上的宝玉一下子蹦了起来,叫道:“我听见林妹妹哭了!可是她回来了么?”
芳官忙上去拿了帕子去为他试额头的汗,道:“二爷,林姑娘没来,咱们外头糊的窗纸有一处破了,发出的声儿和哭声差不多些儿的。现在还早呢,二爷再睡一会子。”
那宝玉却征征坐在床上不言声,仿佛并未看见床前突然多了很多人。
查开疆再试一回脉,缩回手,对宝玉笑道:“这位公子可是梦见什么人了么?”
宝玉一征,痴痴问道:“你知道我梦见林妹妹了?她不理我呢!”
说着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口内道:“好妹妹,从今儿起,我只听你的话罢了!那园子里的花儿再多,我也只瞧着一样儿好!我不是园中的蝴蝶,我只是那花跟前的一块石头罢了!”
查开疆微一沉吟,离开床边,自在另一边的一个圆桌旁坐下来,宝玉母亲与凤姑娘也过来坐在桌旁。
查开疆沉思一时方道:“贵公子是情思入骨,郁结成疾之症。沉郁之气不得排遣,沉积在肝腑之间。”
说着,他长叹一声道:“问君谁能解郁结?自古痴情空悲切!”
他转头对宝玉母亲道:“我先开个方子,先暂解其体内之积郁之气。”
:“不过。”他又沉吟道:“此方亦不过是治表不治本的。心病还要用心药来医!”
说完即目视宝玉之母不语。
宝玉之母听了良久方道:“先生所言丝毫不差!此中诸多原委。亦牵涉我家中诸多事宜。先生今日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儿,我细细说与先生知道。”58xs8.com